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見張天師
鳳九霄輕輕一抖袍袖,昴然走出乾元幫。
李蘭州頭顱一斷,身上內家真元激發出的雷火突然後續乏力瞬間成了凡火,屍體開始燃燒起來,一股股濃煙伴隨著焦臭刺鼻的炙烤味道彌漫開來。屍體旁邊的楠木桌椅很快被烤著了。
是夜,鷹潭第一大幫乾元幫的總舵湮沒在一片火海之中。
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事後根據仵作老翟頭說,從現場遺留的兵刃和屍首旁邊散落的金斑指、玉佩等飾品以及各種蛛絲馬跡來看,現場十六具屍首當中,李幫主和何捕頭赫然在列,且所有屍首皆死於外力創傷,無一人因火燒而死。現場發生過激烈打鬥,所有屍首都麵目全非,有的尚具人形,而有的則成了焦炭,更有甚者已經近乎灰燼。但老翟頭對自己勘驗手法向來自負,硬是能看出不少端倪。其中十三具屍體胸骨或肋骨有斷裂的痕跡,根據多年經驗判斷乃是掌力所致,凶手手法單一,且為同一人,根據種種跡象表明,凶手隻能是李幫主!而李幫主與何捕頭等四人則是死於同一利器之下,從殘缺不堪幾乎肉眼難辨的傷口來看,凶手亦為同一人,持極某種刀類凶器殺死四人。刀短而薄。根據現場情況來看,凶手己逃離現場,凶器應該己帶走。
火燒乾元幫一案成了近期武林最轟動的大事件之一。甚至比齊小侯爺被刺更加轟動。齊小侯爺畢竟隻是失蹤,乾元幫卻是總舵一夜之間灰飛煙滅,而幫主本人更是被人殺死在自己的大本營。更加離奇的是李蘭州臨死前居然連殺自己一十三名屬下!而何捕頭三人為何也死在乾元幫,使整件事情越發撲朔迷離。有人說凶手肯定是米學友,因為乾元幫已經發出江湖追殺令,通告武林米學友殺害同門叛出幫會。可是據小道消息,當時傳令的乾元幫門徒是親眼目睹米學友先逃跑的,李幫主才下的追殺令。有人說米學友半路又返回做的案。但矛盾之處在於,他既然有聚殲十六人的超強戰力,起初又為何逃跑?
也有人說曾見過一個少年出入過乾元幫,但是這少年文質彬彬,看似手無縛雞之力,要說他是凶手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但是六扇門講究“一切皆有可能”,任何人都有“嫌疑”,所有可能都不會放過。少年自然也列入嫌疑榜單。隻不過凡事要講證據,尤其這種江湖廝殺,更要慎重對待,否則追查者自身後患無窮。對於個別捕快提出要對少年批捕,太守大人隻是哦了一聲,然後就問了一句:“可有證據?”那捕快就回道:“現在沒有,隻要去找肯定就有。”太守大人眼一眯:“那就先找。關鍵什麽時候能結案啊?”捕快沉默不語,細細思量。太守道:“我聽說米學友和李蘭州不和,而且起火之前他也在場,看來既有殺人的動機,也有作案的時間,嫌疑不小啊。”捕頭神色黯然,心中卻是雪亮,太守大人這是急於結案啊。三言兩語就把大難題解決了,真不愧是官老爺,關鍵時刻能“一錘定音”。捕頭隻好違心讚道:“大人英明!”心中不禁暗自歎息。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所幸太守大人破案的能耐不大,做官的本事卻不小,從一介書生愣是做成了一郡之守,當然也可稱之一郡之首!學問大得很喲。捕快一想到此,不禁對太守大人又有了些許的敬佩。
太守大人讓人在城牆上貼了個告示,上麵畫了個米學友的畫像,告示大意是有一江洋巨盜名叫米學友,後來混入乾元幫,結果又叛出乾元幫,殘殺十六條人命而逃,如有知情者賞銀若幹,對於擒獲者則更有重賞。
米學友其實當晚一直沒敢走遠。當鳳九霄出來時他就立刻迎了上去。二人邊走邊談。鳳九霄勸米學友要麽和自己一起北上遊曆,最後到京師再做打算,要麽去衡陽齊府,找大管家說明情況,讓大管家以小侯爺的名義取消追殺令。隻要小侯爺一天不露麵,鳳九霄就敢賭定大管家一天不敢公開背叛天刀門!一旦公開背叛,四明八暗至少一半人馬要造他大管家的反!估計他每天都要防著別人對他的刺殺!睡覺都得睜著眼睛!所以他現在每做一件事,都要讓人看起來一切唯小侯爺馬首是瞻,一切以小侯爺的利益為上。小侯爺的江湖地位不是紙糊的,小侯爺的朋友也沒有死光!許多眼睛都在盯著這邊的動靜呢!
