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這輩子爛透了
這晚，林予安沒在林行的別墅的過夜，她不想麵對他那張可憐兮兮的臉。
她印象中的爸爸，雖然身形並不高大，雖然有點發胖，但他脾氣溫和，臉上長長掛著令人感覺舒服的笑意，這是她年幼不懂事時對林行的印象。
等她懂事兒，知道林行算是成功人士，知道家裏有公司，知道他在外麵朝三暮四，她的世界就變了。
林行不再是她親愛的爸爸，他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代稱。
再後來，她的世界崩塌了，她與林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別墅燈火通明，林行的身體隱藏在陰影裏，他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問，“我是不是特別失敗？妻離子散，唯一的女兒連聲爸爸都不願意叫我……”
林行覺得很累，精神上的，身體上的，他能感覺到胃在劇烈收縮，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緩慢流失——這時刻提醒著他，自己是個將死之人。
他不想死，最起碼不想這麽窩囊的死去，不出意外，他會死在昂貴的私立醫院，會有一場熱鬧的葬禮，多年結交的各路“朋友”會來追掉他，他們會稱讚他的為人，他商場上卓著的戰績，場麵熱烈非凡……
安安會到場的吧？
即使不認他這個父親，她應該也會到場，畢竟她是那麽體麵的人呀！
“林總，你不要多想，予安小姐還小，她隻是沒想明白而已”，王助理輕輕拿過林行手裏的酒杯。
林行苦笑，“我都快死了，她還沒有長大嗎？”
王世繪沉默，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作為助理，他清楚地知道林行的過往，知道他傷害了家人，但看著林行備受折磨，他沒辦法作出客觀的評價。
“小王呀，我這輩子爛透了是不是？”林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心裏清楚，我這輩子爛透了，金錢、名譽、地位，我什麽都有，但我其實就是個可憐蟲，連安安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我是個可憐蟲呀……”眼淚從林行渾濁的眼睛裏流出，他別過頭去，壓抑地哭泣。
酒店，行政套房。
林予安無力地躺在大床上，手機正在通話中，她說，“楚茜，他讓我叫他爸爸，隻要叫一聲，他就把所有的財產都給我……”
楚茜愣了一下，“你拒絕了？”
林行持有安然股份36%的股份，再加上其他物業、收藏，匯總起來是一筆天文數字，叫一聲爸爸就能換這麽多錢，林予安竟然拒絕了，這個世界果然太瘋狂了。
察覺出她情緒不好，楚茜故作輕鬆地說，“我給你講，把你們家老混蛋的錢拿出一小部分，多得是人追著他叫爸爸，你信不信？”
林予安果然笑了，“我當然信，可是……”她深吸一口氣，“可是，我說服不了自己，我媽死不瞑目，哥至今生死不明，而且我發現，老混蛋在外麵有私生女。”
“啊？那你還不趕緊把他的財產全部接過來？”避免財產被分割才是正常操作吧？
她用力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人的行為是理智和情感協同作用下的結果，不是理智壓倒情感就是情感壓倒理性，她當然知道一聲爸爸換至少十位數的資產穩賺不虧，但她做不到。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她們都能從電話裏聽到對方的呼吸聲，楚茜歎了口氣，“予安，你做不到原諒，但也不忍心就這麽放過他，所以不才難受”。
林予安翻身半爬在床鋪上，她苦笑不已，“學姐，你還真是一針見血呀！”
人總是這樣，不害怕最艱難的時刻，處兩難之間才是最煎熬的。
楚茜的聲音裏滿是憐惜，“予安，上次體檢結果你狠清楚，他的時間不多了，你……且珍惜吧！”
好友看似堅強，實則脆弱不已，自從她的家庭破碎後，再也沒有人小心保護她柔軟的內心，她不得已堅強起來，把整個世界的善意、惡意全都擋在外麵，隻有這樣，她才能無所畏懼。
“我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因為知道他時間不多，我想讓他開心一點兒，但我控製不住自己……”
哽咽流淚的林予安很少有人見到，她也不會讓別人看到，她的淚水隻在孤身一人時才會黯然落下。
過了兩天，林予安調整好心情，最起碼在工作的時候不會無故走神，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她打車回到酒店，沒想到王世繪在等她。
他西裝革履，手邊拎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公文包，見她進來立刻起身，“林總，終於等到你了。”
“什麽事兒？”這是她下意識的反應。
王世繪輕笑，“可以去您房間談嗎？”大廳人來人往，不太適合有些事情的討論。
林予安稍微想了一下，“好吧，那你跟我來吧。”
從公文包裏拿出厚厚的一摞文件，王世繪還摸出一根簽字筆打開筆帽後遞給她，輕聲說，“這些都是關於遺產的文件，律師擬好林總親自過目的，他已經簽字了，你隻要簽了即刻生效，然後我這邊馬上安排轉讓事宜。”
林予安愣愣地看著他，“他……怎麽了？”
那晚因為一聲“爸爸”不歡而散，現在上趕著把財產給她送過來，她總覺得有哪兒不太對。
“林總很好，身體狀況沒有惡化，精神狀態也不錯，他認真反思後覺得無論你是否還認他這個父親，你都是他的親生女兒，也是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給你的，早點辦完手續，他也能早點安心。”王世繪不卑不亢，“予安小姐簽字吧！”
她咬著嘴唇看著王助理麵帶微笑的臉，這個人在林行身邊多年，沾染了很多林行的習慣，比如眼底掌控一切的淡然，比如等待時輕輕滑動的手指……
——老混蛋不糾結了？
既然如此，那她沒有必要拿捏著，她一目十行看了翻看了一下文件，全都是對她有利的條款，一條條規定的特別細，全方位為她拿到林行的所有財產保駕護航，所以她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