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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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漸漸西沉,夕照之色愈濃,仿佛寂寂燃燒的烈焰,也像極了這滿地殷紅的血色。
鏖戰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左右,雙方將士都露出了疲憊之色,李銳這邊尤甚。
這也難怪,畢竟李銳這邊的人要少得多,以一百敵四千,根本是天方夜譚,能堅持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個奇跡了。
郭知宜在城牆上一動不動地站了兩個小時,時刻關注著戰場上的變化,將形勢看得明明白白。
要輸了,她眼底一暗。
隻見李銳雙目發紅,銀甲已經成了一件血甲,手中的丈八點鋼矛卻依然橫掃戰場,挑敵破甲,矛尖向敵陣一刺,便多了一條矛下魂。
矛如其人,端的是氣息逼人,擋無可擋!
一時間,周圍的敵將竟無人敢上前,甚至有人被李銳鷹隼(sun)一樣陰厲的目光懾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這時,一個燕頷虎須的彪形大漢從敵陣中走出。
隻見這人,頂束發金冠,披百花戰袍,擐(huàn)唐猊(ni)鎧甲,係獅蠻寶帶,手執一把長戟,胯下是一匹高大的赤汗馬。
看上去……有點辣眼睛。
長著張飛的臉,做著呂布的打扮,結果,既沒有張飛的豪氣幹雲,也沒有呂布的器宇軒昂,典型的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
郭知宜默了一下,指著這人問道:“那是誰?”
一旁的甲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一看就是方慶雲。”
“哦?”
“方慶雲為人自大,被人一捧就飄飄然,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軍中的人都知道他特意找人打造了這套裝甲,意在歌功頌德,暗讚其乃百年難遇之將才,能拳打張翼德,腳踢呂奉先。”甲士侃侃而談道。
“撲哧,”郭知宜輕笑出聲,“真是狂妄。”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身邊的這個甲士,“這位小將軍對軍中的事,知之甚詳啊。”
甲士連連搖頭,臉色微紅道:“小人哪是什麽將軍啊,一介玩槍舞棒的粗人而已。”
“是麽?”郭知宜視線偏向一邊,嘴角勾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方慶雲和李銳打起來了,你說他們誰會贏?”
甲士看向城外你來我往、打得難舍難分的兩人,語氣惋惜道:“若李銳將軍是全盛狀態,勝負自然未可知,但現在,他已經廝殺了那麽久,方慶雲故意趁人之危,李銳將軍……可惜了。”
“小兄弟對李銳將軍評價頗高啊。”
“事實如此。相比剛愎(bi)自用的方慶雲,年僅十七歲的李銳將軍才是天生的將才,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時日,必然威震四海。就算不在李銳將軍麾下,小人的看法也是如此。”
聞言,郭知宜唇角輕勾,望向下方利爪初現的李銳,眼中漸漸湧起一片欣喜之色,大周最鋒利的刀鋒已經快打磨出來了。
隨後,她回過頭,不動聲色道:“小兄弟的說法,我卻不認同。天下之大,名將輩出,北有郭家父子,南有劉氏兄弟,哪個比不上初出茅廬的李銳?”
那甲士輕輕笑了笑,“郭家父子善韜略,是調兵遣將的帥才,但在衝鋒陷陣上未必是李銳將軍的對手。劉氏兄弟實力強橫,若遇明君,必是一代英雄、國之柱石。可惜他們跟了一個昏君,不但處處掣肘(chèzhou),無法施展手腳,而且恐有性命之憂。”
郭知宜哈哈一笑,“好一番天下英雄之論,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師屠,字子蘇。”
郭知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名字,我記住了。”
師徒,師子蘇?獅子酥?
幾天沒沾過葷腥的郭知宜腦子裏,自動將這個人的臉和獅子頭掛上了鉤,還是紅燒的。
就在這時,師屠忽然驚惶道:“不好,將軍有危險,雲車上有人放暗箭!”