米學友權衡利弊,決定去齊府賭一把!人生能有幾回搏?不成功,便成仁。又說了些聯絡方法,二人終於辭別。
乾元大火之後的第三日。
天高去淡,風和日麗。
鳳九霄在驛道上信步而行,袍袖飄飄,甚是瀟灑。他曾許諾白鶴道長拜訪天師府,如今三日之期已到,他準備按時赴約。
鷹潭城距上清鎮六十餘裏的路程,不遠不近。一路上遊人如織,從穿戴和口音上可斷定多數來自。外地。上清鎮是道教祖庭發祥之地,而且附近還有三十六洞天之一的貴玄司越真天鬼穀山洞,還有七十二福地中的兩大福地,一個自然是此處的龍虎山,另一個則是上饒靈山。洞天福地,仙山。因此遊客多、香客多也是必然。
穿過上清古鎮一直往西走上數裏,便來到了在道教中地位超群的天師府。府門坐北朝南,臨江聳立,氣勢恢宏。中門上方高懸一匾上書五個金字:嗣漢天師府!門前兩柱有黑底金字抱柱對聯,上聯“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聯“龍虎山中宰相家”。門外站有兩名道童,年紀與鳳九霄相仿,皆是眉清目秀,身著皂色道袍,手持拂塵,不時要門前來回走動。偶有雲遊至此的道人上前報上名號或遞上度牃,道童盤問兩句基本放行進入府門。緩步走上前去,其中左手邊道童看他公子哥打扮,不像似學道之人,便道:“此處乃是天師府重地,請公子去別處遊玩吧,龍虎山諸觀是可以隨便進出的。”鳳九霄道:“我是來找人的。麻煩仙童和貴府的白鶴真人通報一下,就說姓鳳的晚輩前來拜訪。三天前白鶴道長邀請的我。”為減少不必要的盤問和囉嗦,最後一句明顯加重了語氣。兩道童相互看了一眼,頗為奇怪,都在疑惑這少年怎會與白鶴師叔認識,但既然對方已經點明是師叔邀請的他,所以不能失了禮數。左邊道童說道:“好,那你且相等,我馬上通報白鶴師叔。”
趁他回來之前鳳九霄與右邊道童閑聊一會。知道了兩人道號分別叫雲龍和風虎,去稟報的是風虎,自己則是雲龍,兩人道號是師傅紫霞真人引用道家寶藏《太上老君五千言真經》而起。“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鳳九霄笑道:“尊師想必教過你二人一套兩儀劍法。”雲龍不禁驚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鳳九霄微笑道:“嗬嗬,我猜的。”其實二人從取名上就能看出他們師傅的想法。再者二人年紀相仿,更適合練習類似合練的劍法。而今世上適合兩人練習的劍法本就不多,同性之間唯有兩儀劍法最為適合,因此一猜就準。雲龍不禁對眼前這少年公子有些刮目相看,道:“公子難道也懂兩儀劍法?”鳳九霄道:“從一個朋友的書房裏看到過隻言片語,不敢說懂。”雲龍道:“公子過謙了,不知公子可有何高見,雲龍在此誠心討教一二。”說罷竟然雙手抱拳彎下腰來施了一個大禮。他說的是討教而不是切磋,是真心讓鳳九霄講講自己的看法。鳳九霄道:“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所謂道生一,一生二,這個二即指陰陽。你師傅的初衷我猜測是正好你們二人年紀相仿,性格又正好相反,練這兩儀劍法能讓你們二人互相彌補各自性格上的不足,通過劍法上的相互依存和相互配合平衡盈虧,讓你二人脾氣過於暴躁的變得更加平和,性格過於消極悲觀的能變得更加樂觀積極。對嗎?”雲龍道:“對!”鳳九霄道:“兩儀劍法最重配合,這個你們師傅肯定講得很多,我就不多說了。你知道兩儀生四象嗎?”雲龍道:“當然知道了。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師傅說當兩人合作到天衣無縫的時候可以發揮出四個人的威力。”鳳九霄道:“那你說是一個人厲害還是四個人厲害?”雲龍道:“當然是四個人厲害了。”鳳九霄道:“其實我覺得是一個人厲害。一個將軍若想打贏一場戰爭,指揮千軍萬馬必須如臂使指,否則大家各行其是就是一盤散沙,人再多也沒用。兩個人變成四個人,表麵上進攻的威力在增加,可是暴露的破綻必然也在增加。