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花枝招手
老花打來電話,邀阿香一起出去吃宵夜。老花看起來瘦了些,不會是玩女人玩的吧?玩女人千萬不能玩命,不能傷身體。老花說操!我哪有那興趣?阿香你說說,自從認識了你,你看我亂玩過嗎?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都在玩3P,還不是亂玩?
那不能算,她們都是跟我過生活,不能算是亂玩。
不是亂玩是亂淫。\t
阿香,你老提這個,是不是很在乎我的過去啊?
想多了,你的過去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的過去跟你是沒關係,但咱們現在發生了關係。
阿香想到那一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再也不會發生了,哪怕胡小利現在不在家管不著自己,她也不會做那種事。你跟我搞清楚啊!我跟你什麽關係都沒發生。阿香警告說,又找補一句:除了工作關係。
老花不明白為何阿香的思想忽然又複雜起來,成了一個很雜亂的女人。她的頭腦簡直就是個垃圾箱,路人都可以往裏麵扔東西,於是阿香的頭腦就裝上很多路人扔掉的東西,成了大路貨,亂七八糟,各種想法都有,可是什麽想法也不能持久。胡小利走了,這樣的機會盼了多久啊,實在難得,機會就擺在麵前,可是她又不幹了。確實令人難以理解,難以捉摸。真要逮住個機會,老花把她捉住了,得把她從頭到尾摸個夠,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些什麽零件,為什麽會產生那些林林總總奇奇怪怪的想法,順便把組織問題也摸一下,徹底解決組織問題。
怎麽樣,你老公還在家睡嗎?
關你什麽事?他不在家裏睡你也不能去我家睡啊。
這話應該反著聽嗎?算不算一種暗示啊?
暗示什麽?
是不是看我沒有主動提出來,所以給我一個暗示?
我的個去!你們男人難道都這麽不要臉?你們腦子裏除了女人的身體,能不能多想想別的?
男人不就三樣事,吃飯,睡覺,打炮。
以前阿香覺得老花這麽說雖然下流,可是有趣,現在不以為然了,跟葉局長比起來,這個顯得太粗俗下流,沒文化沒檔次。老花黑黑的皮膚,濃濃的上唇須,有點帶花的頭發,凸起的啤酒肚,以前讓阿香覺得很有男人味,比胡大利那種猴精強太多,如今在阿香眼裏的老花,卻怎麽顯得那麽土鱉不入眼。
老花,你要好好做人,我說不定還真對你有好感,你就是太邪了,邪得無敵。
倆人吃完飯,在街上走。老花沒開車來,也不準備打的。他就打算倆人慢慢在街上蕩,邊走邊談。老花說真的阿香,我自從跟你交往,比以前好了很多。你不覺得這是你的力量嗎?
沒感覺也沒發現,我有力量把你改造好,我那男人早就不會墮落成那樣了。
你覺得我比你男人怎麽樣?
實說實說?
當然啦,快說!
比他強太多,不是一個級別。
啊,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老花出了口氣。那你猶豫什麽,還不蹬了他?
蹬了他也不跟你。
靠!我有那麽差嗎?怎麽就不入你法眼?
總之跟你無緣。
是怕你兒子?
當然…不是嘍。
那是……,老花想了想:哦對了!是不是因為我有女人?
搞笑吧!家裏養著幾個女人,還好意思找我談情說愛?
現在不就一個了嗎?
是不是嫌少,打算把我加進去?告訴你老花,我可不是那種女人,人家也是有身份證的。阿香為這句笑了一聲。
當然了,如果你不喜歡那樣,我馬上就可以把她打發走。
唉!你們男人啦!阿香為老花的女人感到可悲,這些女人怎麽就那麽沒自尊沒骨氣,甘願被男人隨便玩弄。不就是為點錢嗎?為了錢就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過話說回來,跟老花的那個女人真不怎麽樣,圓滾蠢笨,這種女人大概也隻有這樣的命了。能跟上老花也算不錯,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勞力勞神。要嫁給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這輩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還沒個出頭之日。
阿香覺得下體隱隱有些疼,那是摩擦太過用力持久的緣故,她腦子裏總是在想葉局長,揮之不去。從下身似乎還飄出一絲異樣的氣味,體液的氣味,有些微變質的味道。她不想走了,隻想回去洗個澡,睡個好覺,什麽都不想,隻慢慢回味跟葉局長的春宵一刻,不知不覺進入夢鄉。阿香說走吧,送我回去吧。
這麽說我今晚可以睡你家了?
想什麽呢?想多了吧?
說實話,你老公,應該是前老公,今晚回不回家?
回,天天晚上都回,怎麽啦?
老花不能接受,阿香跟胡大利到底還是不是夫妻?如果阿香真的跟他恩斷義絕,那他們每天還住在同一屋裏,這算怎麽回事?他們難道還同吃同住,難道還過性生活?簡直荒唐!
你們還是夫妻嘛。
什麽意思?
你們不是跟夫妻一樣嗎?
哪點一樣啦,除了住一起?
