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尋香樓記> 第六十一章 草擬大爺

第六十一章 草擬大爺

  牛秀才入住學校酒店三個多月了,生意沒當初願景的好。檔次提高了,也不像秀才餐館那樣忙得像條狗,但是忙閑不均,好的時候同時來幾桌,忙得暈頭轉向,閑的時候整天沒個人毛,閑得發慌。牛秀才不喜歡這樣的,他喜歡每天有活幹,雖然沒有大單,但總有錢進賬,心裏感覺踏實充實,不焦急不擔憂。現在生意好的時候固然錢多,利潤高,但是清閑的時候心裏沒底,著急,沒精神,一整天坐在那裏打瞌睡。畢竟費用高,一年要交二十萬,如同沉重的包袱,時刻壓在心頭,不心慌著急那才真是無腦。


  摸摸腦子,還在,但是明顯不夠用,牛腦本來就笨,畢竟是個假秀才,跟真秀才打交道,才知道秀才遇到兵,繞死一個軍,他們能把簡單的問題搞複雜,容易的問題搞糾結,人腦都不夠用,何況牛腦。牛腦主要特征就是倔,認死理,不會轉彎,一糾結腦子就死了,硬邦邦的,腦梗塞。


  學校後勤集團是學校酒店的大爺,大爺來了當然得客氣,得請吃請喝。吃點喝點不算什麽,牛秀才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問題是吃完了喝完了還跟你過不去,好像吃的不夠飽喝的不夠好似的。學校所有的機構所有的幹部都紛紛來當大爺,跟酒店八竿子打不著的圖書館也裝大爺相,裝的還挺像,跟真的似的,太不好伺候。牛秀才不是學校的人,跟他們不是上下級關係,是生意上的顧客和老板的關係,凡事都應當按照市場規律的套路來,那樣就好辦,別搞成上下級的行政關係。但是在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行政關係,不會搞行政關係,那就是不會搞關係,那就跟傻子呆木瞎子差不多。


  牛秀才並不傻,炒起菜來有技術又會動腦筋,智慧啪啪隻冒火花。可是一跟學校那些大爺打交道,他就變成了傻子呆木瞎子,聽不懂別人的話外之音,轉不過激靈彎,屬於典型的技術呆。不僅是伺候他們吃喝,那隻要盡心盡力都能做到,最可怕的是討賬。學校大爺們來吃酒基本上不付現金,掛賬。結賬的時候可就麻煩了,拿著發票到處找人簽字。經過層層審核,比過鬼門關還難,這張超支,那張不符合規定,跟唐僧到西天取經似的,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好不容易領導同意了,簽字的人又找不到。每天等他們要有一顆堅貞不渝的心,一個堅忍不拔的靈魂,當年牛秀才追珍珍的時候都沒有經受這麽大的考驗。以牛秀才這個牛腦和牛脾氣,他就是頭蠢牛笨牛,壓根應付不過來。每天累,身體不累,心累,大爺們來了心惶惶然,擠出一副討好巴結相,裝孫子,裝得太苦太累。牛秀才不想裝了,也不想幹了。


  哪能說不幹就不幹,交了錢的,又不能退,退了你幹啥去。珍珍堅決反對,堅決打退牛秀才這種打退堂鼓的思想。搞事業不容易,困難總是有的,隻要挺住,辦法總比困難多。多又怎樣?還是搞不過困難,辦法雖多是毛毛雨,困難下來就是冰雹,打不死你嚇死你。真的能把你嚇死?困難都能嚇死你,那你還是人嗎?趁早死了算。你隻管把菜做好,跟大爺們打交道的事情,全交給我來辦,你有什麽好害怕的?


  針對牛秀才的消極情緒,珍珍及時進行了批評教育,教育不過來就搞冷戰,她知道,這一招最有效,牛秀才別的都不怕,就怕珍珍不理他,冷落他,吵著要離開他。珍珍是他的生命,生命不能冷卻,更不能離開。不過珍珍嘴上很堅強,自己心裏也很累,她心裏有本賬,算算那些呆賬壞賬要不回來的賬被減被扣掉的賬,一年下來賺不了什麽錢,忙死忙活,稍有不善可能就是白忙活。但是既然上了,就必須堅持,咬住牙關拚了命也要做下去,抱怨打退堂鼓毫無作用。


  牛秀才不想跟珍珍爭辯,爭不過,語速沒她快,聲音沒她大,堅持時間沒她久,爭辯的輸贏不在道理,而在語速聲音和時間。珍珍特別能爭辯,總是她有道理,是不是女人隨著年齡增長,舌頭也在長,越來越喜歡絮絮叨叨,以前文靜害羞的小姑娘,到了大嫂階段一律變得嘴碎。歲月不是把女人變得越來越可愛,而是越來越煩人。牛秀才不跟她爭辯,喝他的酒去,杯中有乾坤,女人的世界太小。


