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走得從容
老花提醒阿香:別讓那小雜種搞出事來,給你生個孫子。阿香罵他,閉上你的臭嘴,關你屁事!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啊,他們比你懂得多呢。老花不以為然:好好,就算我沒說。
老花嚐試過幾次,就了解了阿香的這個毛病,罵她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說她兒子,一說就不高興,是真正的不高興,不是打情罵俏裝樣子。
胡小利也不喜歡這個老花,跟他媽說:那個花老頭子是誰呀?怎麽天天看他在這兒混?老流氓似的,一看就不是個好人,老子一見到他就想揍他。阿香趕緊嗬斥兒子:混小子,別亂說,人家是好人,幫了我很多忙的。這個賓館得虧有他幫忙,否則媽媽早開不下去了。胡小利同樣不以為然:我看是沒安好心!
胡小利真的差點給阿香惹出事來,那天賓館來了個女孩,哭哭啼啼的找阿香,說胡小利欺負了她,她見不得人,不想活了!唬得阿香變了臉色,以為兒子犯了大案,趕緊詢問怎麽回事。女孩抽抽泣泣的,一次吐出一個字,吐了老半天也沒連成一句完整的話。阿香終於還是聽明白了,原來胡小利跟這個女孩分手了,女孩想不開。阿香這才放下心來,對女孩說:你這個傻丫頭,這有什麽呀?男女談戀愛,談得來就談,談不來就分,很正常嘛。雖然分手很痛苦,可是合不來硬要湊合,那不是更痛苦嗎?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可是女孩子不幹,胡小利騙了她的感情,騙了她的貞操,不能就這麽算了。阿香說男女談朋友,你情我願的事,怎麽能說是騙呢?如果要說是騙,他騙了你,你不也騙了他嗎?女孩問我怎麽騙他了?我騙他什麽了?阿香說都沒有誰騙,也沒有人吃虧,大家一段感情,也是一段美好時光嘛。女孩認死理,不肯走,仍舊抽泣,仍舊要纏住阿香不放。阿香煩了,問:你想要怎樣?女孩說:我不怎樣,我不想活了。阿香說你活不活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不活找我說什麽?女孩聽了直咬牙,說那好,我死給你看。掉頭往樓上跑。
阿香心想你要幹嘛,再一想不對,她這是要跳樓啊!趕緊跑過去,一把拉住女孩:你要死別死在我這裏啊!我招你惹你了?女孩說他是你兒子,我不找你找誰?阿香知道遇上一個認死理的女孩了,心裏埋怨兒子怎麽交這麽個女朋友。沒辦法,隻好使勁將女孩往下拉。女孩在這裏直鬧騰了一下午,搞得賓館人人圍觀,個個笑話,把阿香臉都丟盡了。隻好給女孩賠了半天笑臉,說了幾車子的好話,最關鍵是塞了一大疊錢,才把女孩哄走。
又損失一筆錢,阿香真心很煩,身邊的男人,沒有一個正能量,不是負心漢,就是敗家子,恨屋及烏,還有那個鳥男人牛秀才,也不是東西,對自己的打擊更大。憑什麽還讓他住在這裏?好意思嗎?占我的地坑我的窩,非得我把你從狗窩裏趕出去是吧?
那天阿香正遇著牛秀才。牛秀才早晨去上班,經過門口,阿香恰巧也在。牛秀才低著頭,從阿香麵前過去,把阿香當成空氣一般。阿香立刻旋了一下,旋成一個氣團,掀起一股龍卷風,龍卷風向牛秀才撲過去。阿香說:嘿!你得從這兒搬出去。牛秀才風平浪靜,眼中無風無浪。阿香更快旋了一圈,風力更猛,嗓門都提高了:嘿,喊你呐!聽到沒有?你得從這兒搬出去!牛秀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阿香的旋風包圍。阿香衝他跑過去,吼起來:聽到沒有,聾了是吧?牛秀才聽到了,睜著一雙眼睛,眼睛和眼鏡成為一體分不清,目光散亂,焦點應該打在阿香臉上,可是好像不聚焦。什摸?你說什摸?阿香說我說你得從這搬出去。牛秀才仍舊問什摸,為什麽?阿香氣旋集聚,氣不打一處來:你問我為什麽,你還不知道為什麽?你這樣害我,還好意思住在這?牛秀才說:什摸呀?你說什摸,我好像聽不懂耶。阿香吼了一嗓門,你難道敢說不是你報的警?牛秀才的態度很自然,好像跟阿香的風暴無關:不讓我住就不讓我住,說這麽多幹嘛?阿香說:你心裏有鬼是不是?有鬼你就滾,別腆著個臉賴在這裏不走。牛秀才仍舊不怒不威:滾就滾,誰稀罕。回身往自己宿舍走。阿香指著他的背,對他的背說:你給我小心點,我告訴你,你這樣坑我會得到報應的。
牛秀才真心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阿香,雖然的確是他報的警,可是本心並不是想要害阿香,怪誰呢?隻能怪我囉。話說回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別說警察,半夜鬼來敲門你都不會有事,可是你做了虧心事違法的事,即便警察不敲門,鬼也看不過去,鬼也會來破門的。不是別人害你,是自己害自己,屬於自殘行為,怪不得別人。
可是牛秀才也沒打算繼續住下去,既然阿香趕自己走,他就不會厚著臉皮,他自尊心強著呐。回到房間他就收拾東西。珍珍看到了,問你幹嘛?牛秀才說我不住這裏了。珍珍問你不住這裏那住哪裏去?住店裏啊,晚上在店裏搭個鋪,白天收起來。珍珍不明白,你住在這裏不是好好的嗎,幹嘛住店裏呢?多不方便!牛秀才沒說什麽,他覺得不說比說好,不說節約口水說了浪費糧食,跟一個女人一般見識,那就說明自己見識和女人平齊,自己頭發也不長見識也不短,何苦與女人作類比。他隻說晚上住店裏看店,怕人進來偷東西。珍珍覺得奇怪,那昨晚怎麽沒聽你說,今早突然要搬?牛秀才說是啊,我昨晚想了半天才決定的,所以早晨一起床就搬了。珍珍說好吧!雖然好奇怪,那就搬吧!
