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葉的一個初秋之夜,湘西南邊陲古城金石鎮,河邊街的木板平房裏,王敏之和倪小豔仰躺在床上。倪小豔勻稱而豐腴,玉峰高聳,搖著毛了邊的破蒲扇,喃喃道:“弟弟新屋已經完工,等幾天就要擺酒,送禮的錢在哪裏?”王敏之似乎沒有聽見妻子的喃喃聲,一隻手像條蛇似的溜向那高聳的玉峰。倪小豔“哼”一聲,翻轉身體,橫陳的背脊就像一道冰牆。 自從瓷廠停產,倪小豔下崗,一直跟王敏之鬧別扭,白天沒個好臉色,晚上也不讓親近。王敏之心裏燒著一團火,哧哧地冒煙,劈劈啪啪爆裂。那種焦躁,像針刺,像蟲蛀,像吃了蛤蟆過敏,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和癢。突然,王敏之像支失去強力控製的彈簧,蹦了起來。他要發泄,痛快地發泄。然而,立馬又癱倒下去,胸脯急劇地起伏,難熬的痛苦將五官都扭曲了。如此反複多次,彈簧又被強力完全控製住,再也沒有蹦起來。他靜靜地躺著,像燒紅的炭窯,猛然封住窯門,一團烈焰硬生生堵在裏麵,慢慢地熄滅…… “哐啷”一聲門響,王敏之被驚醒。妻子趕早去販香蕉,他也不能再睡,喊醒女兒小芹,開燈進了廚房。漱口時,牙膏癟癟的擠不出來,在杯子裏撒了把鹽,胡亂漱了。捧水洗了臉,把冷飯熱了,架起鐵鍋來炒菜。可是,鍋冒起了青煙,刺鼻的油煙四處彌漫,卻沒找到可炒的東西。將發紅的鐵鍋提在手裏,四處張望,目光落在旮旯裏,眼睛頓然一亮。立即放下鍋,走過去揭開酸罐子就抓。一隻手捉魚似的撈了半天,除了一手的白醭,隻抓到一個熱水瓶塞般大小的蘿卜。將蘿卜頭洗淨,拉成細絲,佐上蔥子、味精、醬油,搞了一鍋酸湯兒。? 王敏之給小芹盛了一碗飯,淘了酸湯送過去。小芹嘟著嘴,沒有接。王敏之歎了口氣,蹲在門前的青石台階上,把飯吃了。然後鎖了門,帶女兒穿過幾條狹窄陰暗臭氣熏人的小巷,來到解放路。清晨的街道寬闊而溫柔,車輛稀稀拉拉,多是出租的三輪摩托,偶爾一輛豪華轎車或營養良好的麵包車,閑庭信步般輕悄悄地駛過。梧桐的枝葉被晨風搖曳著,樹蔭下,排滿了賣早點和吃早點的。穿著各色校服的學生娃,背著沉甸甸的書包,握著包子或油條之類的東西邊走邊吃。 小芹要吃涼拌米粉,王敏之沒有同意,給買了三個包子,囑咐小芹一直到學校去,不要在路上逗留。小芹卻愣著不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怎麽啦?”? “要交五十塊錢。”? “上次不是交了五十?”? “那是校服費,這是資料費。班上隻有我一個人還沒交。” “你不知道問媽媽要?”? “媽媽不給,說賣香蕉的本錢都進肚子了。”? 小芹抬起頭來,眼睛裏閃著淚光。王敏之口袋裏隻有幾張零碎鈔票,便對小芹說:“爸爸等兩天回來一定給你錢。”? 小芹走了,望著女兒無精打采的背影,王敏之又歎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近年來,王敏之染上了喜歡歎氣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