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青糖
——“笨蛋,我問你。”
“嗯?”
“你說我們會因為什麽分手。”
“怎麽突然想到了這個。”
“沒有,我看現在很多人都在分手,所以我突然想我們會因為什麽分手。”
“傻瓜,別想了。我們不會分手。”
從這個時候起,我開始感覺你變了。不知為什麽,你一如既往的微笑卻越發讓我感覺陌生。雖然我們依然牽著手逛街,依然嬉笑,依然是每天你氣我。但是,我越發感覺你變了。
——還是我變了。
3月28日晚
許可把一張一張日記扔進火堆,稀然的火花映在他形容不出來的表情上,映在他淤青的眼眶上,映在他破了的嘴角上。我很內疚。
——他陪我燒了一晚上的日記。
雖然我不知道燒了日記燒了那些記錄過的一切日後會不會心疼。但是此時的我感覺空落落的。一路上我都在放空自己。不想說話,也不想別人不說話。我們路過了一條十字路口,許可問我左拐還是右拐。左拐是市場,但是回家需要繞一大圈,右拐是胡同,也是捷徑。我選擇了左邊。
一旦安靜下來,什麽就會情不自禁的胡思亂想;一旦安靜下來,會看著一片就無人的地方海市蜃樓般得擬劃出一個人形來,這個人形有血有肉有笑容。很麵熟;一旦安靜下來,很多曾經很美好的東西都會如將搖晃過的碳酸飲料擰開般的噴出來。然後接踵而來的就是胸口一種悶得透不過氣的疼痛。在扭曲和抽送。
這到底是為什麽。
我最怕看到的,不是兩個相愛的人互相傷害,而是兩個愛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分開了,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我受不了那種殘忍的過程,因為我不能明白當初植入骨血的親密,怎麽會突然變為日後兩兩相忘的冷漠。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改變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又是什麽東西讓我無能為力。
而現在這樣,算什麽?
分手後離間?敵人化?還是別的什麽?
我曾想發一條短信問她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什麽,但是想起分手後的她曾說過一句:“我們已經什麽關係都沒有了。”又懦弱的把手機揣回口袋。
如果可以,我選擇失憶。
“昆子,我到家了。”仿佛走了好久一樣。
“嗯,去吧。”我猶豫了一下說,“謝了,今晚。”
“這都不是事。“許可回過頭給了我一個很溫暖的笑容。
“還有,昨天的……”
“我沒往心裏去。二逼。”依然是溫暖的笑容。
我能感覺到我臉上的笑容卻是僵硬的。
樓道裏的燈一層一層的亮了起來,又一層一層的滅了下去。我仰著頭望著許可家的樓層發呆了好久,才漸漸能挪得動步。牧野這個時候會在幹什麽,他的心裏會在想什麽,他是不是會和我一樣內心很愧疚。我們每個人像極了玩具,因為一種不具名的東西聚在了一起,然後相互開心,然後又因為一種不具名的東西被集體玩弄。人本來就是玩具,一直在被更高級的玩具玩弄著。
但是牧野就這麽消失了。從我們認識這到真的是個誤會的時候。
當許可一字一句的告訴牧野“我,喜,歡,溫,暖。”時,牧野懸著德拳頭頓時鬆開了。我猜他的心一定狠狠揪了一下。這種感覺跟前一秒他對我說的“就算你們之間是誤會,那麽我來算我和他的帳。”形成了強烈的碰撞與衝擊。像在鮮紅的五星紅旗上淋了嫩綠的橄欖汁一樣,衝擊與碰撞的讓人心痛。他用力推開把他從許可身上拉下來的我,踉蹌地指了我們三個一遍,轉身跑進黑暗而又冰冷的雨幕中。
那時,我們每個人臉上都有一個表情。
夢奇的叫做,現在麻煩了。
許可的叫做,到底怎麽了。
我的表情叫做,真他媽的該死。
一連好幾天,我的生活狀態就是起床、放空、假裝開心、真的難過。難過著難過著就不知道到底為什麽難過。
下了好多天的雨今天早上終於停了,我拉開窗戶被一陣清涼的感覺撞了一下。陽光清透,空氣清新。心裏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不再騷動。我趴在窗台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呆了好久,突然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事來襯托這個畫麵。於是我就想到了每天趴在這個窗台上一邊看著樓下過往的人群一邊悠然的抽煙的老爹。他喜歡趴在窗台上抽煙,我開始覺得那是因為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彈煙灰和吐口水。而現在我卻漸漸的能感覺到他這點癖好是從哪裏來的。
——但是我也說不上來是哪裏。
