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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山裏來了記者一

  一日,行健正打著CS,電話鈴響,這是仇小梅打來的,行健把仇小梅的電話鈴聲設得很特別,用得是莫文蔚的《愛死你》。第一遍鈴聲,行健沒有接,他正忙著追趕一名正在逃跑的恐怖分子,哪顧得上接電話,鈴聲又響第二遍,行健隻得放棄了追趕,接了電話。


  聽著聽筒傳來的槍聲,仇小梅哭腔中帶著憤怒,“我都快死了,你還有心思玩遊戲,嗚……嗚……”震得行健把貼著聽筒的耳朵撤了老遠。


  行健關心地說:“你不是還活著的嗎?別哭,有什麽事給我說,天塌下來有哥給你扛著。”


  仇小梅略降低了一點聲音,還是帶著哭腔說:“我們班有個學生在家自殺了,咋辦嘛!”


  “真的”


  “真的”


  “唉!現在書可不好教啊!原以為這些事離我們老遠了,沒想到就發生了,你要保護好自己,這事跟你沒關係吧?”行健擔心的問。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關係,同事們說讓我小心,嚇得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啊!”


  “有哥在,別怕,哥馬上來。”行健安慰著仇小梅。


  “好,我等你……”


  行健掛了電話就去了將軍小學。將軍小學石文炳校長正在仇小梅辦公室,詢問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仇小梅說:今天下午放學後,我接到和曾子茹住在一起的淩玉香媽媽的電話,說是我們班曾子茹喝農藥沒搶救活死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又給曾子茹家裏去了電話。電話是他爸接的,說是死了,死了也好,也不用給你們老師找麻煩了。他爸說得那樣平靜,我聽著怪嚇人的,我還聽到旁邊她媽媽哭的聲音很大,很傷心……我當時就緊張起來,問他們什麽原因,他們也不說。這可怎麽得了,校長……”仇小梅此時六神無主,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


  看到行健進到屋子,仇小梅連眼抬都沒抬一下。


  石校長說:“這事發生在家裏,與我們學校沒啥關係,你要做好安撫工作,不僅要安撫好死者家屬,還要對班上的學生進行心理安撫,孩子們還小,都沒有經曆過生死,看著熟悉同學離開,可能會給孩子心理造成陰影的。”


  “石校長,怎麽安撫?仇小梅也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啊!她都快嚇的半死,她怎麽去安撫別人啊?我看還是你去,你去比我們有經驗,再說你去代表著學校,這樣比較合適。”行健說得沒給石校長留下一點回旋餘地。石校長本來就不想去的,像這樣的事情,他躲都來不及,哪能主動去湊熱鬧,弄不好惹禍上身哩!


  石校長是知道的,旺火鎮一學期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學校與家長糾紛的事件,沒有一件學校是安然無事的。記得旺火鎮中學有一名初三學生在假期被一名社會痞子給睡了,在學校公廁裏生下個娃來,最後那女娃家長說,娃生在學校的,當然是學校的責任,不僅要學校賠了娃的後期營養費,還要了一大筆護理費。事情發生在假期,生娃卻在學校,學校是有理說不出,上麵也沒誰敢給學校撐腰,都怕攤上事。


  旺火鎮中心小學有名學生在中午放學時沒有回家,偷著下河洗澡結果被水淹死了,那家長硬是把孩子屍體擺在學校門口一兩天,說是學生是在上學期間淹死的,要學校賠償損失。老師三番五次給講,不能下河洗澡的,每到中午放學還派部分男教師在旺河巡查,可是旺河那麽大,他隨便躲在一個隱蔽處誰又能發現了的?最後政府出麵給了家長一筆安葬費了事。


  老師當到這個份真是讓人無奈,這樣事情要是攤到老師個人頭上,那是誰也承受不起的。糧倉鎮就有一位中學老師晚上查宿,一名初三學生喝醉了酒,那老師讓其他學生早點休息,讓喝醉酒的學生到政教處去。結果那學生一錘打了過來,正中老師麵門,鼻子出了血。那位老師怎能忍受這窩囊氣,也不顧老師身份,還了那學生幾錘,那學生不知是真得還是裝得就倒了地。這下闖了大禍,那學生家長找到學校天天鬧,很多老師氣憤不平,說隻允許學生打老師,老師難道不可以自衛?天理何在?憤怒歸憤怒,但家長到學校來鬧事,校長都躲得遠遠的,還有哪個老師敢撐腰呢?最後,那老師賠了好幾萬,基本上把一年的工資給交待了。


