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不妙的請帖
一日裏的秋高氣爽,來得最為涼爽就在傍晚時刻。季雪晴穿著白底小碎花窄繡襦襖,外加紅色網狀裲襠,下係淡藍色地褶皺裙子。坐在門前,雙腳斜靠在椅腳上。一壺清茶,煙霧繚繞,繼而消失在空中。
秋風掃落葉,掃去的不過是當時的景與物,留下的依舊是突兀刺向天空的枯枝。還是早春的時候,她應該還未出嫁。過往歲月的微妙感覺,在指尖觸電,化為清風,淹沒在風聲裏。
突來的感傷,叫季雪晴手足無措。以往過於理智與淡然看世界的目光,已摻雜了諸多情感,不再透明,黯然失色。偶爾的風,依舊會送來季國辰堅決的話,隨後便是那張固執而又不能去反駁的表情。
無奈更多,還是心痛更多。或許兩者都有。
一片黃葉忽忽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膝蓋上,搖擺幾下,便歸於塵土。來世上走一遭,到底是為何呢?
彎腰拾起那片黃葉,綠英本想幫忙,卻被她阻止了。拿在手裏,粗糙的表麵,還保持著圓潤的心,而落入塵土的不過是那些凡塵俗世。
“小姐?”綠英見季雪晴的臉色自從季國辰的書房內出來之後,便笑不起來。作為季雪晴的丫鬟,她總是戰戰兢兢地,稍有不注意,便會覺得自己差得太遠而不配伺候。
季雪晴深呼吸了一口氣。
季國辰風風火火地從外麵回來,便聽見祥叔說,今日有為長得很俊像是宮中的男子來到了府上。季國辰有些驚訝,今日本事傅克公子會來府上,還吩咐了朱鳳儀好生招待。
經過季國辰的再三詢問,祥叔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隻是知道男子在紫竹園逗留了很久。
還不等朱鳳儀出門迎接,季國辰便板著臉進了書房。季雪晴隨後跟進。
“爹爹,”季雪晴站在書桌的前方,雙手握在腰間,淡淡的笑容讓書房的嚴肅緩和了些許。
“你今日都做了什麽?”季國辰的肚裏火已燃燒,強忍住,不便泄露半分。
“女兒不懂爹爹話裏的意思。”季雪晴不明白,為何今日父親會因為小王爺的事情而如此傷腦筋,甚至大動肝火。
季國辰瞪了一眼季雪晴,已經有歲月痕跡的臉猶如布滿烏雲的天空,偶爾的閃電便是銳利的目光,似箭一般,劃破整個空氣,而又無奈撕不開一條口子來。
祥叔進來的時候,手裏托著盤子,兩杯熱茶冒著白色的煙霧,再往上一點,便又不見了,僅能聞見淡淡的茶香。
凝結的空氣,得到了片刻的舒緩。
除了腳步聲,還有桌上的兩杯熱茶,便不能說明剛才是祥叔進來了,連關門聲也聽不見。
壓抑的空氣,沉悶的心情,繁雜而又理不清的思緒,在這一刻傾瀉出來。突破封閉的內心,流入血液裏,像毒藥般吞噬人的理智。
季國辰埋頭開始整理今日的事務,翻開的第一頁,熟悉的字跡讓季雪晴心一顫,菱角突出的毛筆字張揚著閔華揚骨子的性格,每一個字卻又規規矩矩地待在該屬於它的位置上,半月不見,他真的變了。
季雪晴沒有絲毫地欣慰,反而感傷起來。她不是見證閔華揚成熟的過程,這是她一生的遺憾,也或許,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再看見了。
“今日來的傅克公子與詩涵相處得如何?”季國辰埋頭繼續看著政務,語氣裏不帶絲毫的感情。
“爹爹不同意二姐與傅克公子在一起?”坐在旁邊,看著季國辰拿著纖細的毛筆糾正紙上他認為的錯誤的觀點。
“這些小子永遠也不會懂江山得來不易,所以才敢輕易地這麽講!”季國辰看著紙上的內容有些不悅。季雪晴也悄悄看了個大概,她倒沒有舉得有什麽錯。
“爹爹,世人都講打江山難,可是最難的是守住江山。在繁雜而又名聲怨恨的時期,所有人的困在苦難中的人都希望有一位救世主的出現,可以拯救他們。一旦有這樣的人出現,便會義無反顧地支持,正所謂得民心者的天下。推翻前朝是必然的。”
“可是守住江山就不一樣了。世道安定下來之後,所有人想的便是生活質量,他們希望自己可以過往一個更好地生活,過一個有著製度保障的生活。沒有了戰爭,商業便會成為主角,而商業不僅僅是存在於本國。所以,雪晴以為對外開放是有利於民生發展的。”
“雪晴知道爹爹在擔心什麽。一位潛伏著就算是把守住城門,也會溜進來。防終究不是辦法,一個國家強大了,便會令一個國家生畏,自然不敢貿然行事!”