我從他的抽屜裏摸出包已經被抽了幾根的軟中華,帶一點膽怯地抽出一根聞了聞,一股話梅味兒讓我感覺很舒服。我點燃了它,學著電視上的人那樣一個深呼吸後把煙吐出來。這種感覺很奇妙。雲霧繚繞,萬籟俱寂。
然後我暈了。
牧野的手機依然打不通,家裏也沒人。他永遠都是那麽高高在上的樣子,一幅冰冷的麵孔。他從沒有跟任何人道過謙,即使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放不下他的高貴和冷漠,仿佛隻要他的冰雕般的外殼一旦融化,就好像再也不會修複一樣。他珍惜這個外殼,是的,畢竟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陪著他的隻有這個。可是我明白,牧野之所以手機關機,是因為他受不了我們的勸說與我們單方的妥協。這是一種莫名的委屈,明明自己沒做錯什麽卻最後全是錯。也許他過意不去自己的內心,也許他欺騙不了自己最深的感覺,也許還有好多也許。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沒錯,錯的是我們之間有一個東西不夠堅硬。
它叫友情。
我像個薄皮包子一樣在蒸籠般的市中心漫無目的的閑逛了很久。身上濕鹹的味道讓我自己都感覺惡心。不知不覺的我跟著人流湧進了地鐵站,在左轉彎處拐進了一家奶茶店。這家店開了已經五年多了,店麵卻依然很新,就著香甜而又不膩的味道可以看著窗外看上去不是那樣炎熱的世界。
“一杯檸七,不加冰。”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溫瑋嘉已經坐在了我的麵前。
“好巧。”
“是啊,好巧,看你在這邊我就過來了。”她從包裏摸出一枚康師傅巧克力泡芙推給我。“我知道你喜歡吃這個。”
“哎?”
“因為每次去你家給你書的時候,你的桌子上都會有這個盒子。正好今天我逛了圈商店,買了點,剛餓了吃了一個,還剩下一枚。喏~。哎呀,不用客氣。嘿嘿,這才夠意思。”
我撕開包裝啃了起來。忘了多久沒正兒八經的吃過一頓飯了,所以這枚泡芙越吃越香。
“你怎麽每天都是這種狀態啊?”
“恩?什麽狀態。”
“你說話的時候不喜歡看著人,眼睛好久也不眨,像有心事。”
我收回目光然後把它們從新投在溫瑋嘉的臉上。
“沒有啊,我在聽。”
“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還好,沒事。”
我們一前一後的從地鐵口出站,走在回家的林蔭小路上。我能感覺到溫瑋嘉總是在偷偷看我的表情,以至於我一看她她就會立刻裝的一本正經的走路。
原來夏天也可以變得很溫柔。
“夏昆,你急著回家麽?”
“不會。家裏沒有人做晚飯。”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個朋友。”
“然後?”
“然後我們幾個一起去吃飯,你說怎麽樣。”她頓了頓。又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對我說。“吃灌湯包。我請客。嘿嘿。”
我撇了下頭回給她一個微笑算是默認,她開心的撞了下我的肩膀,推了推我。“快走吧,我的憂鬱小少爺。”
那是一幢很大的公寓樓,我喜歡樓旁邊那一排排整齊而又健康的法國梧桐。剛從這些林蔭下的石板路走過來,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樓底下站著個人,因為散光加近視,沒有戴眼鏡的我眯了眯眼,隻能感覺到一個白皙的如同大理石的雕像一樣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暖黃色的光暈將她的周圍染上了一種親切的氣息。
“嘿!”溫瑋嘉快步迎了上去。“等了多久?”
“不久,就是這個天挺熱,哎?那個是……?”
“哦,”溫瑋嘉回過頭向我扇扇手,示意我加快腳步“他叫夏昆,我一個朋友,住我隔壁樓。”
“你好。”
“你好,我是花櫻子。”她又看了看溫瑋嘉說“我還以為這是你男朋友呢。”
“花櫻子?”
“嗯,櫻花的花,櫻花的櫻。”
“很好聽的名字,像動漫裏的女主角呢。”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形容我的名字呢。”
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帶有弧度的漂亮眸子與幹淨純潔的笑,還有和某人近乎一樣的臉盤。
——花櫻子。
許可打了一整天的DOTA。早午飯沒吃,廁所也沒上,電腦麵前一坐就是九個多小時。
“喂?”
“晚上遊泳去不?”電話這頭是夢奇一遍嚼著棒冰一遍吹著空調的聲音。
“嗯……去!”
“那你吃飯沒?”
“沒。”
“得了。那你收拾收拾來我家找我吧,晚上咱倆出去吃,吃燒烤的。”
“我怕會吃撐,然後遊不動。”
“敢不敢有點出息~。”
“昆哥去不?”
