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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為了迎接教委勤工儉學檢查組的檢查,全校師生到離學校四公裏的農場勞動。這個農場是縣裏規模最大的校辦農場,旱土一百餘畝,水田四十餘畝,柑桔三千餘株,魚塘兩口,紅磚平房三棟。王敏之在這所學校讀書時,每學期要帶著糧食和鋪蓋到農場勞動一個多月。那時候,農場每天紅旗飄飄,歌聲悠揚,來參觀學習的絡繹不絕。王敏之回想起各班勞動競賽的場麵,就血液沸騰。近幾年,王敏之帶學生在農場搞過幾次勞動。後來農場承包給六位接父母的班,“不能教書,隻能喂豬”的老師,他們每月領國家撥下來的基本工資,向學校交少量的桔子和稻子,學生就不再到農場裏去勞動。每年新合同簽訂後,校長將合同念給老師們聽一下,都沒怎麽往心裏去。前兩年,桔子值錢,他們對桔樹大搞環割,發了猛子財。去年開始,桔子不值錢了,他們將水田和旱土轉包給當地村民,隻偶爾到場裏看一看,大部分時間在外麵跑生意,有發大財的,也有虧得不像樣的。?

  王敏之帶著學生來到農場,淒涼的景象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桔林已經毀了,零星的幾株病懨懨的歪斜在秋天的陽光中,放牛的婦人小孩用桔樹的枯枝燒火取樂。魚塘幹涸,塘底踩滿了深深淺淺的牛蹄印。連片的肥沃土地全部拋了荒,枯萎的茅草在秋風中搖曳。三棟紅磚房屋的門窗都沒有了,留下一個個大小不等的窟窿。王敏之沿著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房走了一圈,似乎在尋找往昔的痕跡。


  101班把分到的荒土翻耕完,又幫一年級一個班完成了任務,才解散回家。人聲鼎沸的農場漸漸安靜下來,翻耕了的土地在陽光下金燦燦的,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芬芳。王敏之禁不住蹲下去,抓起一把濕潤的新鮮泥土,緊緊地攥著,一股難以言訴的激情在身體裏激蕩。作為一名農民的兒子,對土地有著與生俱來的熱愛之情。這時,王敏之聽到李靈芝在對麵山坡上大聲招呼,抬眼看去,隻見李靈芝朝他不停地招手,她的身旁站著徐運清、仇學軍、唐立勤、肖美娥幾個。王敏之撒了泥土,應聲站起來,然而卻遲疑了好一會,才順著一條土路走過去。李靈芝說:“王老師,啞炮家離這裏不遠,大家相約到他家去罰款,你也去吧?”王敏之是不隨便到別人家去吃飯的,何況是徐運清。徐運清瞥了一眼李靈芝,猶豫片刻後,向王敏之發出了禮節性的邀請。王敏之猶豫不決。李靈芝堅持要他去,仇學軍和唐立勤相視笑過,也來相勸,王敏之隻好答應。?

  大家說說笑笑,不一會就到了徐運清家。這是一座清幽的小院落,紅磚平房瓦屋,幾棵桔子樹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子,兩隻黃雞婆蹲在枝丫間,好奇地看著客人。徐運清的父母迎了出來,請大家到堂屋裏坐了,徐伯掏煙一個一個的敬,伯母手忙腳亂地倒茶。徐運清摘了一籃子桔子進來,選了兩個黃橙橙的交給李靈芝說:“這兩個是當陽的,一定好吃。”然後,又把肖美娥拿了一個。可是,肖美娥不接他的,冷冷地說:“我胃痛,吃不得桔子,你費什麽心呢?”徐運清一愣,瞟了一眼李靈芝,李靈芝正把一個桔子遞給王敏之。徐運清把籃子放在桌上,笑道:“大家自己挑。”


  徐伯過來陪客人聊白話,別人對他說的不感興趣,隻有王敏之和他聊得來。徐伯說,他從前也當老師,那年頭學生動不動就揪鬥老師,很寒心的。有個老師在日記本裏寫了一首詩,裏麵有“太陽雖紅總要落”一句,被學生發現,說他反毛主席,開大會鬥爭他,用牛繩勒緊箍咒,勒得死去活來,那個老師後來上吊自盡了。他心灰意懶,覺得還是種田自在,就回來了。王敏之說,解放後,知識分子長期受到歧視,處境尷尬,近些年,受金錢的困擾,舉步惟艱,思想苦悶,傳統的師魂隻怕喪失掉……?

  “老夫子,又在憂國憂民!”唐立勤說。


  “老夫子,現在歌舞升平,國泰民安,別危言聳聽,杞人憂天。”仇學軍說。


  “快樂器,你不要嘲笑王老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覺得王老師說得非常有道理。”李靈芝搶白了仇學軍一句。


  “打牌,打牌。”徐運清搬出麻將來。李靈芝說,她不想打,就站了起來。餘下的正好四個人,各自選了座位坐下。徐伯說:“王老師,我們外麵坐。”兩人走了出去。李靈芝正要跟出去,被徐運清叫住了,要她看他起一手多好的牌。李靈芝湊過去看,覺得並不怎麽好,單風好幾張。李靈芝站在旁邊看徐運清打牌,不時地建議一下。肖美娥叫起來:“靈芝,快來給我參謀,打哪一張好?”李靈芝就過去看肖美娥的牌。徐運清聳了聳肩,仇學軍向唐立勤使了個眼色,唐立勤笑道:“靈芝,你來看我的,贏了我請客。”