季雪晴說了自己的見解。
季國辰並將季雪晴的言論聯想到與閔華揚有關,自然也覺得有理。
“你們年輕人都是這樣想的!”季國辰輕笑。
季雪晴明白,季國辰永遠會以屬於他的榮耀與資格來看待後代,也想後代遺傳到他的思想,但很遺憾,家中有思想的後輩並未一個是這樣。就像是衣缽沒有人繼承,季國辰是無奈的吧,季雪晴不禁覺得季國辰是可憐的。
“爹爹,今日來的並非是傅克公子而是小王爺。”季雪晴認真地看著季國辰的臉,丞相府永遠也逃不開政治,她的心裏總住著一片桃花源。
季國辰停下手中的筆,眉頭微微皺起。銳利的目光看著前方,似乎尋找出答案。
“小王爺知道傅克公子相的是誰?”關於季詩涵,季國辰的語氣總算是帶著情感了,無論是對政途的擔憂,還是處於對家人的關心。
“知道,不過今日很奇怪。”季雪晴挺停頓了下來,季詩涵大鬧紫竹園的囂張氣焰是否應該講出來,最終她還是未說,“小王爺進來的時候都沒有人通報,而連大夫人也不知道。”
季國辰看了一眼季雪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今早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你也無需替那孩子隱瞞,也別苦了自己。詩涵這麽一鬧,又有你在旁邊,小王爺定是不會看上詩涵的,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季雪晴反問,“爹爹,你說這話女兒著實不懂?”
“傅克家是皇上的心腹,較之丞相地位又不同了。一家表忠誠,皇上便想撮合這門親事。其實,老夫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但也沒有辦法。這傅克家配丞相家也是沒有差錯的,隻是傅克天生聰慧,飽覽群書,詩涵這丫頭不行啊!”
說道後麵的時候,季雪晴也有些明白季國辰的感覺。幸運的是,季詩涵不用去傅克家遭罪,不幸的是未能光耀門楣。
“爹爹,如果小王爺或者傅克向女兒提親,你會如何?”季雪晴的腦海裏浮現出小王爺的臉,既是認真的表情,又帶著戲謔的笑意,她脫口而出。
“你是說小王爺?”季國辰有些遺憾,他一生便想著自己家的女兒有一個可以走進後宮。想來,他也不覺得有不可思議之處。自然季雪晴在人前的知書達理、溫婉儒雅叫其他的女子定是趕不上,可是私底下的季雪晴卻又是帶著孩子的,不顧禮儀在府中隨意走動的。
季雪晴點點頭。她的手心都捏出汗來了。
前所未有的緊張,小王爺不同於林蕭凡,地位和家事更為幫襯到季家。她亦不敢確定,這一次季國辰會拒絕嗎?亦或是不要前程與聲譽,得了富貴的家門?
時辰越是後麵,屋外的光景就更加地明媚,有一種刺痛人眼睛的傷痛在慢慢綻放,並向空氣裏散播著這種令人壓抑的味道。
祥叔的腳步聲來得有些急促,季雪晴想不透。興許是吃午飯的時間到了。
算不得是解脫,至少可以稍稍緩一口氣。
慶幸之餘,誰也料想不到後麵的故事將如何發展。
“什麽事?”季國辰正想與季雪晴說正經事,便見了祥叔來,有些耐煩地問。
“老爺,是請帖。”推開門的那一霎那,死寂一般的沉默叫祥叔有關門退回去的衝動,但手中的請帖卻不允許他這麽做。
“請帖!拿來吧!”季國辰不以為然地回答。丞相府裏要處理的請帖一天都不知道要多少,求學問路的有,拉攏關係的有,張揚吃飯的有。
“是給四小姐的。”祥叔並未將請帖交在季國辰的手裏。
“我的?”季雪晴不禁感到驚訝,她怎麽會有人請呢?身邊連閨蜜也唯有,亦不認識幾個男性朋友。
“是的,小姐。來人點名說要將請帖親自交在你的手裏。”祥叔將請帖呈在季雪晴的麵前。
季雪晴帶著好奇的心開著精美的請帖,封麵是活靈活現的山水畫,像是親手畫出來的,季雪晴倒是很佩服這男子的技巧。
翻開。傅克二字在有那麽一刻刺痛了她的心,隨後又撫平漣漪,變得波瀾不驚。
“爹爹,是傅克邀請女兒去觀月湖下棋。”季雪晴知道觀月湖就在紫竹園的身後,而她更寧願叫那一片水為河,潺潺流水聲,怎麽可以說是湖呢!但人世間的事總是始料未及而又無可奈何。
“傅克?”就這麽一問,便不再說話,即便是看見了季雪晴猛點頭,也未發表任何的說法。
“那人還在屋外等候?”該管的人不管,便叫她自己決定好了。
祥叔點頭。
也難怪當時走得那麽急。季雪晴又瞧了一片字體,帶著霸氣,這絕非是一個書生或者將軍可以寫出來的。原來是他,季雪晴的目光黯淡下來。
如果是傅克,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不願意。
一生中,總有那麽幾個人,她得罪不起,可又偏偏遇見了。生活的色彩鮮豔也正是因為如此,從來不會輕易施舍,就算是一滴雨也是如此。
季國辰假裝沒有在意。她明白,眼前的老人在等她的決定。
“去告訴那人,就說今日我吹了冷風,頭痛病犯了!”季雪晴想著,這總算是一個理由。
驚訝的目光,落在季國辰的身上。
毛筆斷了兩截,是季國辰折斷的。
墨汁染上了手背,繼而無緣無故地暈染開來。
原來有人急得連汗珠也冒了出來。
“算了吧,祥叔,就說明日我會按時赴約。”
連吃午膳的心情也沒有了,回到紫竹園小睡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