“打了手機沒人接,不知道在哪神活呢。”
“也行,他吃不了燒烤是他的遺憾。”
“就是,你在幹嗎呢?甄嬛傳?”這時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電腦裏的一聲“DOUBLEKILL!”然後夢奇頓悟似的說,“好的吧,我想你也不會跟昆子似的那麽無聊。”
吃過晚飯,她們兩個提議要去看新上映的《饑餓遊戲》。
來的人很多,這部電影我前幾天也有在網上的最期待電影榜上看見過,跟它一起的還有《誌明與春嬌2》,《泰迪熊》。我不禁的想起了上一次和白羽琦來這裏看的電影,《泰坦尼克號3D》。那部電影在十五年前首映,那一年我剛出生。對於當時和我們一起看的成年人們來說,一部十五年前的經典再現的感覺一定是一種興奮而又傷感的感覺吧。興奮是重現,傷感是時間。
傷感的是時間。
“我不接電話啊,因為我有病!我有什麽病啊,我有神經病…”一段十倍揚聲器的鈴聲在電影開演前一分鍾的漆黑寂靜的放映室裏顯得格外突兀。很奇怪的是這種情況下竟然聽不見笑聲。我們三個眼神交換了一下,都不約而同的把手機掏了出來,她倆調成了靜音,而我直接關機。
一束光投到熒幕上打開了畫麵,少年的瞳孔裏映著彩色的影像,晶瑩的像一顆琉璃球。牧野從手邊的紅木圓桌上端起一杯檸檬汁,杯裏的冰塊因為手臂的擺動而隨之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這聲音和節奏在放映室裏的環繞立體聲中顯得清新而又幹淨。牧野已經換了五部電影,在他家地下放映廳裏,他是主人。他隻是盯著屏幕,也許他若不經意環視四周空蕩的高級沙發會心裏暗自失落。
牧野已經呆在這裏好幾天。
這就是人喜歡看電影的原因。從電影中我們可以發現自己沒曾體會過的,會尋找自己經曆過的,會尋找自己,會尋找別人,會感同身受,會猜結局。猜中了結局心裏會有安慰,猜不中結局心裏也許會失落、會驚歎、會懷疑、會繼續猜測。這就是電影,每一部電影都是人生。因為每一段人生都是電影。
電影在人們預料的結局中結束。整個放映室亮了起來,我被突然的光刺得眯了眯眼睛,不經意的撇到花櫻子在偷偷的抹眼淚。一種洶湧的保護欲湧了上來,一時半會兒壓不下去。
“怎麽了?”
“沒事,有點不習慣突然這麽亮罷了。”
原來如此。
從電影院出來已經十點了,潮熱的天氣讓剛出來的我們的皮膚上又立刻蒙上了一層濕粘的空氣。溫瑋嘉先到的家,她上樓前很鄭重的對我說:“我們家的花花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然後又無聲的跟花櫻子做了個“回家給我打電話”的手勢就上樓了。
一路上靜靜的,任憑濕熱的氣流衝刷。
“不開心麽?”
“嗯?怎麽會這麽說?”
“因為我覺得你從電影院出來後整個狀態就沉了下來。”我吸了吸鼻子,舔了舔爆皮的嘴唇。
“還好,沒怎麽。”花櫻子低著頭,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在傷心。
“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沒有回答。
“對不起,如果我說錯什麽了我跟你道歉。”
“不用道歉,沒事。我隻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和男朋友的?”
“以前的男朋友。”
“我也是。”
“你也有過男朋友?”
“不,是女朋友。”
後麵的路程變得融洽許多,同樣的都是被拋棄,同樣的都是一往情深,同樣的都是全力付出,同樣的都是一無所有,同樣的一場空,同樣的結局。包括現在,同樣分別了很久卻依然有著同樣的心情和思念。
這種感覺讓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一摸一樣的自己。
“你是什麽座。”
“雙魚。你呢?”
“真巧,我也是。”
“嗬嗬,怪不得你這麽了解。”
“你不也一樣麽。”
“嗯,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給我手機個短信吧。”我從口袋裏掏出筆和隨身貼把手機寫下來遞給她。
“好的。為什麽不讓我給你現在振鈴呢?”
“因為我關機了。”
“好吧,”“花櫻子。”
“夏昆。”
在樓下看到客廳關著燈我就猜到爸媽已經睡了。我小心翼翼的推開門,然後輕聲的回到房間換睡衣,挑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又挪進廁所洗澡。我討厭寂靜的夜裏劈裏啪啦的淋浴聲,但是比起帶著身上濕粘的感覺睡覺,這還差得遠。
回到房間發現黑屏的提示燈亮著,我猜到了那是花櫻子的短信。帶著意料之中的感覺解鎖手機,映入眼簾的是移動全時通的10個未接來電,然後接踵而來的是短信。
“許可住院了,速來。”
發件人:夢奇。
時間: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