天氣晴好。
春日裏的陽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舒適。
簡沐拉開窗簾, 陽光連同海風一起,裹挾窗外新開的花瓣躍進房間之中。
“滴滴——”
醫療設備發出冰冷且機械的運作聲。
連接儀器的是一名青年,他的五官和漏進來的光線一樣柔和好看, 他的雙眸緊閉, 黑色碎發貼在額角上, 睫毛隨著呼吸起伏而顫抖——他的模樣看起來隻是淺淺睡過去而已, 仿佛隻要再有一點響聲便會微微蹙起眉頭, 嘴裏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 換個姿勢再繼續睡。
林負星向來很討厭早起的,在很多個早晨,他都要以這樣的姿態再賴一會床。
簡沐摸了摸他的頭發, 坐在床邊。
距離迎擊太陽風暴已經過去將近半年, 準確的來說,是一百八十九天。
藍斯·喬和夏滿堅持到了爆炸結束才能抽身趕到中心控製台——藍斯·喬不能擅離職守, 夏滿接過了林負星的掃尾工作, 也不能走, 所以不論他們是心急還是擔憂, 都必須堅守到最後一刻。
等他們趕到時,看到的卻是簡沐抱著林負星的身體。
他就隻是抱著,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隻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種情緒——絕望。
林負星為自己設計的保護機製起了效果,大腦沒有因為能量反噬而死亡,他還活著, 隻是腦機能受損, 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中。
蔣溪很快也趕到了醫院, 林負星將太陽風暴這件事瞞得嚴嚴實實,直到趕到醫院,才看見昏迷不醒的弟弟。
醫院走廊靜謐, 光線明亮,光影交織間投下幾人的身影。
“我不知道負星哥要多久才能醒過來,即使醒了,也不知道他還能否恢複記憶。”簡沐將這句話告訴蔣溪。
有關林負星醒來或者不能醒來這件事對於簡沐來說是一種淩遲,一百多個日夜,他午夜驚醒時看到的隻有林負星的睡顏,然後是一遍又一遍再耳邊響起的醫生的話。
會醒過來的。
他可以一直等。
林負星說過自己不喜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不好聞,所以等林負星身體狀況好一些了,簡沐便將他帶回了家。
——不是大皇宮,而是簡沐在海邊買的房子,林負星之前也來過。
買這套房子時,簡沐想的是等一切都結束,把負星哥打包帶進這棟房子裏一起生活,但可笑的是,每次林負星來這裏,必定都帶著傷。
人總會把想要的東西建立在某個基礎之上,等考完試,等做完題,等結束工作,等一切結束……但等到那個時候,很多事卻都已時過境遷,就像你不會再喜歡童年時想要卻得不到的玩具。
一樣的道理,人生不可能止步不前。
簡沐想,如果負星哥能夠醒來,這次他不會再讓他等,不論發生什麽,他們都應該站在一起,求婚,結婚,生活,他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簡沐握住林負星的手,一笑,說道:“今天我會有點忙,邊境線要爆破拆除,以後帝國將不會再分為A區和B區。”
“Hs23實驗室發現了新能源,還在實驗中,不過有很大可能代替資源集。”
“尹聽夢和蘇以柯在境外帶回來了些東西,希望哥你會喜歡。”
“我就隻要再忙這段時間就好,很快我就可以閑下來,可以有時間多陪陪你。”
“今天也很愛你。”
簡沐每一天都會和林負星說一會話,喚醒一個人,你需要不停的在身邊和他講話,告訴他有人在等他。
醫生定期會來檢查,有一回實在看不下去簡沐悲傷的眼神,便和他說,有的人一直昏迷是因為不願意醒,不要太難過。醫生大概是想用這句話讓簡沐放寬心,畢竟生老病死遵循的是自然規律,不是一個人的意誌能夠決定的事。
簡沐並不認同這個說法。
如果真的有不願意醒的這個選項,那必然不是負星哥。
他說過,他會熱愛有簡沐的世界。
“簡沐爸爸。”身邊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是Jupiter,林負星出事之後便主動回到簡沐身邊,形象也是在那天改變的。
“我想長大。”那天,Jupiter這樣對簡沐說。
“我覺得我需要變成一個成熟的人工智能,以前都是負星爸爸為我更新係統,我隻要聽他的話就好了,從沒想過要主動做什麽。”
“負星爸爸去找夏滿時,我也在的,我全都聽見了。”Jupiter說,“如果我能更好一點,那天去的就可以是我,我是不會死的,隻要有源數據在。我就可以永遠活下來。”
“人類太脆弱了,我應該保護人類。”
簡沐認認真真的聽他說完,他並沒有想到Jupiter能夠說出這種話:“這幾年負星哥教了你什麽?”
