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王鬆請示關海南,還有很多課安排不下去,去年超工作量補貼沒有落實,大家死神倒廟也不願多上課,而是互相攀比,教主科的爭教美術、勞技等雜科,不要備課閱卷子,一門課兩個頭的也不幹。關海南說,一、二年級勞技改上自習,但課表不要改,各年級體育課少安一節,如果還安排不來,隻好請代課老師。王鬆剛去,劉承祖進來說,三年級除了101班比較穩定,其他各班流失相當大,一年級和二年級也有流失,很多班主任自作主張,把一些差生拒之門外。關海南說,這事下午開會要認真議一下,去年因準備不充分,“普九”驗收推遲到今年五月中旬,如不采取措施,“普九”驗收就是一個大問題。這時,後勤主任來了,關海南要他安排人給101班教室屋頂檢修一下,王敏之反映好幾次了。?
下午放學後,老師們在會議室開會。當關海南提出請代課老師時,立刻引起了強烈反響,激烈的爭論聲把關海南的話打斷了。唐明鋒站起來說:“學校老師上課難道沒有代課老師好?把錢補給超工作量的老師要不得?硬要多花錢請人代課,是什麽意思?”?
王鬆接過唐明鋒的話說:“民主領袖,並不是學校硬要請代課,是因為有人斤斤計較,教導處無法安排,但課是必須要開的,你說學校怎麽辦?”?
“這就要問你們當領導的?老師們為什麽要計較?他們心裏不平衡!去年,辛辛苦苦多上了課,學校借口考勤無法落實,就把超工作量補貼取消了。恕我直言,就是因為超工作量補貼領導不占份,看到老師們領錢心裏不舒服。老師們領幾個血汗錢卻領不到,當領導的卻肥得流油,幾萬塊錢的黑板——”?
“唐老師提到黑板,我要說明幾句,這些黑板沒用學校一分錢,反而為學校賺了一筆錢。鄉人大批了每個學生集資二十元,開學與學費一起收了。有些事情,老師們不了解,難免要說怪話。但是,有種風氣是值得老師們認真反思的,每天上班不備課閱卷,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領導的長長短短,甚至還要告狀。去年大家總算嚐到告狀的滋味了?領導有什麽值得告的?大家不告,縣裏領導還不了解王主任,這一告,王主任還得了表揚。縣委書記親口對教委領導說,王主任這樣的同誌要重用。順便說一聲,許多人議論藝術掛曆,我也承認貴了一點,但話說回來,物價局的爺爺得罪得起嗎?要是得罪了,別說一千,十個一千也對付不了。”?
關海南打著手勢,慷慨陳詞,把想說話的老師都給鎮住了。他接著講學生的流失問題,學生流失了,“普九”驗收就過不了關。更重要的是,學校裏還有一百五十多套書沒發出去,發出去是二萬多塊錢,沒發出去就是一堆廢紙。這關係到每個老師的切身利益,一定要想辦法勸學,一次不行兩次,隻要我們的工作做到家,學生一定會回來的。101班在這方麵就做得好些,大家要向王老師學習。?
“勸學生回來容易,但學費怎麽辦?我們沒有老夫子的思想好,他有那麽多的家當給學生貼學費,我們貼不起,除非學校表態免交學費。”
趙明東的話裏帶刺,王敏之聽了很不舒服。他當了這麽多年的班主任,是給學生貼了些學費,但數目極為有限。開學時,有困難的學生或家長找他幫忙,他都盡力而為,爾後,家長一有錢就送來了,隻有極個別有特殊困難的例外。可是有人竟給他編了個故事,說他到一個學生家收學費,正碰上家長在舀大糞,家長就說,王老師,你挑擔糞去吧。真是無中生有!?
老師們嘰嘰喳喳議論,認為勸學是不切實際的,全縣要在今年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隻怕也是空中樓閣。王鬆強調說,不管學生請沒請來,班上的位置都要按去年下期的數目擺好,座位表也按去年下期的人數排列。等教委開學工作檢查之後,立即撤走空位置,改好座位表。各班座位表按實有人數減少五人排列,等教委計財組核查人數後再恢複本來模樣。他反複要求老師別嫌麻煩,瞞住一個學生,就可以少向教委交六十多塊錢。?
散會時,關海南說,學生食堂已經由陳昌旺老師中標,每學期交利潤兩萬塊,比學校的標底高一萬塊。凡是願意參加商店投標的老師留一下。有十多個老師留下了,原來四個做生意的當然不例外,可見校園生意的魅力。?