阿香站在賓館門口看到牛秀才將一包一包的東西往自行車上放,風暴終於歇了,昨晚刮了一夜,把睡眠像樹葉一樣刮得沒了影,現在舒坦了。珍珍也在幫忙,見到阿香說姨,秀才搬到店裏去住了。阿香惡狠狠道:活該,他早就該滾的!牛秀才在自行車上綁行李,回頭說:你別說得那麽難聽好不好?什麽叫滾?阿香說,你個書呆木,連什麽叫滾都不知道,到書本上查去啊。
牛秀才不語,繼續幹自己的活,將繩子穿過後輪軲轆,看到輪子,忽然說道:你要說的是自行車,那它的確是滾,不滾它怎麽走啊。珍珍忍不住撲哧笑起來,她還從沒見牛秀才幽默過,今天這麽尷尬的時刻,他居然幽默了一把。
牛秀才搬走了,走得那麽瀟灑,本來該滾著走,滾才有一副狼狽相,可是阿香沒看到,反倒看到了牛秀才的瀟灑,這讓她不爽,雖然勝利了,但是勝之不爽,不是徹底的勝。風暴陡然重新刮起,撲向誰呢?秀才走了,風暴打擊不到他,隻有珍珍在跟前,風暴找到了打擊對象。
阿香罵珍珍,罵她是個蠢貨,瞎了眼睛,找了個白眼狼,幫著白眼狼害自己。珍珍說姨,怎麽啦?秀才沒有害你啊。阿香吼道:還沒害我!害得派出所把我抓去關起來,讓我損失那麽多錢,那還不是害我是什麽?珍珍才知道牛秀才搬走的原因。
阿香一整天都在說這事,逢人就說,跟阿枝說,跟老花說,反反複複地說,不說不足以平民憤。老花說你別老糾結那事了,做生意,和氣生財,寧願多一個朋友,也不要增加一個敵人。阿香說增加一個敵人怎樣?他個窮秀才,能把我怎樣?老花說即使他不能把你怎麽樣,你這樣自己跟自己生氣,耽誤了生意,還不是等於給自己添麻煩嗎?這事想開點就沒什麽,換一種思維就想通了,他這麽一報警,不是給你提個了醒嗎?安全防範很重要,如果不做防範,做你這樣的生意,遲早會出事。現在好了,圍牆打了,電子眼安了,咱們可以安安心心做生意了。客人也不用害怕警察來抓,他們打炮也打得放心大膽了。這豈不是好事嗎?客人覺得我們這裏安全,說不定以後來的更多。
老花說的一點沒錯,賓館的生意真的越來越好,來這裏打炮泡妞過情人節的人真的多起來,阿香收到的錢也多,每天都要往銀行跑一次,把錢存起來。心裏高興,氣也消了,就不再說那些傷人的話。佩服起老花來,老花說的果真不假,聽老花的沒錯。
生意忙,其實最忙的是阿枝,打掃衛生洗床單整理房間供應熱水開水,全是她一人。阿枝本來就慢,事情一急就越發慢了,手忙腳亂,亂中出錯,被阿香罵了許多回。心裏委屈,焦急,睡不著覺。忽然想起對老頭的承諾,老頭不是要安排一個人來嗎?現在正好是用人之際。就跟阿香說。阿香不大情願,怕人多負擔不起,生意好一天未必一直好下去,萬一生意不行,養個閑人,不是要虧大發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阿香聽阿枝介紹來人的背景,心裏就有幾分不樂意。來人老公原來是新華書店經理,後來死了,一家人居然淪落到如此程度,說明什麽?黴運啊,她們家觸到黴頭了,她就是一個黴鬼。黴鬼來了,不會把黴氣帶到賓館吧?阿香什麽鬼都不怕,就怕黴鬼,黴鬼上身,一輩子倒黴,這一生就完囉。
阿香不願答應,阿枝不好多說,可是又很為難,當初讓老頭幫忙,答應得好好的,如今老頭出了那麽大的力,事情過後就忘記承諾,不大厚道,以後還會經常去老頭那裏,說起這事怎麽有臉相對。
阿枝不肯離去,欲言又止的樣子,老花看出來了。老花說:當初人家幫了忙,答應的事情不能反悔,做人決不可以過河拆橋。何況現在店裏生意忙,阿枝一個應付不過來,你店裏也需要一個當她的下手。不要幹很多事,起碼有個換手,不然每天讓阿枝一個人守一個人忙,誰也受不了。
