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萬民傘
鳳九霄不鹹不淡地道：“尚書大人這是什麽話？聖人雲：勿以惡小而為之！聖人又雲：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我們不能因為張天頁地位不高、官職不大、惡名不揚就把他當成小角色！”
魯尚書道：“副使這話自然有道理。不過，黃巢吃人肉，築京觀，所過之處，百姓淨盡，赤地千裏，號稱人屠，這種人神共憤的大反賊，小小的張天頁如何能與其相比，副使將兩者相提並論怕是不妥！”他雙目直視鳳九霄，正氣凜然，絲毫不畏懼鳳九霄！
鳳九霄看這人剛直，反倒不好和他爭執，便笑道：“黃巢是反賊不假，但是，黃巢造反之前不也是一介草民嗎？他出身鹽商家庭，善於騎射，粗通筆墨，少有詩才，五歲時候便可對詩！以他當時表現，你從哪一點能看出他是個反賊？他明明五歲時就已經寫了反詩，可是誰又關注他了？誰又防備他了？對了，他文采還是不錯的，要不我念幾首給你聽聽？”
魯尚書頓時色變，急道：“不要！”
今日若是傳出皇城司副總指揮使與禮部尚書交流反賊黃巢詩的“佳話”，自己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黃巢的詩誰不知道？黃巢的人，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黃巢，曹州冤句人。
這是一個傳奇人物，也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人！
“賊圍陳郡百日，關東仍歲無耕稼，人餓倚牆壁間，賊俘人而食，日殺數千。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說得明白點，就是抓到俘虜活生生放入石臼，用巨碓把人碾成肉泥當軍糧！
圍困陳州百日，黃巢以數以百計砦碓這類巨型殺人機器碾人！
流水作業，日夜不停！
無論男女老幼，悉數納入巨舂，頃刻間碾為肉糜！
將陳州全城老百姓吃光以後，又“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徐、兗等數十州，鹹被其毒”。
黃巢之亂徹底動搖了大唐帝國的根本！
雖然他最終被唐所滅，但參與滅唐的人基本都是黃巢的舊部！尤其是最終滅唐的朱溫，當時更是黃巢的主力幹將，黃巢稱帝時他被封為同州防禦使，開始掌握重兵！
換言之，滅唐始自黃巢！
“颯颯西風滿院栽，
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
報與桃花一處開！“
這就是黃巢五歲時寫的詩！
豈止是驚才絕豔，簡直是霸氣側漏！
字裏行間分明就是一個“反”字！
何為“青帝”？青帝，本名太昊，居東方，攝青龍，掌管天下，亦稱“蒼帝”、“木帝”，五行之中對應木，木為青色，古稱為青帝！
他年我攝青龍，執掌天下，夠氣魄吧？
誰會當把他的話當真？誰注意到了他心中的不平？誰看出了他改天換地、稱霸天下的野心？
等到成年以後，他的詩是這樣的：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滿滿的殺氣已躍然紙上，撲麵而來！
衝天香陣透長安，改香為殺，為劍，為刀，亦無不可！
衝天殺陣透長安。
衝天劍陣透長安。
衝天刀陣透長安。
攻陷長安可謂早有預謀，勢在必得！
黃巢的詩，皆是反詩。
談論黃巢的詩，不是反也似反，似反就是反！
曆來皇帝對威脅到自己的人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魯尚書哪敢讓鳳九霄念黃巢的詩！
看著魯尚書蒼白的臉色，鳳九霄連忙點頭笑道：“不念就不念！”心道：想必這幾句詩你比我背得還熟！
魯尚書定了定神道：“張天頁固然是罪大惡極，但終究隻是為禍一方的地痞無賴，他貪財戀色，搶男霸女，的確該誅，但他既無謀反之心，亦無作亂之實，這等案子似應歸地方衙司處置為妙！”說來說去就是認為皇城司不該插手張天頁一案。
鳳九霄淡淡的道：“不知大人與王相是何關係？”
魯尚書知他懷疑自己偏袒張天頁，便直言不諱道：“與王相同朝為臣而已，並無其他關係！”鳳九霄相信，如果魯尚書是王峻的門生故吏，他會直說。
鳳九霄道：“這麽說來魯大人是一番好意了。”
魯尚書道：“下官自然是好意！現在朝廷內部暗流洶湧，相互傾軋無時不在，其中魏千歲與寧王正在相互較勁，有些人暗中推波助瀾想混水摸魚搞倒魏千歲，而王相則四處滅火，使魏千歲免了不少後顧之憂。隻怕大人一刀下去，這大好形勢便要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鳳九霄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我若殺了張天頁，王相就會怪罪魏千歲，就會停止對魏千歲的支持，甚至還會惱羞成怒反過來對付魏千歲？”