兩儀劍法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兩人如一人,威力增倍而破綻減半。四象歸兩儀,兩儀歸太極。”雲龍琢磨了一下,好像師傅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好像也說過自己兩人三十歲之前能達到兩儀生四象的境界就很不錯了。要想返璞歸真達到兩儀歸太極的境界估計要到四十歲以後。看來日後還需與風虎勤加練習才行。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風虎才從府裏出來,身後跟著一中年道人正是白鶴。
白鶴快步上前,笑道:“少俠果然是信人。”
鳳九霄道:“道長過譽。”
白鶴頭前帶路,兩人一前一後向府內走去。白鶴大致介紹了一下天師府的建築,主要有玄壇殿,真武殿、提舉署、法篆局、讚教廳、萬法宗壇、大堂、家廟等等,占地極廣。二人邊走邊聊。鳳九霄耳聽著白鶴真人講述天師府的曆代傳奇,眼睛四處觀望,隻覺天師府規模宏大,雄偉壯觀,建築相當華麗,小侯爺的府坻雖然也不小,但卻無法與其相提並論。院內豫樟成林,古木參天,濃蔭如蓋。三三兩兩的道士不時穿過。
白鶴真人道:“貧道曾與張天師提起過鳳少俠,少俠武功源出武當,雖然不修黃老之術,但大家同屬道門一脈,亦算有緣。張天師說你若來此他會見你一麵。”
鳳九霄確實有些意外,謙遜道:“小子何德何能竟能驚動天師大駕?”
白鶴真人笑道:“嗬嗬,你的武功路術頗為奇怪,從底蘊上看是武當玄門正宗內功,但是同境界高手卻發揮不出你那般的威力,所以很是奇怪,更奇怪的是你分明是當時連破三境,小友,你就莫瞞我了,嗬嗬,我和天師都是武癡,對此隻是興趣很濃,絕無惡意,你莫要多心。天師雖然學究天人,但也想不通這是何道理。那就隨我來。”
二人腳程皆快,頃刻之間便來到了真武大殿。殿門高闊,上書“真武殿”三個龍飛鳳舞的金字。
進得大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真武大帝神像,手持巨大桃木劍,目視遠方,神威凜凜。
真武大帝又稱玄天上帝、佑聖真君玄天上帝,為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神像座前赫然端坐著一位頭戴芙蓉冠、身著紫色道袍的年約五旬道人,道人慈眉善目,五綹長髯,正閉目養神。二人方進大殿,道人便睜開雙目,從蒲團上緩緩起身,露出淡然笑容,迎向二人,大袖飄飄,恍如神仙。鳳九霄慌忙上前行禮,道:“驚擾天師了。”張天師笑容可掬,道:“請少俠書屋一敘。”三人來到書屋分賓主落座。張天師道:“我天師府雖然以修真煉丹見長,於武學一道遠不及武當各派精深,但吾自幼癡迷武道,”指了指屋內四周的書架,接著說道:“不敢說通曉天下武功,但自接二十歲掌天師開始江湖曆練以來,六十年間接觸過的奇人異事如恒何沙數,有靠吃靈丹瞬間提升功力的,有練邪門武功專吸人內力而功力暴漲的,唯獨沒有聽聞過與人交手硬生生提升功力的,少俠似乎是受外力刺激,體內真氣產生感應強行衝破關隘,由此功力大進,不知對否?”鳳九霄一聽“六十年間”四字,不禁駭然,道:“敢問天師,今年貴庚?”張天師微微一笑:“八十矣。”鳳九霄沒有回答天師卻反問了天師的年齡,不禁悻悻道:“望天師恕小子無禮。天師真乃神人也,確如天師所料,八九不離十。”
張天師一撫長髯嗬嗬笑道:“猜對了外在表象,卻還是猜不透內在機理,與我先祖的洞徹天地差之遠矣。白鶴,剛才領鳳少俠在府裏轉了嗎?一會到處看看,然後去私院嚐一嚐我天師府的道家秘釀,中午我陪小友喝上一杯。”張天師自打見到鳳九霄第一眼就特別親切,有似曾相識之感。六十年的悠悠歲月,在曆史長河當中如滄海一粟,但對於一個人來說,六十年間經曆的天下王朝更迭,江湖風雲變幻,足夠一個人看透紅塵,閱盡滄桑。以張天師現在的無垢琉璃境,幾近陸地神仙的神通層次,不應再會被世俗纏身。可惜佛家亦有雲:我佛如來若非有情又何必普度人生?道祖也說要順勢而為。今日既相遇,即是緣分,既然有緣,為何不盡興?