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不是夫妻怎麽能住一起?胡大利是隻鬣狗,永遠貪婪喂不飽,見到肉就餓,也不管是新鮮肉還是腐肉。阿香這麽好一塊肉就擺在他麵前,夜深人靜,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頭餓狗,看著身邊躺著一塊肥肉,難道就不動心思咬幾口?阿香也不是一坨死肉,是有生命的,欲望飽脹的,當千山鳥飛絕的時候,難道就不想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不希望鳥語花香百鳥朝鳳?當身邊隻有這麽一隻鳥,不管是麻雀還是烏鴉,不會發生小鳥歸巢遊鳥戲蝶的事故?
阿香現在的表現就很異常,玉門關把守得非常嚴實,讓人百撕不得其解。這肯定不符合老花對阿香的判斷。阿香可不是什麽玉女,憑什麽守住玉門不開?一定是早有光頭將軍冒死打進關去,或者關隘已經有人把守,或者是阿香替別人把守,才會守得如此嚴絲合縫,水潑不進槍插不入。
胡大利難道晚上會老老實實不動你?
去死吧!你腦子想些什麽?全是垃圾。就算他動歪念,能通過我這一關嗎?把我當成什麽人?
關鍵就是你那一關,我就怕你稍一失手,把關不嚴,喪權辱國。
老花,你是鹹吃蘿卜淡操心。有那閑工夫,多關心一下咱們賓館,想想怎麽把生意做好,咱倆多賺些錢。
賓館現在經營得還很好啊,生意不錯,我很滿足。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旺季,旺季也就那樣,收入趕不上人家一個零頭。我是著急,要是淡季來了,還不知會不會虧。
收入趕不上人家的零頭,那要看跟誰比。和三星級的比,那的確是。可是你投入也比不上人家的零頭啊,開銷費用也比不上。咱們賓館這樣的條件,能經營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換別人恐怕早就關門歇菜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知不知道?要放眼往長遠看,必須未雨綢繆,得有一個穩定可靠的客源。
穩定可靠,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穩定可靠,隻知道把服務搞好搞出特色有特殊項目,才能保證穩定可靠。
阿香笑了笑。那都是扯淡!要想長遠生意興旺,最重要最最重要的是什麽?我就猜你不知道。得靠人,有靠山。
靠人有毬用,靠人不如靠己。
老花,我很佩服你腦子活,好使喚,可是你畢竟是外地人,本地的人緣還是差很多。要是找人找靠山,那還是我們本地人好使。我不否認你對賓館的貢獻,但是從長遠看,要保證咱們賓館的長治久安繁榮昌盛,那還得靠我,我是本地人,找人拉關係方麵,我絕對比你強。
你個毬的關係!原來是有個關係,不是派出所的雷公嗎?可惜那是個淫棍,不是情種,人家現在不是不跟你來往了嗎?
腦殘!你怎麽知道他不跟我來往了?你怎麽知道除了他我沒別的關係?
老花真沒聽說過阿香還有什麽靠山,沒見過她的那些所謂關係對賓館起過多大的作用。有關係當然比沒關係好,可是有關係你得用出來啊,光說有毛線用!
還沒到關鍵時候呢,到了關鍵時候你就瞧著吧!
到阿香樓下了,阿香說我到家了,不跟你聊了,拜拜!
真不讓我去你家過夜?
你最好去死吧!
那也得請我上去坐坐啊?畢竟送你一程。
你如果不怕跟胡大利打架,那就請吧。
老花笑著說:那還是算了吧,為了你這樣的老娘們,我跟他打個兩敗俱傷,不值。
賓館的生意順風順水,賓館的主力服務員阿枝的麻煩卻沒有完。上次老頭中風,經過醫院奮力搶救,命是保住了,卻成了植物人,呆若植物又不像植物那樣茁壯成長,人工施肥灑水,但是比養花養草要麻煩得多。老頭家的人找到阿枝,說老頭的病是她引發的,她得負責。除非她全職護理老頭,他們不追究她的責任,否則她必須承擔法律後果。一聽法律兩個字,阿枝嚇得頭都昏了,差點跟老頭一樣,人事不省。法律這個詞那麽陌生,越陌生就越可怕,對於她來說,法律就意味著犯罪、坐牢,意味著被社會鄙視拋棄。
阿香,恐怕我在賓館做不下去了。
阿香最見不得人家跟她說辭職:怎麽啦?我又哪點得罪你了?別動不動就拿辭職嚇唬我,我膽小,會嚇出毛病來的。
老頭那邊要我去護理,否則他們告我,要我坐牢。
坐牢?憑什麽讓你坐牢?老頭這樣是你下的毒手嗎?你又不是潘金蓮。你有沒有腦子,別人嚇唬你的話你也信?