“啞炮,你也投標,難道你要範小姐賣油粑?”
“誰來賣不管你老鐵的事,我是學校裏的老師,總有投標的資格吧?”?
關海南將商店為什麽要投標,投標的注意事項,中標後應遵守的規矩說了一遍。陳昌旺接著說:“現在還不知道誰中標,操坪那邊牆上又多了個窗,我們要求學校把那兩個窗口封死。圍牆的權屬一時弄不清,那堵牆可以不要,緊挨那堵牆再砌一堵新牆總可以吧?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再中標,否則,就不公平。學校老師做點生意要向學校交錢,老百姓卻不要交,世上哪有這樣的理?還有大鐵門,裏麵雖然加了一道木柵欄,但開關不方便,學生常越過柵欄從鐵門鋼條縫裏遞錢出去買東西。建議學校用鐵皮將門的下半截焊死,校門口就不會再有賣東西的了。凡是老師都可以投標,但中標後不能轉讓,必須是老師的配偶才能經營。”?
“堵窗口的事政府都奈不何,學校哪裏奈得何?焊死鐵門這一條可以滿足。老師中標後有經營的自由,學校不幹涉。如果哪個老師認為不好,可以不參加中標。”
關海南這麽一說,沒有人再吭聲。投標采用投暗標的方式,每人拿張紙,將金額寫在紙上,誰的金額最高誰就中標。結果,徐運清以一學期一萬零八百元中標,在上學期一千六百塊的基礎上翻了好幾番。
徐運清走時,薛正新,陳昌旺四個原來做生意的,緊緊跟在後麵,像一群小哈叭狗似的,爭著向徐運清套近乎。徐運清回到自己房裏,薛正新四個跟著進來,各自選位置坐了。徐運清坐在床沿上,顯得十分傲慢,看房裏的人仿佛看物件似的。薛正新幾個東拉西扯總想套徐運清的口氣,徐運清卻始終不露聲色。有人在這種不被當作人看待的壓迫下失去了鎮靜,陳昌旺氣衝衝說了句“你自己做就罷了,要是讓給別人,我是不罷休的。”說完就走了。另外兩個也悵然若失地先後離開。
隻有薛正新有耐心,雷打不動地坐著。待那三個人走後,薛正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回身掩上門,對徐運清說:“啞炮,我知道你是不會做的,開個價,讓給我。”
徐運清打了個手勢說:“一萬六。”
“一萬六?太多了。”
“老鐵,你一學期賺多少錢,別以為我不知道!”
“能賺什麽,糊嘴而已。老婆沒有工作,隻好做下賤的事。”
“賺錢也下賤?虧你老鐵說得出!”
“啞炮,你也別獅子大開口,一萬二千八。”
“你嫌多就算了,有人早出了這個價。”
“啞炮,你比鬼還精,真服了你。”
成交後,徐運清興衝衝地來找李靈芝,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李靈芝卻不在房裏。
李靈芝在同王敏之聊白話,她說:“學校無處不是功利,無處不彌漫著銅臭,教育這樣辦下去,哪裏有出路。”
“是啊,這裏麵隱藏著巨大的危機。如果一個民族的教育忽略了如何塑造健康的靈魂,熔鑄精神支柱,這個民族的將來是不可想象的。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仰空虛,靈魂沙化,價值錯位,道德墮落的精神危機席卷整個社會。可惜,意識到這種危機的人太少了,采取措施加以防禦、整治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就是社會中的那些優秀分子,眼光總盯著飯碗裏是否‘小康’。”?
“我們這些所謂清醒者,又能怎樣?除了歎息,憂慮,發牢騷,就是和別人一樣去做,違心地去做。好像明知是毒藥,卻要哄著學生吃,強迫學生吃。我們比那些不知道是毒藥的人,要痛苦得多。然而我們無法改變,更無法拯救。麵對現實,要麽麻木地屈從,要麽……”
李靈芝不說了,兩人麵對著歎息。
唐明鋒走進來說:“告訴二位一個重量級新聞。不過,畫眉蛋不能聽,聽了怕傳染。”
“你們不怕傳染我怕傳染,什麽屁話!”
“我和老夫子早就打了疫苗,有免疫力。”
“到底什麽事,快說吧,吊人胃口!”
“畫眉蛋,你要我說的,你如果得了病,可別怪我。”
唐明鋒把烏龍被何林抓住,被迫交一萬塊錢的醜事說了一遍。李靈芝揚手在唐明鋒背上捅了一拳,唐明鋒痛得喊哎喲。三個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