“情感。”Jupiter說,“人工智能缺的是情感,簡沐爸爸你賦予我個性和思維,負星爸爸一直在試圖教我情感,但我一直學不會。”
“可是剛才,我和負星爸爸間的聯係斷了。我很難過,我覺得這裏——這裏應該是心髒的位置,我的這裏很痛。”
“負星爸爸說,不開心或者難過時心髒是會痛的,我總反駁他,那是大腦開啟的自我保護模式,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痛,他說,等你長大就會懂了。”
“負星爸爸對我這個人工智能說長大這個詞……”Jupiter低下頭,“我不知道了,但我現在好像真的很想長大。”
所以Jupiter給自己換了形象設定,開始自主學習,努力讓自己學會人類的情感和思維,讓自己更像一個人。
“我們該走了。”Jupiter提醒簡沐注意時間。
“嗯。”簡沐俯身親吻林負星的額頭,“哥,我走了,晚上八點回來,要等我。”
沒有任何回應。
依舊隻有機械持續運作的響聲。
這樣也很好,至少負星哥還活著。
2366年3月6日,帝國正式拆除邊境線,邊境線倒塌那一刹那,B區整個沸騰了。簡沐出席了拆除儀式之後,便回到了大皇宮。
A區和B區的差別不僅僅在發展和經濟,更在於觀念,兩百年前由於資源原因不得不進行分區以保留最大人口,兩百年來的差距讓A區幾乎每一個人都對B區有不同程度的偏見,各方麵的差距善能在短時間內趕超彌補,唯有觀念需要更長時間的磨合。
葉煥南和簡沐在一張桌子上辦公。
太陽風暴結束之後,責權製正式實施。統治帝國的權利不應該隻屬於一家人,而應該歸還給所有人,簡沐取消了原有的帝國部門,改為設立不同機構,將權利逐步分散,他也因此得了不少空閑。
葉煥南便是其中一個政·治機構的領導者。兩人結束一天的辦公,葉煥南提道:“對了,今天聽夢和蘇以柯寄了很多東西過來。”
蘇以柯和尹聽夢在境外。
三個月前,他們主動申請前往開發外圍。
帝國外圍是兩百年前太陽風暴之後留下的荒地,布滿宇宙物質和輻射,人類根本不能居住。
不過這幾年時間,帝國開發出去輻射儀器,假以時日或許能將境外的土地重新利用起來。
帝國每一個人都因為這個消息而歡呼雀躍,但若要追根溯源,他們需要感謝的是Crush,去輻射機最開始是Crush提出的概念,並書寫出相應的執行程序,而後移交給聯盟軍。
一切事物都在努力變好。
“簡沐爸爸。”葉煥南收拾東西離開之後,Jupiter對簡沐說道,“剛剛蔣溪去看負星爸爸了。”
他能夠遠程監控房子裏——尤其是林負星所在地的每一處動向,並能在遇到危險或發生事件瞬間開啟保護模式。
“嗯。”簡沐點點頭。
蔣溪一有時間就會來看林負星,有時候會帶一堆零食,有時候帶的是蔣清親手做的飯菜,兩人份,在林負星麵前吃完。
然後幼稚兮兮的告訴他:“你看,你不醒,你最喜歡的東西都會被我吃光。”
還有很多人希望林負星醒過來。
比如藍斯·喬。
他不止一次的打來抱怨通訊。
比如現在。
“我想想該怎麽和你形容,T0芯片以前是將主體植入大腦,並利用生物電流、脈衝信號連接大腦結構形成邊緣係統,但我想到了可以不用這麽麻煩,直接使用頻率就好,和我使用聲音的頻率一樣。”
“但是太難了吧!我想不通,那小鬼為什麽要送死啊,他要是在的話現在進度肯定不止這麽一點!!”
