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午夜裏的收音機
天越來越冷了,我冷得實在無法入睡。我抬起頭看漆黑的夜,黑黑的天幕上掛著一輪明晃晃的月亮,它掛得那麽高遠,它肯定很孤單吧。我禁不住又想起了劉雅芝,這個時候,她一定睡了吧。我不在她身邊,她是否還能安然入睡?她一定恨我吧,連個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給她。想著遠方的劉雅芝,我的心漸漸痛麻木了。
半夜時分,我冷醒掉了,我的手腳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似的,沒有一點熱量。我不敢再睡下去了,害怕一覺睡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我背著帆布包走到了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暗淡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我弓著身子沿著空蕩蕩的大街一直往前走,隻有不停地走動,那些早已離我遠去的熱量才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體內,讓我有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摸到了一個農貿市場。
雖然天還沒完全亮開,農貿市場裏卻早已有人忙碌著了。看到幾個人在農貿市場裏搬運著蔬菜,我就朝拉蔬菜的卡車走去,我想去碰碰運氣。
一個菜老板正指揮著幾個人搬運裝滿卡車的蔬菜,我走上去問他還要不要人。菜老板正愁人手不夠,就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菜老板正吃著一個包子,包子的香味風似的朝我飄過來。我越發餓了,巴不得衝過去把他手中的包子搶過來,死死地塞進空得難受的肚子裏。
那個包子是別人的,即使餓死,我也不會要別人的東西,我把饑餓的口水死死地咽了下去。
卡車上裝了滿滿一車洋芋,有兩個人圍著卡車奔忙著,一個在車上把洋芋卸下來,另一個把一袋袋洋芋扛到不遠處的蔬菜攤。卸洋芋的倒是輕鬆,把洋芋袋從高高的洋芋堆上卸下來就行,扛洋芋的卻忙壞了,一袋接一袋地扛著洋芋奔來跑去。我加入進去後,兩個人扛,一個人卸,剛好合適。
才扛了一袋洋芋,我就累得快脫虛了,肚子餓得疼痛難忍,右手的傷口也隱隱作痛。我不得不從蔬菜攤上找了根草繩,緊緊地勒在腰杆上,把空蕩蕩的肚子死死地勒起來。這樣一來,肚子裏就沒那麽難受了,渾身又生出些力氣來。右手使不上勁,就用左手去抓洋芋袋。我把脊背緊緊地貼著車箱門,用左手死死地抓著洋芋袋放到左肩上,咬緊牙關一使勁,就把一袋碩大的洋芋扛了起來。我像一隻小螞蟻,扛著一大袋洋芋往蔬菜攤飛快地奔去。
把那幾卡車洋芋搬完,已經到十點多鍾了,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汗淋淋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菜老板給了我二十塊錢,我不停地感謝他。
菜老板不但給了我錢,還對我說:“沒想到你瘦瘦弱弱的,卻這麽有勁,肯出力氣,以後你就來這裏幫我幹活吧。”
我連忙說道:“那太好了,明天我會早早地來的。”
我太興奮了,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隻是個臨時搬運工,但總算有了收入,肚子也能糊弄飽了。
我懷惴著辛辛苦苦掙到的錢,朝附近的小吃攤跑去。雖然把洋芋搬完了,但我也不敢把那根草繩解開,害怕把繩子一解開,我就會一灘水似的軟癱在地。那根繩子救了我,我靠著繩子勒出來的點滴力量拚到了一份工作。
在小吃攤上吃了兩大碗米線後,我整個人才漸漸恢複過來。
中午沒事幹了,我想好好地睡一覺,就去找住的地方。旅館太貴了,我住不起,就往農貿市場附近的老城區摸去。找了好幾個地方,都不太合適,房租太貴了,根本無力承受。
好不容易找了間地下室,房租比地上的房屋偏宜多了,一個月一百塊,我每天掙二三十塊基本能承受,就是屋子太小了,隻有四平方米,像個箱子似的。狹小的屋子裏擺著張窄窄的小木床,就再也放不下其它東西了。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狹小的屋子。因為是地下室,屋子裏沒有窗子,大白天的漆黑一片,必須開著燈才行。
