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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包租人生

  那個驚魂之夜,胡大利從家裏逃出來。半夜,街上空寂無人,不僅沒有行人,連小蔡的影子都沒有。街燈昏暗,不僅看不清道,連自己以後的道該怎麽走都不清楚。想打小蔡的電話,手機丟在家裏。胡大利擔心起來,半夜不僅恐怖,更加危險,對小蔡危險,對自己也很危險。為了一場豔遇送了一條命,這不是老天爺跟自己玩了個仙人跳嗎?今晚大概是中計了,中了老天爺布下的局。


  隻有火車站才最安全,是安身立命的暫避之所。行走到火車站,花了大半夜時間,實在太累,又累又困,倒在候車廳的凳子一下就睡過去,比跟阿香睡一起香。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太陽都升起來,新的一天開始。他有新的一天嗎?或者他將如何麵對完全不同的新日子,過去所有日子都像經曆一場赤壁之戰,被周瑜一把火燒盡。過去日子的積累也如糧草,倏然消失,新的日子空空如也,他將如何開始一個一無所有的新的一天?胡大利什麽都不知道,唯一意識到的是他現在需要小蔡。找了個公用電話,給小蔡打過去。電話裏麵嘟嘟響,那頭就是小蔡,隻要電話一接聽,等於是小蔡回來了。


  電話嘎地一響,胡大利趕緊問是小蔡嗎?你在哪?還好嗎?小蔡半天沒吱聲,半天後才說了一句我要走了,去深圳打工。胡大利說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我現在就在車站,我在這裏等你。小蔡還是半天不吱聲,半天後把電話掛了,任憑胡大利在電話裏喊喂喂。


  去深圳!小蔡為自己指明了新一天的未來。


  胡大利決定在火車站等。車站裏人漸漸多起來,嘈雜聲越來越大。他去洗手間用手接住涼水抹了抹臉,整整衣冠,往外走。禽獸還需要衣冠,何況人,何況胡大利這種很要麵子的人。他急切盼望小蔡出現,他要跟小蔡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一落,好像他們是潮汐中並肩而行的兩朵浪花。


  車站的人真如潮汐,潮汐很散亂,無組織無紀律,每個人都是潮汐中的小浪花,浪花朵朵,每一朵他都不熟悉。胡大利也是其中的一朵,隻不過這朵浪花有點疲憊,不太活潑,跟潮汐不合拍。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潮汐卷走,被無數顆浪花拍死,除非他能找到小蔡,和她攜手而成有力量的浪花,逐浪而行。


  果然,他的浪花來了,完全沒看錯,不是眼疾,也不是腦病,而是現實。胡大利衝她跑過去,小浪花吃了一驚,浪頭一昂,直撲售票廳。胡大利跟在她後麵。到窗口,胡大利搶在前麵買了兩張去深圳的票。


  列車就是一條槽道,胡大利和小蔡是槽道裏的兩朵浪花,浪花坐在同一張椅子上,不攜手,也不交流,好像並無共同語言,等著槽道將自己運送到深圳。深圳是大海,百川歸海,那是他們的歸宿。胡大利過去的工作是經理,到了深圳,他不打算隨便換工作,仍舊想繼續做他的經理。可是深圳的經理太多,嚴重積壓,街上隨便碰上一個拿手機喂喂直叫喚的說不定就是個快被炒掉的經理。人家不稀罕胡大利這樣的。何況餐廚經理一般都是肥頭大耳,像胡大利這副猴樣,嚴重營養不足,他說自己當過經理誰信啊?難道那個酒店人人都餓肚子,連餐廚經理都餓成猴精?


  深圳不需要經理,可是廚師還是很好找工作的,隨便找個小餐館,工資也差不多幾千上萬。可是胡大利不可能再去做廚師,經理做慣了,坐在辦公桌後麵指手畫腳還可以,站在熊熊的灶火前掂鍋舀鏟子,那他幹不了。深圳那麽多公司,那麽多崗位,那麽多有錢人,工資都那麽高,說什麽也得找個輕鬆一點待遇好一點的工作。他絕對看好自己,憑著自己伶牙俐齒,憑著自己做過經理的經曆,什麽都不缺,就缺機會。


  可是人家不看這個,主要是剛一見麵看不出來,你伶牙俐齒也好,做過經理也好,都看不出,唯一能看到的是你有沒有文憑。文憑不代表能力,可是卻代表專長,代表專業素養。你當過經理,那好!能說明這一點的是你能不能用文字表達,這是經理的基本能力,立馬可以眼見為實,起碼能寫個人簡曆。胡大利能說,說得出,卻寫不出。那你憑什麽想找一個輕鬆的待遇又高的工作?深圳的工作遍地都是,可是輕鬆而待遇又高的工作卻不多見,可望而不可得。