“你安靜點。”旁邊傳來夏滿的聲音,“研究室禁止喧嘩。”
“我想你似乎是搞錯了一件事。”藍斯·喬不冷不熱道,“這是我的實驗室,朋友,你隻是我手底下的員工。”
某員工強行插入老板的通訊中:“今晚我想去看看小星。”
“嗯。”簡沐說,“但你不準碰他。”
夏滿笑了笑:“我每次都會因為你說這句話而恍惚。”
簡沐掛斷通訊。
改進T0芯片的想法是藍斯·喬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自閉了好幾天之後蹦出的,他出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簡沐麵前:“給我批一間研究室。”
“我想我需要要改進一下T0芯片。”
“大簡上次利用T0芯片修改A區所有人的記憶,我想了想,這樣不對。”
“啊,好吧,其實是因為當初林負星在我耳邊埋怨了很多次,他過不去這個坎,他是小夏的兒子,和小夏一樣固執,如果不做好,等他出來一定還會在我耳邊念叨………”
晚上八點,簡沐準時到家。進去時夏滿已經在了,他應該坐在那邊有些時候,茶水喝了一半。
“醫生說他怎麽樣?”夏滿問道。
“腦部活動逐漸明顯。”簡沐說,“有可能會醒過來。”
“該醒了。”夏滿凝視林負星的臉,“都半年了,睡懶覺也不該這麽睡的。”
簡沐脫下外套掛在門邊的衣架上。
夏滿又一言不發的坐了一會才起身:“我走了,最近研究室忙,這段時間可能不會過來。”
簡沐淡淡道:“那太好了。”
夏滿:“用你這張麵癱臉說出這句話我總會覺得很出戲。”
簡沐:“下次想來可以不需要和我說,負星哥會希望看見你。”簡沐笑了笑,“畢竟你們是最好的朋友。”
夏滿笑著向他比了一個拇指。
等夏滿走後,Jupiter才飄出來,悠悠道:“簡沐爸爸,你吃醋的樣子真讓我感到意外。”
簡沐聳聳肩:“你應該盡早習慣。”
晚間的海風很舒服,尤其是經過了一段距離,海的鹹濕氣息早已被過濾幹淨,撲麵而來的是柔軟的風。
簡沐打開窗戶,月光落進來,白色窗簾在風中上下飄飛。
他每天都會重複兩次開窗這個動作,隻是在做這些動作時他是背過身的,所以,他沒注意到的,在某個時刻,床上的林負星,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
林負星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身體很沉很重,或許不是身體,而是腦子,但他已經分不清了。長時間的昏迷讓他意識渙散,一時無法集中思考。
他試圖過睜開眼睛,可是他做不到,睡夢中的時間流逝得很慢,他醒不過來,於是隻能胡亂想一些事情,這樣才能打發這些無聊的時間。
這裏肯定不是死亡後的世界,不然這也太空曠了,黑漆漆的一片,就算是,林負星想,他也不想死。
他想醒過來。
——這個念頭來得很強烈。
這半年除了胡思亂想之外,他還做著斷斷續續的夢。
一開始總是夢到以前的事,然後會開始幻想一下未來,最近開始,好像能聽到夢外的聲音。
他能聽見簡沐在和他說話,雖然他目前能捕捉到的聲音很朦朧,很空,聽不清楚,但他很安心,因為是簡沐。
哪怕一命抵一命他也想守護的人。
夏滿說,有人天生就能讓人守護。
林負星想把這句話也說給簡沐聽。
所以他一定得醒過來。
漸漸的,林負星發現自己能聽到的似乎更清晰了,從偶爾幾個詞匯,到逐漸完整的一句話。
“哥。”
“生日快樂。”
是簡沐,簡沐對他說生日快樂,所以今天是他的生日嗎?
