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易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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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郭知宜指著師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轉過身不去看那張氣人的臉,“你在弄什麽明堂?”
師屠羞澀一笑,“郡主說呢?”
“……”郭知宜指關節按的“哢噠”響,微笑,“要我說?”
“不不不,”師屠見狀,揮著手後退兩步,“我來說,我來說。”
他笑得神秘,“郡主一定很感興趣。”
郭知宜不作聲,眼尾挑著淩厲的弧度看他。師屠不再賣關子,目光習慣性地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聲音壓低,“屬下去看嚴小姐時,在後園這邊不遠處看到了傅大人,就是晉王妃的那位兄長,他正與一位年長的夫人交談,那夫人麵相很生,言談間對傅大人很是恭敬。”
“不知認識那位夫人是誰?”
“屬下不知。”
郭知宜的眸子愈發幽深,她問清與傅燕青交談的夫人的衣著打扮,便自去園子裏尋人。
這是位麵色相當和藹的老婦人,臉上溝壑已顯,足見飽經人世風雨;皮膚粗糙,並沒有精心保養的痕跡;與郭知宜說話的時候,神色不自覺便透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得知對方的身份是晉王妃的嬸娘,郭知宜便以晚輩的禮節客氣地與之交談,暗中試探幾句白若靈摔倒的事情。老夫人聞言,按住心口,一臉驚魂未定,“郡主不在場不知道,當時那麽突然的噗通一聲,就在我邊上不遠,可真真是嚇死老婆子了。”
郭知宜幾番觀察她的神色,都看不出任何異樣,說話也是滴水不漏,問不出丁點不對勁的地方。她借著喝酒的動作掩住眼中的思量,反反複複地在腦中推演整件事情的本末始終,但不管她如何推測,中間一直缺少一個能將今天所有事情串聯起來的關鍵連接點。
丫鬟失手,傾棠受傷,白若靈摔倒,丫鬟被殺。
傅燕青出現在這附近,與傅家的親戚見麵,在……在嚴瑾瑤的簪子丟失之前,也就是說,在白若靈摔倒前後!
“哢嚓”一聲,像是橫亙眼前已久的枯枝被折斷,郭知宜前方的視線豁然變得清晰明朗。
她心中顫動,但很快地掩住了。她端起得體的儀態,穿行在觥籌交錯的宴席中,微笑應對種種口不對心的客套和試探,直到日薄西山,宴席漸散。
“再會,嗯嗯,下次一定,回見。”她放下酒杯,噙著淡笑送客,在言笑間隙微一側頭,聲調冷靜平淡地下令,“封鎖後園,沒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跟在她身邊的是白蘇,熟悉她的性子,毫不猶豫地便應下著手去做。
等賓客散盡,喧鬧的園子立刻變得空空蕩蕩,冷寂無聲。並且因為無人進來打掃收拾殘局,整座園子保持著一地狼藉的狀態,看上去分外髒亂寒磣。
郭知宜單手提起裙角,繞過未收的桌椅,走到一處草叢邊。身後跟著一個丫鬟,因為不知所以而格外局促不安。
“放輕鬆,沒什麽要緊事,”郭知宜自然地拍兩下她的肩膀,將人往前提兩步,“叫你來是讓你看看,這裏就是白若靈白小姐摔倒的地方,對嗎?”
“是、是。”
“她就是在這裏踩到瓜皮摔倒的?那瓜皮呢?”
丫鬟畏畏縮縮地指向小湖,“當時事發突然,大家都很慌,手忙腳亂的,有人把害白小姐摔倒的瓜皮扔進了湖裏,婢子隻看見瓜皮飛出去,沒有看清是誰扔的。”
郭知宜點點頭,“好了,這兒沒你事了,先下去歇著,有事我再叫你。”
“是,婢子明白。”
郭知宜放下裙子,在白蘇來不及阻止的驚呼聲中蹲下。她伸手貼地,像是尋找什麽一樣,在覆著草叢的地上四處扒拉。忽然,她的手一頓。
白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見郭知宜抬起手,手中放著幾根草,就是地上長的,綠色的、普通的草,“郡主?”