魯尚書沉默不語。
居然默認！
鳳九霄冷笑道：“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撐不起，說明他根本德不配位！或者根本就是你們自以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當然地認為王相會心存芥蒂！但我的看法是恰恰相反！我若殺了張天頁，王相不但不會怪罪我，甚至會感激我！到了他這個位置，已經位極人臣，追求的隻有青史留名，萬人敬仰，豈容後世子孫給自己增添汙點！”
另外三位文士均點頭覺得甚有道理。魯尚書也是一怔。他隻是擔心廉頗與藺相如將相不和的事情重演，倒沒想到相爺的覺悟問題。
鳳九霄道：“你的想法完全是基於王相心胸狹窄、以權壓人、公報私仇的基礎之上！那你與這汜水鎮的官員有何分別？”
魯尚書急道：“當然有分別，他們是怕報複，我是怕內鬥！”
一個出於私心，一個出於公心，高下立判。
鳳九霄道：“好，既然魯大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就請魯大人稍微休息！我自有主張！”
魯尚書一看這分明是下了逐客令，隻好搖頭退到一旁。該說的我也說了，至於將來天塌地陷，你王相也好，魏千歲也罷，可別怪我當初沒提醒！很快龐十五帶著幾個漢子和一個帳房先生回來了。鳳九霄又讓龐十五以皇城司的名義將本鎮主官裏正請來。
三下五除二，有證據的當場裁決，沒證據的抓緊搜集證據，日後再判。
能物歸原主的物歸原主，不能歸還的以銀兩折算補償。涉及人命的，傷殘的，按當地風俗結合大周律法補償一定數目銀兩。
所有裁決都由裏正畫押！按鳳九霄的說法，畫了押才有合法性。
後續的由裏正繼續跟進處理，皇城司隨時要殺回馬槍來汜水督辦！
魯尚書等官場中人從來沒見過效率如此之高、速度如此之快的斷案情況，無不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最終的高潮，由龐十五代為執法，砍下張天頁的頭顱，懸掛汜水鎮衙門旗鬥之上，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汜水鎮的老百姓群情激憤，奔走相告，鞭炮齊鳴，感謝蒼天有眼！
感謝副總指揮使！
感謝魏千歲！
感謝皇城司！
感謝皇上！
唯獨沒有感謝當地衙門的。
魯尚書的臉上也不好看。但他很快釋然。
鳳九霄畢竟是代表皇城司在處理問題，關鍵是贏得了民心！
皇城司又代表了皇上，鳳九霄此舉雖然可能會得罪王相，但卻為皇上贏得了民心，此事若是為皇上知曉必是大功一件！
他忽然靈光一閃。
他急忙走到鳳九霄身邊，輕聲道：“副使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
鳳九霄不禁奇道：“大人請講！”
“副使大人今天這事想必會低調處理吧？”魯尚書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直說。”鳳九霄知道這些官場人精，官能當到三品以上了哪個沒有城府？
魯尚書道：“今日之事對副使而言隻不過舉手之勞，但對於吾等來說卻千載難逢。”
鳳九霄眯著眼睛：“你意思是向皇上邀功？”
魯尚書依然麵不改色：“自然以副使為主，吾等為輔！”隻要鳳九霄同意，他自然有編排，總之是副使恰好與微服私訪的四名官員相遇汜水，路遇不平，為平民憤，穩江山，幾人共商大計，終於使禍害鄉裏的惡霸伏法，讓當地百姓感念皇恩浩蕩！
果然鳳九霄道：“無所謂，你求名利，我求心安，各取所需，無傷大雅，你看著辦。”
魯尚書大喜，便對鳳九霄躬身道：“我需萬民傘一把！”
鳳九霄嗬嗬一笑道：“你還真賊！”
魯尚書臉一紅，訕訕道：“沒有辦法，下官在禮部已經多年，實在是想換換環境。”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之常情。
鳳九霄道：“你看著辦吧！”
魯尚書隨後找來裏正，亮出尚書身份，裏正不敢怠慢。尚書就一個意思，弄把傘，多弄些布條子，讓大家都在條子上麵寫上自家姓名，寫上叩謝皇恩之類的詞句，然後把這些條子貼到傘上，做成一把“萬民傘”！
裏正迅速找到幾個德高望重的族長，很快便搞定。
找幾個秀才流水作業還不快？
鳳九霄盯著魯尚書，似笑非笑。
魯尚書知道，自己的命運自今日起已經與眼前這少年牢牢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