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二天早上,王敏之候車候得十分心焦,已經七點多了,還不見新寨鄉的中巴。這時,前麵不遠的交叉口,一個城管在搶一位賣菜老頭的枰。老頭雙手緊緊攥住秤杆不放,另一個城管將畚箕裏的蔥子大蒜全部倒在地上,並用腳踩碎。老頭看到自己的菜糟蹋得不像樣子,眼淚奪眶而出,雙手一鬆,秤被城管拿走,隻聽見“劈啪”一聲,秤杆摔在馬路上,折成兩段。老人嚎叫著撲向那個城管,幾個城管擁上來,推推搡搡的,把老人推倒在地上。
王敏之走上前去扶起老人,指責城管不應該如此粗暴。一個城管嗬斥道:“站遠點,別幹擾我們執法。”王敏之火了,朗聲道:“執法?執的什麽法?前麵步行街的建築材料幾乎堆斷公路,車輛行人無法過,為什麽不去執法?春風路口三個垃圾箱,臭氣熏天的,為什麽不去執法?車輛到處亂擺亂放,為什麽不去執法?一個鄉下老人,不懂得賣菜要進農貿市場的規矩,你們就這樣對待他……”
王敏之正在慷慨陳詞,下巴上“碰”的挨了一拳,鮮血頓時順著嘴角流了出來。他本能地用手去抓那個行凶的,卻被幾個人死死抱住,動彈不得,右脅又挨了重重的一拳。王敏之不由得“哎喲”一聲叫起來。有人在咆哮:“快打110,把這個妨礙公務的歹徒抓起來。”有人在說:“他是新寨中學的老師……”抱他的人放了手,跳上車一溜煙開走了。?
王敏之氣昏了頭,顧不得去學校,叫了一輛出租三輪摩托直奔法院。可是,法官卻說,打架的事找公安局。他隻好轉身奔到公安局。公安局的領導說,行凶打人者是誰,明明白白,不需要偵查,找政府去。王敏之就去找政府。縣政府五層高的辦公樓,辦公室一間緊挨著一間,紅紅白白的牌子把他的眼睛也看花了,不知該往哪間辦公室走。他壯起膽子亂撞,逢人便訴說自己如何被打的事,可是沒有人搭理他,不是像躲瘟疫似的避得遠遠的,就是用古怪的目光看著他,好像他是個精神病患者。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和善的,耐心地傾聽,他頓時湧起了希望。可是,王敏之還沒講個大概,聽的人就不耐煩了,把手一指說:“幹部打人是作風問題,由縣委管。”?
王敏之往縣委辦公樓奔的時候,迎麵碰到一個駝鳥似的老人,他柱著黑色的竹節拐棍,穿著露出腳丫的解放鞋,看到王敏之,把弓一樣彎的腰努力向上挺了挺,喘著粗氣說:“同誌,村幹部行凶打人,我要伸冤啊!”說著竟朝王敏之跪下來。王敏之趕忙扶住他,心中歎道:“我也是來伸冤的啊!”
縣委辦公樓與政府辦公樓並排而立,一模一樣的五層樓。王敏之走進縣委辦公室,辦公室裏的人說應該找紀檢會。王敏之就去紀檢會。在紀檢會,遇到一個熟人,熟人當然同情他,還給他沏了一杯茶。他滿以為有希望了,熟人卻說:“不是貪汙受賄,打架的事,紀檢會不管,你去找政法委。”王敏之趕緊告辭出來,心中好像裝著一根冰棍,在慢慢溶化。這時,那個“鴕鳥”正朝他走過來,他便飛快地奔到高一層,害怕“鴕鳥”又朝他下跪。?