  現在校長每次大會上就告誡老師說:“安全第一啊!安全第一啊!成績考差了頂多挨個批評,出了安全事故,那要丟飯碗的。”老師們噤若寒蟬,對學生隻說好聽的,生怕自己言語刺激到學生脆弱神經,來個離家出走或自殺什麽的。


  當今社會,網絡信息發達,很多不實的報道混雜其間,讓人分不清真假,加之那段時間教師隊伍裏確實出現了一些零星敗類,導致網絡上掀起了針對老師的輿論風暴,最後弄得隻要是學生出了問題的,不管事情發生在哪裏,都能跟老師扯上關係。有些網友嘴吧噴糞,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事實,先把老師罵一頓再說。什麽禽獸老師啊!黑心老師啊!……罵得老師都不敢吱聲。其實很多老師都是背黑鍋的,哪個職業沒有敗類,全國教師一千六七百萬,比公務員和醫生加起來還多出好幾百萬,這麽龐大的群體出了那麽幾個敗類,就把責任全都碼到老師頭上,這也太不合理了。甚至有些老師自己都說:“我娃長大了,選擇什麽職業都可以,唯獨不讓他當老師。”教師職業都成了除醫生之外第二大危險職業了,再不立法保護,估計願意當老師的都是一些實在找不到工作的人才願意幹得。


  石校長眼睛一轉,“還是讓仇小梅去,她畢竟是孩子的班主任,如果家長有什麽訴求,你能解決的解決,解決不了的,就推到我這。如果我去了,就沒有回旋餘地了。”


  行健想:“也是!”就馱著仇小梅去了曾子茹家。


  一路狂奔,仇小梅俯在行健背上無話。椿樹林下,三間白灰土牆半隱半顯,裏麵隱隱約約傳來婦人啼哭聲。仇小梅一指,“就是這裏,我曾到她家家訪過。”


  行健拉著仇小梅的手,小心經過房後麵的幾步台階,入到院子。院壩拐角處一堆柴火上架著幾個蠶簸,裏麵正曬著幹土豆片。大門外靠背椅上正掛著咧著嘴的髒兮兮的書包,那是曾子茹的,一堆書本蜷著角安靜的躺在裏麵。看到這裏,仇小梅心生悲戚,紅的眼框又落幾滴淚來。這書包主人中午放學時還活蹦亂跳的,轉眼間卻陰陽相隔,是什麽原因,讓她有那麽大的勇氣選擇離去,仇小梅百思不得其解。


  恍恍惚惚中,仇小梅跨過堂屋門檻時一個趔趄,行健一把拽住仇小梅,扶了她進到裏屋。屋內很簡陋,除了一張掉了油漆的桌子和幾條凳子,再無他物,牆上倒還貼著幾張明信片,上麵周傑倫冷酷,劉亦菲酷冷。凳子上,大概三十多歲,穿著黃衣服、黑褲子,頭發散亂的婦人正用手帕擦著已經像熟睡了的女兒嘴巴,每一下都那麽小心翼翼,生怕把女兒弄醒似的。旁邊,一個大概一兩歲的男孩子撅著屁股,正在全力以赴地捉地上一隻螞蟻。嘴上還在不停叫著:“媽媽,蟲……蟲……”他不知道姐姐不會醒過來,他也不知道媽媽為什麽哭泣。


  那婦人略側了一下臉,幾乎用聽不到的聲音招乎仇小梅,“坐”


  行健看了那張憔悴不成人形的臉,下眼瞼腫得像個核桃,她已經哭啞了聲音,隻是在那無聲抽噎,行健心裏麵特別難受。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十月懷胎,已是不易,一泡屎一泡尿拉扯這麽大怎麽能說走就走了呢?這要是擱誰,誰也受不了的。行健說了聲:“節哀順變!”


  行健想到了他教過的學生耿榮茂,耿榮茂是想活卻活不了,這個能好好活卻不想活,真是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啊!心中不禁喟然長歎!看那婦人悲傷失聲,行健也不好意思問明孩子死因,就拉著簌簌落淚的仇小梅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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