  牛秀才原來不沾酒,自從搞了餐館,跟酒打交道多了,常在酒邊走,哪能不聞香?聞到香味就忍不住搞兩口,漸成習慣,不搞不舒服,一搞就迷糊。其實人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犯迷糊的時候,所有煩惱都煙消雲散,隻剩做神仙的虛幻感。人類失去想象就不會進步,人類失去虛幻就不會有幸福。珍珍的絮叨現在不再那麽難聽,變成一種音響,飄飄渺渺,不光不煩人,還能催眠,讓他進一步迷糊,越來越深地陷進幸福中。


  虛幻感上升,悲觀情緒消散,一種希望和隨之而來的快樂情緒籠罩而來。你小姨不是說了,讓我們不在這裏幹了,去租賃那個大的酒店。


  她說說而已,你真信啦。


  學校酒店這麽個小地方,還麻煩得要死,不如做大酒店,要幹就幹大的。


  小的你都幹不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未必,大酒店也許還簡單些,自己經營,誰也不來攪和,沒學校那麽多名堂,也沒那麽多大爺。


  秀才啊,你沒那個命唄,還是做好現在的小生意吧。你就是想做大酒店人家也不可能給你啊。


  你小姨不是有熟人嗎?

  普通朋友,認識而已,沒想到你還真抱希望,書呆子。


  酒帶來的快樂終歸是短暫的,酒勁一過,仍舊要回到現實,現實就是麵對冷清,麵對忙碌,麵對那些大爺,麵對種種糾結。珍珍心理承受能力稍強,牛秀才反而不及珍珍,反而脆弱沉不住氣。幸虧有酒,牛秀才本不愛酒,現在喜歡了,因為酒能解決解決不了的問題,起碼暫時解決。


  牛秀才端起酒杯聽到樓道腳步聲響,他先喝一口,管他是哪位大爺來,反正也不會跟他搶這口酒喝。來的大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大爺的大爺權總。旁邊的酒瓶裏還有半瓶,足夠大爺們喝兩杯。來,權總,喝點酒,珍珍再炒兩個菜,我陪權總喝。


  你們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不想做趁早關門。


  牛秀才好像當頭挨了一棍,腦袋炸裂還摸不著頭腦,酒精帶來的快樂瞬間消失。權總的表情比他的話還要嚴重,立即就把牛秀才和珍珍嚇著,連怎麽回事都不敢問。


  你們做生意也太黑了,居然宰到我們領導頭上來了,真是錢迷心竅,見了錢就忘掉一切。


  這是從何說起?他們黑嗎?牛秀才皮膚是有點黑,但那是勞動所致,是淳樸善良的象征。他們宰過客嗎?當然沒有,作為一頭跟牛近似的動物,人為刀俎我為牛肉,隻有待宰的命,哪敢揮刀宰人?作為一名廚師,牛秀才的確宰過不少動物,那不是為了滿足你們的口腹之欲嗎?為了你們的痛快,寧願擔負殺生的罪過,完全是一種舍己為人的精神。


  珍珍張著口,一臉難受的樣子,話憋在胸口不知道如何表達,在情緒不正常的情況下,表達很容易出問題,好話容易被誤解為壞話,善意容易被當成惡意。那這樣好不好權總,您說哪桌的菜貴了,我給您把價錢減下來。


  是減下來的事嗎?你們真不是那個事呢夥計,生意講誠信,別光看著錢,除了錢還有很多東西。


  除了錢的確還有很多東西,甚至比錢還重要,比如權力。在牛秀才看來,即便他們是為了錢,也不比權總為了權的錯誤更大。牛秀才沒覺得自己有錯,珍珍卻在思索自己到底錯在哪裏,是哪一桌價錢收貴了,還是賬算錯了,一切皆有可能。


  得罪了我沒關係,人家是領導,你們也不看看是誰,被錢蒙住雙眼了吧?