房東老頭要我一次性付清一個月的租金,我手頭隻有吃米線剩下的十六塊錢,就先付了十塊錢給他。房東老頭盯著我說:“還差九十塊。”
“我身上就這麽多了。”我連忙解釋道:“等我掙到了錢,我一定一分不少的交給你。”
房東老頭嘟噥著說:“我出租了十多年房子,遇到的租房客不說上千也有幾百人,像你這麽窮的還從來沒見過,一百塊錢都要分期付款。”
我尷尬地笑笑說:“再寬限我五天時間,五天後我一定把欠的房租交上。”
房東老頭罵罵咧咧地走後,我把帆布包一丟,就一灘稀泥似的癱到在薄薄的床板上。我累極了,身子一挨床板就酣睡過去。
第二天,搬完蔬菜,我跑到附近的工地去找破水泥袋子,我想把它們墊在床上。地下室裏又潮濕又寒冷,再不找些柔軟暖和的東西墊在床上,我非被凍成冰棍不可。
我的運氣真好,才轉了兩個工地,就找到了一大堆裝過水泥的袋子。那些袋子粘滿了水泥灰,我不得不大老遠地跑到一條小河邊,洗了一個下午,才把那些髒兮兮的袋子洗幹淨。我把曬幹的水泥袋子鋪到床上,薄薄的小木床就暖和了一些。
後來幾天,我受傷的右手不那麽疼了,我幹活更賣力了,五六十斤一包的蔬菜,也能背著小跑了。看到我幹活這麽賣力,搬運蔬菜的速度如此快,菜老板就把我每天的工錢提到了三十塊。
第四天,我就把欠房東老頭的九十塊錢還上了,終於提前一天完成了自己的還款計劃。
交完房租,我又省吃儉用地攢了幾天錢。我用掙來的錢買了幾樣生活用品,五十塊錢買了床薄薄的被子,十八塊錢買了個床單,十五塊錢買了水壺、洗臉盆和毛巾。我還花十二塊錢買了個收音機,我愛聽流行歌,很早就想買個收音機,卻一直攢不夠錢。雖然我的全部家當加起來一百塊錢都不到,但總算把自己安頓穩當了。
一天,搬完蔬菜,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米線,我打算回宿舍補個睡。昨天夜裏,隔壁的小房間裏鬧騰得不行,我一晚上都沒睡著。
我住的地方原來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地下倉庫,房東老頭硬是把它隔成了五間出租房,租給了五個客戶。我們就像一群田鼠,鑽到深圳的地底下繁衍生息。
剛走進地下室,就碰到一對男女從黑漆漆的地下室裏鑽了出來,他們像兩隻大膽的老鼠,大搖大擺的從地下室鑽到繁忙的大街上。昨天晚上,肯定就是他倆把我吵得無法入睡,我禁不住仔細地看了他倆一眼。
那個女的還小,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染了個棕紅色的頭發,昨天晚上她把天都要叫塌了。那個男的老得不成樣子,又瘦又小,猥猥瑣瑣的。我忍不住暗自感歎:這是什麽事道呀,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卻和一個老得可以當她爹的醜老頭扭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他們那些誇張的聲音把我的耳膜都要刺穿了。薄薄的隔板雖然能遮擋光線,卻隔不開無孔不入的聲音。幸好有個收音機,我把收音機開到了最大,也還是抵擋不住那些讓人墮落的聲音。我不得不用被子把自己死死地蒙起來,躲在被子裏聽了一夜的收音機,害得我到現在還頭昏腦脹的。
那個女的朝我看了一眼,那個醜老頭緊緊地拽著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從他身邊溜掉似的,他們一陣風似的和我擦肩而過。
回到宿舍,我倒頭就睡。雖然困得不行,但我卻怎麽也睡不著。我老是擔心著妹妹,這段時間又租房又買生活用品的,手頭也沒積攢到幾個錢。好長時間沒給妹妹寄錢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挺過來。我打算再去找份工作,光靠搬蔬菜掙的三十塊錢,根本供不起妹妹上學,更別說還要寄錢給媽了。我在心裏暗暗地發了毒誓,一定要把妹妹供出來,把我們李家斷了的大學夢延續下去。
想了一會兒妹妹和媽後,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劉雅芝,想起了和劉雅芝相處的點點滴滴……
劉雅芝的笑臉一次次把我的心兒迷醉,她的長發一次次把我的心思扯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