  於是胡大利呆在老鄉那裏,呆了兩個禮拜也沒找個合適的工作,未免垂頭喪氣,怪深圳這個城市不識好歹,有眼無珠。於是帶領小蔡離開深圳,投奔東莞。人挪活樹挪死,深圳看不上也許東莞看上了呢?東莞不是比深圳層次要低一點嗎?到了東莞說不定我就是人才了。


  還是找老鄉同學。起碼有個地方呆,不會露宿街頭。同學還真幫忙,留他們吃住,還給胡大利指明一條發財的捷徑:跟他一起做包租公。東莞有很多建築,當地人建的,整棟樓上下幾層,包給人對外出租。一年隻要給房東交多少錢,然後自己就守著這棟樓出租,把房間一個個租出去,收取租金,扣除上交給房東的,剩餘的全是自己的。生意做得好的,一年能賺二三十萬。東莞外地打工的人多,租房的也多,各行各業都有。東莞還有一個產業名滿天下,這一產業的從業人口多如雞毛,她們都要租房住,實際上,她們才是租房的主力軍。同學剛剛開始做這一行,準備再接幾棟樓,他一個人搞不過來,胡大利來了,正好可以入夥,既輕鬆收入也不少,很對胡大利胃口。


  可是小蔡不願幹這個,她寧願自己去找個工作,打打工,不操心。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要求又不高,找工作是很容易的事。她不願意跟胡大利呆在一起,起碼暫時不會。當初發生那種事,完全是被胡大利花言巧語迷住,經不住誘惑,一時糊塗,一錯再錯。本來小蔡是有防線的,修了馬奇諾防線,防的主要敵人就是胡大利。可是能防別人,防不了胡大利這樣的軍事奇才,迂回突襲,強打猛攻,小蔡防不勝防,最後防線崩潰,隻好繳械投降。第一次是胡大利帶她出差,住在賓館。晚上胡大利在她房間跟她聊天,逗得她不停大笑,開心得不要不要的,太過開心,容易忘掉時間,時間到了很晚,到了人的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時間也是一種催情劑,意識模糊了,情欲卻在一點點爬高,最後情欲爬到意識的上頭,於是控製了意識,意識逐漸失去陣地。胡大利突然撲向她,把她壓在床上。雖然小蔡拚命將嘴躲開,但是躲不過胡大利著名的尖嘴,誰的嘴要是被他的尖嘴看上,就難逃被壓住的命運。小蔡說:老胡,你幹嘛呀?別這樣好不好?這樣不好!胡大利說我喜歡你!我是真心喜歡你!牢牢壓住不放,把小蔡的嘴一口吞進去。接著開始撕扯小蔡的衣服,她發火了,抓住胡大利的手,堅決不允許,這是一種非常惡劣並且惡心的行為。小蔡說你別這樣,再這樣我喊人了!就是喊老天爺也沒用,胡大利現在就是她的老天爺,老天爺想刮風就刮風,想下雨就下雨,烏雲密布,電閃雷鳴,老天爺已經控製不住,要狂風暴雨了。胡大利早就硬了,全身都硬起來,用最堅硬的部位去征服小蔡。小蔡不幹,掙紮,被壓得喘不過氣。她是個女孩,柔軟無力,沒辦法抗拒狂風暴雨狀態的男人,癱軟在床上,像被摁住的魚,隻能拍動尾巴。胡大利趁機下手,占有了她。女孩子的第一次總是很頑固,固守防線,不甘屈服。第一次是不能屈服的,第一次屈服就意味著全線崩潰,從此再無大堤,注定隻能任人奴役,放棄反抗。


  但是小蔡不能放棄名譽,名譽有時比身體更重要。胡大利可以壞掉自己的身體,但不能壞自己的名譽,她得捍衛它。名譽在家鄉的城市壞了,已經變成一碗發餿變質的飯菜,無論怎樣加工也好不起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名譽被扔進潲水桶,自己從此淪為豬食。雖然胡大利豬狗不如,自己被他拱了,拱翻了土質,但她必須保護自己的名譽不會被糟蹋。現在是在深圳東莞,遠離家鄉,在這裏她是一個陌生人,誰也不知道她的名譽是個什麽東西,是好是壞,所以她有機會保持為好的狀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自己信就行。自己的東西,未必非要別人信,但一定要自信。在胡大利老鄉同學麵前,她與胡大利明顯保持一種距離,有一條紅線。她不能和胡大利工作在一起,更不能生活在一起,她要找自己的出路,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與胡大利無關的。她看到有一個酒吧招聘服務員,就去應聘,馬上就被聘上,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胡大利當然是希望小蔡留在自己身邊,他打算和小蔡公開同居,以夫妻的名義,淋漓盡致地享受男女生活,再沒有人幹涉和阻止。雖然胡大利花言巧語,把所有美妙的語言都用盡了,小蔡死活不答應。如果你認死一條路,那麽旁人再多的言語都等同於聒噪。這一次他強迫不了小蔡,他已經不是她的經理。胡大利隻得讓小蔡去,隻是偶爾死皮賴臉找到小蔡,討一會性生活,泄泄洪。對於胡大利的這個要求,小蔡盡量克製自己滿足他,隻要他不把他們的事情鬧出去影響自己的名譽,不用這個要挾她。唯一的條件是他們發生關係必須絕對保密,在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的情況下。


