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打開房間門的時候, 喻易在樓道裏聽到了從其他房間傳來的活人動靜。雖然這樓確是活人住的,但沒人動靜才是常態,這些個房客一個個都是史詩級死宅, 堪稱隻要餓不死,絕不走出門。今兒可算是千載難逢的奇觀。
正值風口, 為了避免一些麻煩, 喻易讓三危這個見不得人的黑戶暫且通過空間門藏起來,然後才走出門。他任由門前的出行記錄儀和樓道上的攝像頭把自己從頭到尾檢閱了一番, 這才邁出這間破屋的門檻。
喻易住的這棟樓距離A-12物資領取處並不遠, 路不急,他走得也不急。大概是因為公共區的常規出行路線保持著堅定不移的單調, 前往同一方位的人遲早相撞,喻易剛出樓道,一眼往大街上掃去,就掃著不少人。
街上時不時傳來行人的罵罵咧咧,隻不過經由過濾麵罩的過濾,厚度超標空氣的稀釋,罵了也跟沒罵似的,總之傳不到天高路遠的私人區那裏。
此時,喻易也戴了過濾麵罩。為此,他不得不摘下自己的寶貝墨鏡,直麵一些事情。就比如眼前街上每一個人身上模糊的重影。
他的這雙眼睛可以看到一年內死亡者的死相。而死亡很多時候並不是由於外在顯而易見的死因,而是因外在無法判斷的複雜情況。他的目光中, 因外在無法判斷情況而死者, 身上就會出現一個模糊的重影。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個世界見到的絕大多數人身上,都有這樣的重影。不過他目前隻見過公共區的人, 沒見過什麽私人區的人,暫時還不能確定死亡範圍。再則他至今都沒有找到死亡之源,並不能妄自猜測其中緣由。
喻易思忖著,將目光從一個幹瘦的行人身上收回。公共區居民基本都很瘦,他曾覺得他們最有可能因為饑餓而死,事實證明,也許在他們的身體被貧乏的物質條件徹底打倒前,橫生了什麽枝節。
喻易邊想邊走。許是略顯煩躁的心理驅使,他的步伐無意識中越來越快,沒過多久就到了目的地,A-12物資領取中心。
領取中心的門口站著兩個手持突擊步/槍的警棍,他們見喻易走近,立即用挑剔的目光在喻易臉上掃射一番,半晌才不耐道:“趕緊進去。”
喻易很是無所謂地晃蕩進了大門。
大廳裏已經站了不少人。喻易稍微打量了一遭,竟然發現了一個老熟人。他再次瞅了一眼,確定那個靠在牆角,用衣服掩住手臂上彈片擦傷血痕的青年正是遊戲中的戰力榜第二,變革之劍。
沒想到這家夥遊戲裏一副熱血上腦的毛糙樣,現實裏卻看著還挺冷靜孤僻。
隻是,如果剛剛不是他的錯覺,在變革之劍用衣袖將那片染血的皮膚遮蓋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道綠光。跟遊戲裏治愈的光效似的。除此之外,他還在變革之劍身上感到了一陣6階的能量波動,準確的來說,是能量密度正在不停攀升的6階能量波動。
照目前的速度下去,恐怕不久之後,變革之劍就能突破7階。可根據舒笑笑之前的探查,這顆星球除扶隱意外最高的能量等階分明隻有5階。
喻易皺起了眉,如此反常的現象讓他很難不想到至今不知何處的扶隱。他懷疑這個變革之劍和扶隱接觸過。
喻易正想著,忽聽一聲慘叫。他鼻翼翕動,便覺一股血腥味直衝鼻腔。順著血腥味望去,他看到了一個渾身潰爛的男人。
男人摘下了過濾麵罩,正用右手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臉,他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麵部皮膚都已不成人樣。
喻易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當然知道,因為他看到過。事實上,他看到的除了重影之外的死相,指的就是如此死相。
他甚至覺得,出現如此死相的緣由是,這些少數的例外死在了重影死相相關的催命符到來的路上。
大陸的97%已經被末日時代之前的戰爭,以及末日時代中途的鬥爭汙染,而其中46%更是因重度的汙染成為了生命禁區。公共區就處在成為生命禁區的路上的剩下的陸地。其上明裏暗裏留存著不少的戰爭遺留物,汙染物。
被可供居民通行路線劃在外麵的遺留物與汙染物隻是一部分。由於被汙染大陸的內裏都已經腐爛掉了,可供居民通行路線上也存在著不小的隱患。
某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某次隨心而至狂風也許都會掀開隱患之上遮掩的土塊。隨後,暴露在陽光下的隱患就極有可能炸毀某個路段,或者像毒蛇一樣盤守在原地,給予經過的行人關乎生死的問候。
很顯然,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在此前路過了某個隱患。到此時惡疾爆發,他的身體狀況已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除非有一位高階醫生願意及時救他。可一時間又能去哪裏尋找一位高階醫生呢?