“你沒發現有什麽不對?”郭知宜垂眸淡淡地笑了下。
白蘇擰著眉看半天,愣是沒看出這普普通通的草有哪裏不對。
郭知宜手一揚,幾根草重新落回地麵,“白若靈在這裏摔倒,所以把這一片兒的草都壓得歪七扭八,這不奇怪,但是你看看這幾根草,卻是齊根斷掉,這就不正常了。
雖然不知道這種草叫什麽,但是你看它的植株,貼近地麵的根莖這麽粗,明顯不容易斷掉;再看周圍的土壤也不濕潤,可以推測它的根係應該比較發達,不容易拔出,更不會輕易出現這裏這種半截根都翻露在外的情況。”
白蘇愣住,蹲下扯了扯,手勒得發紅,才從半中腰把草拔斷,“好結實。”
郭知宜複又伸手撥拉,整株整株斷掉的草堆成錐形的小小一堆,旁邊露出巴掌大的一塊赤地,地麵不是平的,凹成一個弧度不甚明顯的小坑。
“果然。”郭知宜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又不是喝高了,大活人怎麽可能看不見地上有一塊瓜皮呢?但如果是有人故意用其他東西蓋住做了偽裝,那就不一定能避過了。”
白蘇盯著地上的小坑:“但這個地方離園子中心這麽遠,來的人很少,設計這些的人怎麽知道白小姐會過來呢?”
郭知宜取出帕子細細擦手,“這就得問白小姐了。”
白蘇納悶不已,“可這人圖什麽呢?就隻是為了讓白小姐出醜?”
自然不是。
郭知宜從鼻腔發出一聲淡淡的笑。
今天早些時候,她剛從關押那丫鬟的柴房離開,和嚴瑾瑤回去女客那邊,就得知白若靈摔倒,處置完她摔倒的事,又被房樸找去問東問西,接著就接到親衛稟報遇襲的消息。
可以說,那丫鬟被殺的時間,不巧,正是發生在白若靈摔倒這件事前後。更不巧的是,因為白若靈摔倒一事,事關緊要,導致前院後園的人進進出出,來往駁雜,即使有護衛把守各道門,也篩查不出誰是在那段時間裏形跡可疑的人。
眼下,基本可以斷定,白若靈摔倒隻是個障眼法,為的,就是給偷襲柴房、殺害那丫鬟爭取時間。
“可這麽費勁心機,到底圖什麽呢?”郭知宜搖了搖頭,將擦手的帕子丟到一旁,“把這一塊地方圈起來,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讓其他人進園子收拾吧。”
“白蘇明白。”
“見過郡主。”郭知宜剛走出園子,卻見李四福候在門外,她詫異一瞬,挑眉,“李公公何故在此?”
李四福堆著笑容,“回郡主的話,陛下叫郡主今兒個回宮住呢。”
“長安明……不對,李公公你還在這兒,莫非爺爺他還沒走?”郭知宜愣了下,隨後訝然。
“是,陛下正等著郡主呢,郡主快些罷。”
“嘶……唉,可長安還有……罷了,還是爺爺跟前的事情緊要,總歸這裏已經查得差不多了。”郭知宜拿定主意,轉身欲走,卻忽然想起陸韶指不定還在府裏等著她,猶豫間,李四福又委婉地出聲催促一遍,郭知宜隻得托人轉告陸韶自己回宮的事情。
回到宮時,天色已經很晚。
郭維已是疲憊不堪,卻還強撐精神,拉著郭知宜說了會兒話。
郭知宜明白爺爺這是擔心她,不想她因為父王另娶的事情難過。她感念爺爺的細心,心中熨帖之際也越發心疼爺爺,朝廷政事已讓他殫精竭慮,他的心裏竟還惦念著自己孫女的情緒。這一點,莫說是帝王,哪怕是平凡人家,又有幾個長輩能如這般記掛一個女娃的心情?
她扶住郭維,向他作出保證:“爺爺快快好生休息,安安一定平常心對待父王和……母妃,不會把難過憋在心裏。”
不過,這份保證隻維持了不到一天。
第二日,她就失言了。
郭知宜站在晉王府中,不是滋味地看著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站在自己麵前言笑晏晏,驀然察覺一道冰涼的隔膜已然出現在自己和這座府邸中間。
她低頭抿茶,茶水比平日苦澀許多。
晉王妃,她的母妃含著笑,語氣溫和:“王爺,妾身方才聽聞了昨日府中發生的三樁事,心中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郭榮笑笑,“但說無妨。”
晉王妃道:“昨日三樁事,起因都是下人們手腳不麻利,做事不妥貼,這才害得有人被燙傷,有人丟了東西,有人不小心摔倒。諸般疏漏,可見府中下人不妥,所以妾身以為,府內的下人該好好清洗一番,忠心者,有才者,留之;其餘的,不若打發了,重新找牙人買些可靠的,回來好生調教。王爺覺得呢?”
晉王郭榮略一沉思,“你是王府的女主人,這些事情自然是你說了算。”
“咚。”
是茶杯蓋落到桌子上的聲音。
郭知宜若無其事地拾起來放回去,抬眸,扯著唇角牽出一個涼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