距離他昏迷已經過去半年多了?
簡沐的聲音無比溫柔:“你記不記得我當年去找你,就是裝成Omega那一次,我故意挑那一天過去找你,三月十三,你的生日。”
“我就是,很想你,想在那天見到你,在生日遇到的人,應該能讓你記得更久一些。”
“今天也很想見你。”
“如果可以,我們結婚吧,好不好,以後每個生日,我們都在一起。”
林負星想抓住那道聲音。
——在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林負星忽然有一種魂魄歸位的實感。這隻是一種玄幻的形容,但那種感覺林負星說不出來,就好像他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重新感受到世界的一切。
他想睜開眼睛的,可是眼皮太沉了,他也想過要說話的,可是他喉嚨太幹了,他沒辦法,所以隻能勾了勾簡沐的手指。
簡沐霎時間怔住了,過了十秒才反應過來:“哥,哥!你是不是醒了!!”
林負星又勾了一下他。
Jupiter也看到了,他激動道:“我去叫醫生,簡沐爸爸,你就在這裏守著負星爸爸!!!”
簡沐握住了他的手。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很安心,林負星想看看簡沐,很想很想。
於是他努力的睜開眼睛。
——但卻被簡沐捂住了。
“這裏太亮,我怕傷到你的眼睛,哥,就保持這樣,保持清醒,可以嗎?”
嗯,好啊。
林負星牽住他的手指。
他感受到耳畔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然後在他身上插了一大堆針管和儀器,又拔下,腳步聲來來往往,有醫生小聲提醒:“抱歉陛下,你們能稍稍分開一點嗎?”
——簡沐一直牽著林負星,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儀器的放置和使用。
林負星清醒之後的第一種情緒居然是害羞,他下意識的想聽醫生話,收回手,卻被簡沐緊緊握住。
向來沉穩的陛下頭一次在外人麵前耍了一次脾氣:“不行。”
“好吧好吧。”醫生自然不能說什麽,他也沒的說,在這之後的檢查結果令他雀躍。
“腦機能完全恢複正常,腦部活動趨向正常人水平!天呐,他真的醒過來了,陛下,這真的是奇跡!”
不是奇跡。林負星想,這是一個必然事件。
簡沐在等他醒,他也很想簡沐。
林負星在醫生的調整下逐漸適應眼前的光線,隻是他的視線還有些模糊,醫生說是正常情況,不需要心急。
行吧。
醫生又檢查了許多遍,確認林負星身體沒有任何一點異常,才驚呼著“這真的是醫學奇跡啊!”,欣喜若狂的從房間裏出去。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
簡沐坐到了林負星身邊。
“再睡一會?”簡沐問道。他知道林負星現在一定很疲憊。
但林負星搖了搖頭。
他已經睡得夠久了。
林負星就隻是固執的盯著簡沐,即使周圍的一切還很模糊,但他就是想看簡沐。
他很想簡沐。
他想看他的臉。
真好,林負星想,能在醒來第一眼看到簡沐,真好。
簡沐也是,深深凝視他,指尖撫過他的眉毛,額間,然後在耳垂上輕輕一捏。
親密又曖昧,專屬於戀人之間的動作。
簡沐低下頭,近乎虔誠的親吻他的額心,聲音輕柔:“歡迎回來,負星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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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周天見!
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看到這裏!
我超愛你們的!!
——感謝在2020-08-04 21:54:52~2020-08-05 19:5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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