阿香轉頭一想,也行,她自己也不願整天守在賓館,多一個人對她也是一種解脫。解脫不是一種偷懶,而是一種升華,從普通服務員升華到老板娘,一心一意當好老板娘。阿香說你逼逼什麽呀?我又沒說不答應,隻是擔心生意而已。阿枝,你明天就讓她來上班吧。
第二天,來了一個婦女,大約五十多歲,身子胖胖的,卻沒什麽精神。進到店裏來,左瞧瞧右看看,也不做聲。阿枝以為她要住店,店裏多半做的是嫖客的生意,單身一女人來住店,不多見。阿枝打量她,問你要住店嗎?女人笑笑,仍舊不出聲,到處瞧。阿枝忙,沒時間搭理,讓她自個兒瞧去。女人轉了半天,跟在阿枝後麵,忽然說:你這店還挺幹淨的。
阿枝在收拾房間,回道:當然幹淨,客人個個都很滿意。
女人笑了一下說:其實我也是很愛幹淨的,我家裏收拾得比這還幹淨。
阿枝心想這是賓館,哪裏能跟家裏比啊。又不好不回她,便說:愛幹淨的人到哪裏都愛幹淨。
女人點點頭:這話說的不假,我要到這裏來,保證每天幫你弄得幹幹淨淨。
阿枝忽然明白過來:你是馬局長介紹來的吧?是戚大姐?
女人笑笑,很神秘的樣子:你也認識馬局長啊?
阿枝不好意思起來,她當然認識,不是自己認識馬局長,你也不能到這裏來上班。女人不知道這些,不能怪她,阿枝說我隻是聽說你要來。
阿枝把換下的床單抱到洗衣間,一間房一間房換。戚大姐站在一旁,也不幫忙,覺得挺好玩似的。阿枝也不怪她,畢竟她今天才來報到,不能要求她馬上做事。雖然如此,還是說明這個女人不大靈活,不會見事做事,換了我,不用人說自己主動上去幫忙,初來乍到,給人留下個好印象嘛。
換完床單,阿枝又把房間打掃幹淨。有些客人把煙灰撒得滿屋,痰吐了一地,衛生紙粘在地上牢牢的,果皮瓜子殼丟在床角櫃縫,夠阿枝清掃。費時又費功,累得阿枝夠嗆,忙了一上午。要不是求生存,打死她都不願幹這個活。真要長期沒有幫手,她一個人幹那麽多活,完全吃不消。不知阿香怎麽想的,把自己當神了,能包羅萬象,無所不能。她生氣,嘀咕,私下一個人天天嘀咕。如今來了一個人,阿香還不大樂意要,就算要了也不知能不能幹活。經理的老婆,想來是過慣了舒服日子的,賓館的活又髒又累,她能適應嗎?
阿枝打掃完衛生,要去洗床單,進到洗衣間,發現床單都不見了。阿枝奇怪了,自己明明是把床單放在這裏,難道記錯了。出去找,找了半天,眼睛瞅到院子,床單正在隨風飄揚,像放風似的,掛在繩子上。戚大姐正好剛剛曬完。阿枝上去說:哎喲!我剛要洗的,你怎麽洗了?這床單不容易洗幹淨的。說完檢查床單。
戚大姐仍舊不驚不乍,說:我是最愛幹淨的,我們家的床單每個月都要換洗一次,我把它們洗得幹幹淨淨。
阿枝看看還真的沒有汙漬殘留,點點頭說;大姐好勤快!
戚大姐道:這賓館的床單就不一樣了,比家裏要髒得多,到處是汙漬,很多是陳舊的,以前沒洗掉,現在再怎麽都洗不掉了。我買了點消毒水,實在洗不掉消消毒也是好的。
阿枝心裏不高興:這麽多床單,我一個人洗,哪能張張都洗得一幹二淨,偶爾沒洗淨是有的,不過大多都還好吧。
戚大姐說我這人愛幹淨慣了,要是沒洗幹淨心裏總是不舒服。
那好啊,以後的床單都歸你洗了。阿枝說著進了屋,心裏說你是沒幹過,說起來容易,真讓你天天洗,要不了兩天你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