  “你們這些人真討厭,一個人的也不看。”李靈芝走出來,在王敏之身邊坐下來,靜靜地聽王敏之和徐伯講話。


  吃飯時,徐運清利用主人的職權向李靈芝大獻殷勤,這個菜味道好,那個菜有特色,不斷給李靈芝夾菜。仇學軍當即說:“啞炮,你的炮口怎麽專門對著畫眉蛋?人家範小姐可要生氣的。”


  “快樂器,你這個人感情貧血是不是?範小姐坐在你身邊,你就不知道讓她快樂一下,你這架機器是沒電池了,還是生了鏽?”徐運清的話逗得大家笑起來。隻有肖美娥沒有笑,乜斜著徐運清,一臉的不高興。


  “你看,範小姐真的生氣了,啞炮,還不趕快去買粒粒糖來,人家可要哭鼻子了。”唐立勤打趣道。


  “誰希罕他的粒粒糖?頭次王主任死皮賴臉要送我高檔化妝品,被我罵得狗血淋頭。”肖美娥站起來,端著碗走出去。?大家麵麵相覷,仇學軍把舌頭長長的伸了出來,做了個鬼臉。李靈芝趕緊把嘴捂住,才沒笑出聲來。徐運清站起來給王敏之斟酒,王敏之把酒杯藏到桌子下麵說:“我本來是不喝酒的,今天徐伯盛情,如果不端杯子就失禮了。現在的確不能再喝。”


  “別是瞧不起我啞炮,這可是刺蛋米酒,本地珍貴的特產,國家主席也吃不到。”


  “王老師,過一下壺,表示一下。”徐伯伸手把王敏之的杯子往桌麵上拿,“隻一點點,表示一下,好給下麵的老師斟酒。”王敏之無奈,隻得鬆了手,隨徐伯把杯子拿到桌麵上,但他用手捂住杯子反複申明,隻過一下壺。等到徐運清表了態,他才把手移開。誰知徐運清不守諾言,等到王敏之發覺上當,已經遲了,滿滿的一杯酒還起了尖尖。


  “徐老師,你說話不算數,我失陪了。” 王敏之說著拿起碗就要去舀飯。徐運清按住他說:“老夫子,我們大家陪你喝,哪怕這是一杯農藥,今天你也要喝下去。”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王敏之囁嚅道。


  “啞炮,王老師不會喝酒,就別霸蠻。王老師,我給你舀飯。”李靈芝說著拿起王敏之的飯碗。


  “靈芝,喝酒有喝酒的規矩,你不是喝酒的,不要瞎摻和。”徐運清奪了李靈芝的碗說,“老夫子,我先喝為敬。”


  徐運清亮著空酒杯,逼王敏之喝。王敏之為難極了,又吱聲不得。


  “快樂器,鴨子,你們也把酒幹了。”仇學軍、唐立勤把酒幹了,朝王敏之亮著空酒杯,做了個請的動作。


  “運清如此誠心誠意,王老師,就幹了這一杯吧!”肖美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說。


  “徐伯,今天上了你的當,我真的不能喝。”王敏之朝徐伯苦笑道。


  “王老師既然不能喝酒,我替他喝了。”徐伯伸手去端王敏之的酒杯。仇學軍攔住徐伯,對王敏之說:“老夫子,你城府別太深了,喝酒圖個爽快,講個興哄。你說不會喝酒,就不要端酒杯子,既然端起了酒杯,就由不得你!我和你同事幾年,從來沒看見你醉過。我們都喝了,你要不喝,太沒意思了。你要知道,啞炮是做得出來的,他會把這杯酒澆到你的頭上。”


  “不喝可以,到桌子下麵鑽三轉。”唐立勤笑著說。?

  王敏之沒退路了,隻得把那杯酒喝了。仇學軍幾個鼓起掌來。徐運清又給王敏之斟上,說:“這杯酒是我敬你的,上次你給我那堂不像樣的課提了許多寶貴意見,真是振聾發聵,還沒機會謝你哩。來,我倆幹一杯,今後請老兄多關照。”


  “你那堂課的確不夠成功,是準備不夠。”王敏之的喉嚨開始發硬,結結巴巴的,“徐老師,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教書這行當,不比其他的工作,農民種壞穀種隻一春,工人生產次品可以報廢重新回爐,可教師麵對的是學生,就像拍電影,一旦拍成功,沒有機會再修改……”王敏之正說著,忙把頭藏到桌子下麵,緊接著“哇”的一聲,菜跟酒衝口而出,嘔了一地。李靈芝忙放下碗,走出去倒了一盆涼水給王敏之抹臉。肖美娥一手端碗,一手掩鼻走了出去。伯母拿了掃帚處理地上的髒物。?

  “老夫子,你不會喝酒,再憂國憂民也當不了官,要想當官就要拚著命吐幾次,學會喝酒。我有個同學,現在是縣裏最年輕的局長,他就是喝酒喝出來的。為了練酒量,他把一壇酒放在床頭,睡覺前灌一氣,第二天早起又灌一氣,慢慢地灌出了海量,前程也灌出來了。”仇學軍煞有介事,侃侃而談。


  “你們把王老師整醉,再說這些風涼話,太不應該!”李靈芝很不滿地譴責道。


  “喲,畫眉蛋,心疼是不是?老夫子是你什麽人?”仇學軍反唇相譏。李靈芝的臉立刻紅了,燦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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