喻易微微別過頭,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他多年來的醫術隻能拯救殘損的身體,卻不能拯救從內部就開始壞死病變的器官。他似乎時不時就需要去排解麵對死亡的無力。
男人空蕩的左手急迫地在身上摸索著,像是在寸草不生的死地上索求著救命之藥。潰爛的膿水混著血水擦在他的塑料薄膜外套上,髒了原本粗看幹淨的厚袍。他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身旁的人見狀,隻是神情麻木地默默退開了幾步,捏緊了隨身攜帶的綠色全息眼鏡——他們為數不多的作為人的權利。
他們麻木,是因為這一幕在公共區其實是頗為常見的事情。他們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談何救別人?貿然接近,興許還會被感染。他們隻能怨而已,隻能恨而已,這怨與恨的對象卻永遠都活得好好地,毫發無傷地牽著他們的狗鏈子。
沒過多久,男人像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住尋覓的手停住了。他顫著手,猛力從衣服的某處掏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抗生素分散片的小盒子,從裏麵拿出了一板未拆分過的藥。一板有六顆圓扁的藥片。這也是公共區的生活必需品之一,不過是一次性分發且不會再補發的稀有品。
男人用潰爛流膿的手指一次性摳挖出5片,急匆匆地塞進了嘴裏。附近沒有水,他就直接幹咽,連著做了好幾個吞咽的動作才成功。在這之後,不出片刻,他潰爛的、恐慌的、痛苦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祥和安定起來。他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像是病痛發作的所有痛苦都消失了一樣。
喻易知道,這並非這藥物藥效絕佳,能在死神的鐮刀下撈人一命,而是這藥片本身就是用來自我了斷的。
他看過說明書,根據說明書上的提示,這藥物本身具有很強的毒性,足以致死。服用1-3片是慢性,4-5片是急性,6片是速效,數字是討個吉利,祝服用者來世投一個好胎。可它偏偏在宣傳中成了末日時代天才的發明之一。
因為它能快速麻木人的痛覺神經,讓人能夠在與汙染物接觸,體驗全身潰爛之前及時自我了斷。且據生產人員表示,該藥物十分人性化,麻木痛覺後不會讓人立即死亡,而能留給人足夠的時間帶上《虛擬啟示錄》全息眼鏡,在無所不有、以假亂真的全息遊戲裏無憾離去。
男人坐在地上,躺了下去。旁的人被擠占了空間,忙不迭又退遠了幾步。他捏著自己的那副眼鏡,戴了上去。不久後,急性藥效發作,他很快失去了最後的生息。他沒有一處完好的臉戴著完好的全息眼鏡,一臉潰爛,卻咧著嘴,笑得無比滿足。
喻易看著這個笑,隻覺寒徹心扉。如果說此前他堅定地將找到扶隱,消除高次宇宙大患作為首要目標,為此可以在其他方麵讓步,甚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麽如今他已改了主意。
他不能放任這些活生生的命在自己麵前消逝,否則,他與黑醫生又有何區別?他一定得毀掉芯片,哪怕是與官方勢力起正麵衝突,引起扶隱的注意。若是因為畏懼暗中的陰謀束手束腳,他將終生愧於自己的本心。
另一邊,變革之劍丁平健看著躺在地上了無生息的男人,雙手緊握成拳,身上的能量波動一時狂躁地湧動。
“怎麽了?”身邊的老丁頭看出了他心情的不對勁,放輕了聲音詢問道。
“沒什麽。”丁平鍵收回了目光,最終還是把身上的能量波動平息了下去。
指定的三十分鍾到達後。一百多個武裝嚴密的軍人走進了物資分配中心的大廳,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大廳中所有的公共區居民。
在大廳中的所有人都舉起手後,一個身著精致棉襖的男人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從他突出的站位和身上囂張的無形氣焰來看,這些個武裝的軍人應是他的保鏢。
“我叫申全,是私人區的調查員。”身著精致棉襖的男人像是有意為了突出什麽似的,頓了頓才繼續道,“昨天,私人區突發惡性/事件。一個小賊闖進私人區,殺害了寇壽議員。經監控查證,凶手披著這片區域的公共區特供外套。”
簡單說明來意後,申全停了下來,目光輕輕淡淡地掃過整個大廳。整個大廳噤若寒蟬,大多數公共區公民都不敢與申全對視。這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單純的怯弱。
“你們,有什麽想說的嗎?”申全問著話,話音卻透著一股子篤定的意味。
無人應答。
“既然無人回答,那麽所有人都洗脫不了嫌疑。”申全慵懶地眯了眯眼,放緩了語速道,“希望私人區的監獄能讓你們變得清醒。”
雖然殺害寇壽議員的隻有一人,但在申全的話裏,似乎篤定在場的所有公共區居民都成了賊。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東西。
“都給我抓起來。”申全向一旁的武裝隊伍揮了揮手,一錘定音。
片刻後,幾輛身形龐大的軍用車裝滿了一片區域的公共區居民,向著公共區與私人區的封鎖線駛去。
喻易坐在一個密不透光的車廂中,閉目養神。
雖然中途發生了波折,但此行正好與他們的目的不謀而合。算是一個不用擔心監控等麻煩的絕佳機會。
隻是,他和三危剛打算離開公共區,前往私人區,就得了這個機會,似乎有些過於巧合了。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還有不少劇情點,但我總有一種就要完結的錯覺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