郭知宜心中一緊,定睛看去,果然看到敵軍中有個將領模樣的人拿著弓爬到了雲車上,但雲車所對的方向並不是城門這邊。
她目力極好,眼睛微眯,正看到那人已彎弓搭箭,瞄準的方向正是萬軍叢中一身血衣的李銳。
不好,她後背一寒。
李銳正和方慶雲陷入膠著,根本沒有察覺。
而那箭尖泛黑的毒箭已經離弦而出!
郭知宜想也不想,劈手奪過師屠的弓箭,拉弓上弦瞄準射出,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
師屠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看到一支羽箭從自己身邊破空而去,勢如破竹,將那支毒箭當空一分為二,還餘勢未消,又紮進了一個敵軍的眼睛裏。
變化隻在一瞬之間,師屠呆若木雞。
郭知宜麵色如常,又拿起一支箭,瞄準雲車的方向,彎弓射出一箭。
師屠看著雲車與城樓之間的距離,剛想提醒,卻見這淩空一箭已經貫穿了那人的喉嚨,將那人釘在了車上。
“……”師屠咽了一口口水,一股寒意從心底湧出。
然後,師屠就作為一個見證者,親眼目睹了曆史性的一幕:
郭知宜第三箭射出,直接貫穿了方慶雲的腦袋!
北漢第一猛將,身死。
死時,臉上猶帶著一臉難以置信。
主將一死,軍心大亂,餘下眾人頓時成了一盤散沙,幾下就被李銳及其部下拿下了。
晚霞映照著戰場,大塊大塊的胭脂般鮮紅的血跡,透過夜霧凝結在大地上,呈現出一片紫色。
李銳站在滿原的蒼涼中,遙遙望著城頭,那人衣袍獵獵,墨發飄飄,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臉上,將她的麵龐映得半明半暗,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無悲無喜的石像。
那一瞬,李銳的心忽然沒來由地空了一下。
但等他再抬首看時,那人已經轉身離開了。
李銳甩了甩頭,驅逐了心中的那一絲異樣,目光中隻餘堅定不疑的戰意。
城上,郭知宜的神色驟冷,一言不發地將弓箭還給了師屠,轉身便下了城樓。
師屠雙手微顫地接過弓箭,細細打量了這把跟隨自己多日的弓,仿佛這把弓不是自己的。他嚐試著拉開弦,結果還未使力,弓背竟從中斷成了兩截。
師屠撲通一聲跪下了。
城內的一個幽巷中。
郭知宜臉色蒼白,雙手顫抖,腿腳發軟,扶著牆才能緩緩往前挪幾步。
之前在破廟和賊寇搏鬥時,她便感覺到了,這具身體的力氣比尋常女子大得多,可她萬萬沒想到,全盛時期的力氣竟然會這麽大。
要拉開古代的弓需很大的力,現代人大多拉不動。而她剛剛不但拉開了,還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奪人性命,這種殺傷力不亞於衝鋒槍了。
不是天生神力根本做不到。
天生神力、第一次殺了這麽多人、第一次目睹這麽慘烈的戰爭,多重打擊之下,郭知宜的腦子瞬間一片混沌。
一副副猙獰的麵孔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一個失神,便跌坐在地。
陸韶到時,看到的便是呆坐在地上的郭知宜
像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一樣,縮在一個角落裏,臉埋在膝間。見有人在自己身旁停下,才動作遲緩地抬起了頭,神色無助而淒惶。
陸韶愣了一下。
他見過很多樣的她,冷的,暖的,遠的,近的,可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她。
一股濕熱的霧氣乍然從心底升起,哽住了他的喉管。
他蹲下身,將眼前人纖瘦單薄的身軀攏在了暖裘之中,將風帽往下拉了拉,而後靜靜地守在她身邊。
郭知宜低下頭,將臉整個藏在風帽之下,放任淚水無聲地滑落。
白日沉,寒風起。
天地間一片寂靜。
陸韶鬆開咬出血的下唇,長長吐出一口氣,白色霧氣稍現即逝。
他打橫抱起昏睡過去的郭知宜,朝著一處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