來到政法委,政法委的人說要找司法局。王敏之又屁顛屁顛從縣委辦公樓奔下來,爬上政府辦公樓的五層。可是,司法局的人雙手一攤說:“這樣的事我們如何能管?”這個時候,王敏之也真想跪下去。從司法局出來,王敏之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幾乎無法邁步,被人當成皮球踢來踢去的滋味真是刻骨銘心。這時,他又看到那個“鴕鳥”在樓梯上艱難地爬著,每爬一步,就歪倒在扶手上喘氣。當王敏之和“鴕鳥”錯身而過時,“鴕鳥”滑了一腳,要不是王敏之急忙扶住,老人肯定會摔下去。“鴕鳥”氣喘籲籲地說:“村幹部打人,鄉裏不管,縣裏也不管……”說著,兩行渾濁的老淚在他坑坑溝溝的臉頰上流淌。王敏之鼻孔一酸,淚水盈滿了眼眶。?王敏之在縣委、政府的大門口徘徊,人們進進出出如過江之鯽,可是,沒有誰在意他。王敏之四目張望,他是在尋找“肺石”吧?古代有冤的人隻要往肺石上一站,就會有官員過問。然而沒有肺石,隻有白亮的陽光耀人的眼。也許,他在尋找那麵大鼓吧?從前,隻要有人擊鼓鳴冤,青天大老爺就會開堂問案,給你一個公道。然而,沒有大鼓,隻有一對銀白的獅子憂鬱地看著他。王敏之心中像一團火球在燃燒,他無法想通的是,到底是人治還是法治。如果是人治,就應該有“肺石”,有“鳴冤鼓”,有青天大老爺;如果是法治,弱者就應該有說理的地方。?
為了不耽誤學生的課,王敏之匆匆趕到學校去。星期六回到家裏,晚上睡覺時,腰間的傷痛使他在床上翻滾不停。倪小豔問他怎麽回事,他就將星期四上午如何挨打的事說了。倪小豔埋怨他不該管別人的閑事,吃這樣的傻寶虧。第二天,倪小豔要母親看店,陪王敏之到醫院檢查,沒有發現什麽大問題,醫生說是外傷性神經炎,開了一大包的中藥和膏貼。回到店裏,正好薛一坤在。薛一坤聽說王敏之挨打的事,立即火冒三丈,從腰間拔出大哥大,要打電話喊社會上的人替王敏之出氣。王敏之堅決不準。薛一坤無奈,打電話給一個法官朋友。法官朋友說,這樣的事打官司得不償失,而且沒有證人,敗訴的可能性很大。薛一坤關了大哥大,呆了半晌,感到實在不甘心,他薛一坤是什麽人物,姐夫被人打了卻煙不出火不出,今後人家說起來,自己的麵子往哪裏擱?他就打電話給派出鄭所長。鄭所長是他的鐵哥們,滿口答應,一定替他擺平。
不到一個小時,薛一坤就接到鄭所長的電話,打人者已搞到派出所,是城管大隊請的臨時工,沒什麽背景,問薛一坤如何處理。薛一坤隻說了一句你看著辦,就掛了大哥大,然後交待王敏之到派出所去,不要有什麽顧慮,條件盡管提,把口張得大一些,不吞一頭大象也要吃一頭水牛。
王敏之趕到派出所,隻見那個在大街上凶神惡煞一般的城管,蔫頭耷腦地坐在那裏,蒼白的馬臉一點血色也沒有。鄭所長照例問了王敏之一些問題,就說:“王老師,城管大隊的李某無緣無故把你打傷,應負全部責任,不知王老師有什麽賠償要求?”王敏之說,別的就免了,隻要李某向他立正敬個禮。鄭所長愣在那裏。另一個幹警提醒王敏之說:“王老師的嘴和右脅都受了重傷,精神也受到極大的傷害,要求賠償是合理合法的。”王敏之說:“嘴角出了點血,右脅有點痛,醫生已經檢查了,沒有什麽傷,隻要他誠心誠意認識自己的錯誤,還要他賠什麽?”
鄭所長覺得好笑,但也隻得按王敏之的要求辦。李某向王敏之畢恭畢敬地敬了個禮,興高采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