無為,但不是無所為,而是道法自然順勢而為。無為也是為。
張天師雖然有號令天下道教各派的無上權威,但凡事都遵循本心,因此行事風格甚是平易近人。但是能引起天師興趣的人實己不多,但這少年竟勾起了自己年輕時不少回憶。
鳳九霄聽從天師吩咐,與白鶴又轉了轉其他幾處宅院,對天師府的曆史和各代天師的事跡又增加了不少了解。
中午時分,道家秘釀果然口味清奇,天師府獨具特色的太極宴更是讓鳳九霄讚不絕口,菜料不過是竹筍、豆角、蘑菇等素菜,卻烹調出別樣的風味,掌勺大師確實非同一般。白鶴道:“都是家常菜,雖難登大雅之堂,卻是符合清心寡欲順天無為之大道。”鳳九霄道:“正是,此宴正如詩雲,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些菜品本亦天成,隻不過被人偶然發現了烹調之法和配比之法。這本是謙詞,反過來說,讀書不破萬卷,下筆怎能有神?天下蒼生何止億萬人,唯有那破萬卷的人才能偶得那天成的文章。”白鶴讚道:“小友果然見識非凡。我們龍虎山的道士雖說以符籙咒語見長,但降妖除魔仍須身強體壯才行,與茅山宗一樣,對武功的修練也很重視。隻有強壯身體才能匯聚陽氣!你看一個人或許隻能看到他武功的高低,但我龍虎山一脈修真人的眼中,一個人的外在的表象不僅僅是武功修為的高低,還有身上的正邪之氣的濃鬱程度。今日有緣,不妨多和你說一說。”
“多謝道長。關於正邪之氣,在下正要討教,難道好人身上也有邪氣嗎?”
“當然。每個人身上都有正邪兩氣,你身上也一樣。任何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魔的存在,如那潛伏深淵的惡龍,我們稱之為心魔。”
鳳九霄心頭一懍,“心魔?”
“你莫要緊張,人人皆如此,我亦如是。隻要一心向善,抑製心魔,勤修玄門道法,扶危濟困,救世濟民,我等就能保持一腔正氣,邪祟就不能侵蝕,堅定道心,最終成就大道。”
“受教了。”
張天師一直未語,此時說道:“我道家的無為其實才是大為。佛家講究四大皆空,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逃避,也是一種自我催眠之法,皇家帝王最樂於百姓信佛,信佛之人通常相信因果輪回,遇到挫折逆來順受,難生反叛之心。曆史上不少王朝都掀起過滅佛運動,而滅道行為卻幾乎沒有。就是因為我道家講求的是除魔衛道!替天行道!不過這也是一把雙刃劍,皇帝開明則天下大治,皇帝昏庸則天下大亂。大治則為有道明君,大亂則為無道昏君。無道昏君乃天之棄子,我們殺掉昏君亦是替天行道,所以曆代皇朝都要與我龍虎山搞好關係,無非就是要搏個名正言順!何謂真龍天子,符合道統是也!”
幾人正在閑聊,門外一道士進來稟報,“稟天師,崆峒山無塵道長求見。”
張天師道:“讓他先到西廂書房稍等片刻,我一會就去。”
鳳九霄道:“道長既有要事相忙,小子就不便叨擾,吃過飯我就告辭,正好也要趕路去京師。”
天師道:“我早已看出少俠身負重任,就不耽擱你的行程了,以後要常來。白鶴一會把《真武伏魔劍法》贈與少俠,少俠日後少不了除魔衛道的壯舉,這本秘籍與其敝帚自珍,不如借少俠之手發揮應有作用。我且先行一步。”說罷大袖飄飄如禦風而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