  你權總我們也不敢得罪啊,我們誰也不敢得罪,你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一直都小心翼翼把你們當大爺供著,難道還不夠奉承不夠巴結嗎?那這樣吧,珍珍說,您問問是哪一天,把單子拿來,我減一半。珍珍是個女漢子,比牛秀才還夠漢子夠意思,拿得起放得下。


  權總第二天真把單子拿來了,珍珍一看,當時還真沒要貴,領導點的都是最好的菜,拿最好的酒最好的煙,一桌八九個人,算下來八百多。珍珍一樣一樣跟他算,不管他愛聽不愛聽,賺不賺錢都無所謂,但是賬要算清楚,哪怕虧本也不能受冤枉。越算權總越不耐煩,這是幹嘛?這不還是計較嗎?還是錢嘛。


  牛秀才煩了,跟他算個屌!有什麽好算的,再怎麽討好巴結也瞧不起你。上前一把抓過發票,撕了。不要錢,總可以吧。


  牛秀才就是頭牛,一頭不知好歹的蠢牛。這不一下把大爺得罪了嗎?得罪了大爺以後還怎麽做。話慢慢說,賬慢慢算,隻要心誠,總能打動別人,大爺的心也不是鐵秤砣,也是可以軟化的嘛。這事徹底搞遭了,錢還是砍掉一半,珍珍重新開了一張,說盡好話塞到權總手裏,好事也做了,結果然並卵,依舊把權總得罪。


  牛秀才以後別這麽衝動好不好?你不說話會死啊?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讓我慢慢說。我雖然嘴笨,可是慢慢跟人講道理還是可以講通的,都是中國人,普通話,又不是聽不懂。


  他跟你裝逼,裝不懂,你能拿他什麽辦法?人不在一個層次,交流的可能性就小,如果故意端著耳朵,那就更沒法交流,餘下的隻有藐視和憤懣,居上者藐視,處下者憤懣。生意不是這麽做的,顧客和生意人,人格上是平等的,等價交換,但是在這裏一切都變味了,變成了一種領導和服從的關係,這不正常,正常人無法接受。


  秀才還活著故紙堆裏,什麽平等等價?那都是書上寫寫,現實生活哪有?不管在哪裏做生意,顧客都是大爺,我們是求著人家,是跟人討錢要飯,沒有平等。


  換換環境吧,這裏實在受不了,實在不是我牛秀才呆的地方,太踏馬憋悶,窩囊。


  珍珍真得考慮一下牛秀才的建議,不能老看著他這麽難受。老驥伏櫪,還誌在千裏,何況秀才這頭年輕力壯的公牛,不能讓他關在牛棚裏憋死老死。看來有必要找找小姨,不知她上次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找到阿香的時候,阿香瞪了珍珍一眼,臉別過去,非常不滿的樣子,珍珍就知道白說了。


  早幹嘛去了?那個時候跟你們說,好像不搭理一樣,反倒是我來求你們了。


  那個時候不是不敢確認嗎?所以不敢答複。真要有那麽回事就好了,老掛在心上,放不下所以來問問。


  放不下就早點來問啦,又不是沒手機,手機掏出來一撥不就可以了?還是沒當回事。好啦,我再打聽打聽,看看還有沒有機會幫你們爭取一下。


  胡大利上次吹牛,阿香不大信。但是不信歸不信,千萬別輕敵,真要胡大利小人得誌,那阿香就鬱悶了,好像看著胡大利倒黴她才會開心,越倒黴越高興,大大滿足了複仇感幸災樂禍感。阿香決定還是問問,既然是文化局大樓,不正是她有門道的機關嗎?打個電話就解決了,葉局長立即就給了她答案,文化局新近落成辦公大樓,主樓做機關辦公樓,副樓對外租賃,做酒店。正在與人談合同。


  差點輕敵,大意失荊州,胡大利所言非虛,果真有這麽回事。所幸所幸,恰好是在葉局長的地盤,天意啊天意啊!世上的事情就有這麽巧,無巧不成輸,胡大利輸定了。多好的報仇機會,要報的仇多了,帶小蔡來家當著阿香亂搞是一仇,鼓動兒子客房捉奸是一仇,趁阿香睡死強暴是一仇,這麽多仇合在一起,如滔滔黃河水,濁浪排空,轟轟作響,逮著機會哪能不報?


  誰接酒店也不能讓他胡大利接,雖然牛秀才跟自己有過節,雖然阿香看不起他,但跟胡大利是兩碼事,人民內部矛盾,況且還有外甥女珍珍,自己人。為了珍珍她也必須首先讓牛秀才接,為了大敵舍小怨,這樣的戰略高度阿香還是有的。


  但是好像珍珍並不在意,她傻牛秀才呆,一傻一呆,這兩個搞在一起能成什麽大事?阿香失望,不是一般的失望,他們不是能幫阿香報仇的人,成不了氣候,毛毛雨而已。阿香得另外物色他人,但是沒有合適的,合適的也不肯幹。這個世上就有那麽氣人的事,做好事無人買賬,做壞事倒順風順水。時間過去幾天了,大概那邊合同已經簽了吧,簽了就沒希望了,胡大利就壞人得逞,小人得誌。珍珍這個時候來找,這兩個呆傻不知怎麽腦子忽然開了竅,就是太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