阿枝覺得自己的確有責任,起碼是胯下之罪,事故現場是阿枝在上,把老頭騎在胯下,老頭發病,別人也可說是因為受了胯下之辱,如果警察當真還原事故現場,這一點阿枝是無法抵賴的。即便警察不管,大家都不知道,阿枝自己心裏清楚。她不會主動給別人講這個故事,把它傳揚四方,但是她騙不了自己。老頭的家人會到處宣揚,把這件事搞得很大很凶,甚至可以指稱阿枝跟老頭不是相好,而是嫖娼的關係。嫖娼不光犯罪,還把活人嫖成了植物人,給植物界增加一張吃飯的口,為這個阿枝就得坐牢。
你弱智啊!他們敢到處宣揚敗壞你的名聲,難道就不怕同時也敗壞了老頭的名聲嗎?老頭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我看他們還要臉不要。
阿枝不做聲了,阿香說得似乎對,可是事情未必像她說的那麽簡單,老頭家的人都是在社會上有地位的,有頭有臉又有腦神經,阿枝頂著一個種地的腦子,憑著可憐的幾根腦神經,傻都不懂,鬥得過他們嗎?
鬥不鬥得過,還要看占沒占著理,這個社會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他們可以胡來的。
但阿枝還是決定去看看老頭,說不定看一眼少一眼呢,今生有緣來世未必相識。老頭平時待自己不錯,把她當作自己人生的樂趣,當他在阿枝身上撒歡取樂的時候,老頭就像個小孩,返老還童了。不管老頭有多費勁,但自己高興願意,對阿枝也有足夠多的關照。阿枝有時嫌厭,有時又滿足,感覺他們倆其實挺情投意合,都孤獨無愛,也都渴望伴侶親情,渴望溫暖和安慰。阿枝買點補品,奶粉麥乳精之類,表示一點意思。
最重要的是,她的卡還在老棗樹手裏。萬一老頭哪天醒過來,還可以幫她要回來。她是不敢找老棗樹的,那是自找麻煩自討苦吃,真要被老棗樹紮一下,刺破心髒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太危險了!雖然卡是她的命,但是如果命中注定會遇到老棗樹,那隻好認命了。
阿枝在病房外,先隔著門從玻璃往裏探看,如果有老頭家人在,她就不進去打擾了,免得破壞人家團結。隻有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坐在病床前給老頭喂食,並不認識,大概是請的護工。阿枝推門進去。把奶粉麥乳精放在床頭的櫃子上。老頭眼睛睜著,但沒有一絲意識,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冤屈未伸死不瞑目呢。護工用湯勺將稀粥塞進他的嘴裏,老頭機械吞咽,純粹是一種植物性的生理反應,哪怕是給他喂黃連苦膽他都能吞,絲毫不會皺眉,一副大義凜然的氣概。
老頭已經變了一個人,臉上的皮肉跟死了的一般,蒼白,憔悴,毫無生機,堆砌著一層死亡萎縮的動物皮。阿枝喊了他一聲,希望他能聽見。護工說他早就成了植物人,喊破嗓子都沒用。但是阿枝認為他是有感覺的,一定有,隻是不能用口頭語言肢體語言表示。當阿枝俯身靠近他的臉,喊一聲馬局長的時候,阿枝似乎發現老頭眼珠動了一下,他一定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遙遠而縹緲的聲音,那種聲音打動了他,把他從黑暗的深淵裏喚醒。阿枝又喊了一聲。護工說沒用的,早就沒意識了,跟死人沒區別。
老頭忽然不吃了,嘴巴緊咬,護工塞不進食物。塞進去了,老頭也拒絕吞咽,含在口裏。護工拍拍他的腮幫子:快吃啊你個死鬼!湯勺使勁往裏塞,碰得牙齒咯嘣響。老頭嘴巴抿緊不張開。護工又拍了他的腮幫子:你吃呀!不吃餓死你個死鬼。一股渾濁的口水從嘴角流出來,護工扯了張紙給他擦掉。要死早點死,要死不活的磨死人。把湯勺往碗裏一丟,說:不吃拉倒,餓死你省心。
阿枝心裏一陣難過,人太可怕了!當初那麽風光無限的人,一旦被病魔衰老擊倒,轉眼間就成了一個遭人厭棄、不被當人看的動物,垂死掙紮著,仰人鼻息。阿枝想到老頭的好,想到每次看到自己老頭眼中放射出的光芒,想到老頭的親昵,想到老頭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活力激情,阿香既難過又惡心,心中百味雜陳。阿枝說讓我來喂喂,接過護工的碗和湯勺,坐在床沿,舀出一勺稀粥,吹了吹。湯勺冒出一股熱氣,氣息吹到老頭的臉上,老頭臉上那堆死了的皮肉似乎動了一下,似乎顯出活力。阿枝喊了一聲:馬局長,能聽見我說話嗎?老頭沒有反應,表情木然。阿枝將湯勺送到老頭嘴邊,老頭居然張開了嘴。阿枝覺得老頭是有感覺的,心裏一定清楚,隻是肌肉已經失去控製,無法表達。
老頭住院已經個把月了,雖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是這種沉睡的狀態沒有絲毫改變,恐怕是再也不會醒過來,生命剩餘的時間就是以與植物相同的方式存在了,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已經消失,不再存在。阿枝覺得自己呆在這裏毫無意義,來不來看他也沒有意義,即便她天天守著他,也不會讓他好轉,不會讓他醒過來。阿枝走了,為了避免跟老頭家人碰上,阿枝走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