  現在胡大利大多時間隻能老老實實當自己的包租公,在把一個個房間租給別人的同時,也在出租自己的人生。光陰在窗台上無聲無息地明滅,生命已經不屬於自己掌控,被租給了這棟六層樓高的老式建築,做了它的陪護,陪著它一天天變得更老。包租公的工作很輕鬆,你隻負責把樓道公共場所衛生搞幹淨,保證租戶的水路電路不出問題就可以了。生意好的時候你可以天天坐在房間看電視,有人來看房間就帶他們看看,談談價錢。生意清淡了,偶爾出去貼貼小廣告,一般晚上出去,免得被城管抓。房客們的事你大多不用操心,一般都能按時繳納房租,碰上個別不講道理橫扯皮的,就嚇唬嚇唬他們。實在嚇唬不了就算了,人生地不熟,最好不要跟別人發生衝突。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警察。警察有時來查,看看有沒有非法的住戶,或者有沒有住戶從事違法犯罪活動。這一點一定不能馬虎,一旦出了問題,比如住戶沒有登記沒有身份證,或者小姐帶客人在房間嫖宿,那將麵臨重罰。胡大利和同學都是外地人,一旦被罰,找不到熟人幫忙,損失很大。


  工作輕鬆,但是生活無聊,起碼找不到人可以指揮指揮,過去當經理的感覺越來越陌生,恐怕哪天完全失去,再也找不回來。人這種東西就是奇妙,原來當經理的人,也可以過著失去經理位置的生活而心安理得。野獸一輩子過著風餐露宿的生活,不需要改變,也不用異想天開,而人就不同。你能醉生夢死地生活,也能如豬狗般求生。就像這棟樓的大多數租客,打工拚命賣苦力,早出晚歸,賺著微薄的收入。他們都是外地人,不求富貴,但求糊口。在這裏,不拚命是掙不到錢的,可是即便拚了命也未必能掙到很多的錢,拚命不見得是主觀願望,而是工作所迫,不拚命就沒了工作,沒有工作什麽錢也掙不到,連活下去都很難。胡大利體驗到一個真理,越是拚命的人越賺的錢少,像自己,每天翹二郎腿無所事事,那些人反倒要給自己交錢。這就是生物鏈,他是專門吃租戶的,屬於鏈條的上層一環。


  也有像胡大利那樣閑得無聊的,那就是租住在這裏的小姐。小姐的數量不少,大約有十來個。胡大利眼裏沒別人,隻有這些小姐,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胡大利總不缺少老師,他永遠是個三好學生,好色好吃好懶。晚上小姐們不屬於這裏,白天才歸宿,上午睡覺下午打牌,基本不出門。表麵上衣著光鮮亮麗,房間卻髒得一塌糊塗。門口每天都堆著避孕套、沒喝完的奶茶杯、衛生巾、包裝袋、吃剩的麵包蛋糕之類,哪怕你天天掃,天天都有。門口前麵還掛著柔滑透亮的內褲,在微風的吹拂下晃晃悠悠。胡大利經過的時候,總是不小心拿頭碰碰內褲,讓它們搖擺得更歡快,仿佛馬籠頭遇上馬嘴,馬掌遇上馬蹄,格外親切。胡大利經理出身的,如今拿著掃帚掃地,臉麵不大好看,所以一般不掃,髒就讓它髒唄,讓它積少成多後再掃,一舉而空,省時省力。可是對於小姐門口的東西,胡大利是一點也不嫌髒,每天經過的時候,不打掃也要拿腳拋拋,歸攏到一堆,順便看看裏麵有什麽有趣的遺留物,當然也總免不了朝房間裏麵張望幾眼。小姐們本來衣著就很暴露,到了自己的房間,更不用遮掩,甚至下身隻穿條內褲在房間走來走去,門也不關,引得胡大利看呆了,立在那裏不肯走。還有更讓胡大利久久不能忘懷的。居然發現在房間的一角,有個小姐蹲在尿盆上撒尿,白花花的屁股對著門口。胡大利驚得張口結舌,並且從此以後就落下一個毛病,聽不得水響,一有水聲,立馬往小姐門口趕,看看哪個水龍頭又沒關。嚴重浪費水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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