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銅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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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梨花林中,月光照雪,兩匹快馬如電般在林間一閃而過。
不遠處的江畔舊亭,青光螢螢,郭知宜白日間於江上遇見的兩人正相對而坐,執杯共飲。
“老莊主此舉,借刀殺人,不可謂不狠毒。”箬笠摘下,置於一旁,青年露出一張清雋的臉,目光淡淡,似在審視對麵的老者。
老者晃晃杯中的酒液,笑得老奸巨猾,“拿了我的刀,就得替我辦事。”
青年垂眸,“長安郡主手裏的那把刀,果然是銅雀?”
桃溪山莊曾以鑄劍聞名天下,昆吾、瓊盧、淩秋等等俱是不世出的寶劍。無數相劍師對各柄名劍及名劍劍主進行評鑒,並編纂劍譜。不同朝代不同地方,劍譜上的名劍排名升升降降,誰也說不出一柄能夠服眾的寶劍,一柄可以稱之為桃溪山莊鎮莊之寶的寶劍。
三百年前,桃溪山莊滅門,鑄劍術失傳,世人更是說法紛紜,莫衷一是。
當今之世,偌大天下,隻剩寥寥幾人知道,桃溪山莊真正的鎮莊之寶並非展露於世人麵前的任何一把寶劍。
約摸六七百年前,當時的山莊莊主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塊帶有交角花紋的隕鐵,這種花紋是隕鐵有靈性的象征。他心潮澎湃,決意傾畢生所學將之打造成一柄天下無雙的辟邪利劍。
但詭異的是,他試盡各種辦法,都沒辦法將它澆鑄成形。他不肯言棄,日日鑽研這塊隕鐵,但十年光陰一晃而過,他還是沒有成功。
巨大的期待和壓力,與慘烈的失敗形成鮮明的落差,如重錘砸在他身為鑄劍師的驕傲和自尊上,使他整個人如同瘋魔,一蹶不振。他的妻子不忍看見他這般頹廢的模樣,想起古書中有“舉凡不世之名劍必以血迎之”的傳說,縱身跳入火海,將一身骨血融於鐵水。
那位莊主痛失愛妻,如失魂魄,整個人徹底變得渾渾噩噩,意識不清。然而,就在這種狀態下,沸騰滾燙的鐵水卻開始冷凝,最後在已然如同傀儡的莊主手上,沒有緣由地鍛造出一把刀。
刀成之日,莊主揮刀自盡。
連飲兩人之血,這把刀被定為妖刀,取名銅雀,找高人將之鎮壓在山莊地下。
雖然這把刀在鑄造的過程中表現得十分邪性,但是在鑄造出來之後,它卻真如死去的老莊主最初的願想一樣,確實是一把天下無雙的、辟邪擋煞的寶刀。
桃溪山莊之後的三百年,順風順水,家宅興旺,鑄造出十餘柄揚名天下的傳世寶劍。直到三百年前,銅雀被人偷走,桃溪山莊境況立刻急轉直下,沒過多久就遭遇了滅門之禍。
三百年來,桃溪山莊僥幸活下來的兩三個後人,傾盡一生之力,遊走四方,再沒找到這把銅雀。逝者如斯,桃溪山莊的後人徹底放棄尋找,隱居在靈運城不再入世。
靈運城曆任城主,都有一個另外的身份——桃溪山莊莊主。
青年回憶起這些早已被塵封的往事,搖搖頭,“銅雀再度現世,是在方慶雲的手中。”
老者:“我知道,我以前試過從他手中奪回來,但是沒成功。想來也是先祖有靈,竟讓這長安郡主帶著這把劍送到了我麵前。”
“你還不如直接從長安郡主手中把劍搶回來。”
“那多可惜,大好的機會可就浪費了。”老者敞著衣襟,歪頭一笑,“滅我桃溪山莊的人,已經死了,但是他們的後人還活著,還在使用我桃溪山莊的鑄劍術鑄造兵器,盤踞一方。不殺了他們我怎麽甘心呢?”
“解州山匪是當年殺害桃溪山莊滿門之人的後裔?”青年遞過去一個詫異的眼神。
“很大一部分人都是。”
青年垂眼,沉吟片刻,“讓手持銅雀的人去對付解州匪寨中的仇人,固然解氣,但是老莊主想漏了兩點。”
“其一,手持銅雀的這個人是當朝的皇族,備受當今看重,如果出了一點意外,隻怕隱居在靈運城的桃溪山莊後人再無寧日。”
老者笑笑,“其二呢?”
“與長安郡主同行之人,並非是她的親衛,而是如今途盟的新盟主。”
老者臉上的笑僵硬了一瞬,爾後緩緩斂起,“清川,你不是在說笑?”
青年抬眸,淡淡道:“太原城範家的天下會,其中最主要的兩股勢力,一為範氏商會,二為途盟,現下商會仍舊由範質執掌,但途盟已然易主,交由一神秘人執掌。”
“此人便是你今日所見那名男子。”
老者坐直身子,心中開始盤算。
神醫穀曆代穀主都與他們桃溪山莊交好,當年若無神醫穀雪中送炭施以援手,桃溪山莊斷斷不會有後人存活下來。顧清川作為這一代穀主,與他的關係雖然沒有前幾代人那麽親近,但也絕不會故意編造這種謊言騙他。
沒必要,也不屑於。
畢竟顧清川的秉性他都知道,清高,冷淡,比寺廟裏的和尚還清心寡欲。如果哪天顧清川失蹤,有人告訴他說是羽化登仙了,他會真的相信。
在心裏來回掂量許久,老者拿定主意,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沒有退路。”
“隨你。”
顧清川放下手中的杯子,望向遠方,細長的丹鳳眼斂起神光,眼底盛滿銀白的月輝和梨蕊,清寒泛涼,不著一絲屬於正常人的生動情感。
“無人收屍的時候再叫我。”
老者氣得發笑,“誰給誰收屍還不一定,你顧穀主去的地方可比我這兒危險多了。”
“你此行是要去冷泉關對嗎?”
顧清川沒說話,這就是默認了。
“我一早就聽說過,攻打太原城劉株的周軍裏麵,有個女隨軍大夫,醫術頗為精妙,當時心中便生出幾分疑惑,現在又見你從吳越一路快馬加鞭往回趕,這還能猜不到那個大夫就是小憐那丫頭嗎?”老者搖頭失笑,“除了這個小魔頭,誰能讓你這麽著急呢?”
顧清川歎口氣,疲乏地按按眉心,“沒辦法。”
老者嘖了一聲,幸災樂禍道:“她不就仗著你拿她沒辦法,才這麽為所欲為嗎?”
顧清川道:“這次將她帶回神醫穀,三年五載之內,我是不會讓她出穀的。”
老者笑夠了,模樣正經兩分,勸道:“白憐是個大姑娘了,心性已定,很難改變,你得耐心疏導,一味地苛責反而會適得其反,激起反骨。”
顧清川靜默一刻,“受教。”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啪”地一聲從懷中取出本書拍在桌上。
“這是什麽?”
老者:“教子經,十兩銀子一本!”
顧清川冷冷淡淡地掃他一眼,“我明日一早啟程,臨行前有一句話送你,無論如何,不要和朝廷扯上關係。”
老者一抬酒杯,“共勉。”
顧清川起身,理了理衣袖,抬腳離開。
桌上的教子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錠金。
老者收起金子,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