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最愛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換。”女皇催顏棠。
“陛下，這可萬萬使不得。”顏棠伏在地下，不敢起身。
女皇不以為然：“今兒是節日，不會有人進宮稟事的，你就穿著朕的衣裳，假意四處晃一晃，看著朕未離宮就行了。”
“陛下……”顏棠無奈地還想求她改變主意。
她卻如尋常的女兒家一樣，竟嬌俏地一甩袖，語氣抱怨之極：“成天呆在這宮裏，我都快悶死了。”她居然連“朕”都不說了，隻說“我。”
顏棠的眼中不自覺有了點笑意，覺得這一刻的女皇，很可愛。
而她見顏棠麵色鬆動，立刻揮了揮手，說了句“我夜間回來”，便翻窗而出，不見了蹤影。
剩下顏棠目瞪口呆地怔在當場。
“陛下，劉太醫求見。”門外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然後陷入新的慌亂。不是說今天不會有人覲見麽？顏棠的手心裏盈出了冷汗。可是宮人還在等待回音，她努力鎮定了自己的情緒，模仿女王平日的聲音語調：“朕今日身體不適，讓他先回吧。”
“是。”宮人退下，顏棠籲出一口長氣，趕緊進內室，換上女王的衣服，戴上鳳冠，以免露餡。然而，沒過多久，宮人又來稟告，劉太醫說事情緊急，必須立刻請女皇定奪。
顏棠無語問蒼天，怎麽偏偏是她李代桃僵之時，遇到這麽棘手的事？可事到如今，她也隻能硬著頭皮去鳳禦宮。當她走到玉階之上，看著那龍鳳繚繞的至尊寶座，手在袖中緊了又緊，才緩緩坐下。
那個瞬間，她神思有些恍惚。她真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能坐到高位之上，接受他人朝拜。而下麵跪著的劉太醫，根本不知道台上之人，並非真正的女皇，還在高呼萬歲。顏棠的視線穿過珠簾看向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涼薄舊事，聲音很自然地變得冷冽，甚至不用刻意偽裝：“有何事上奏？”
“陛下，您要救我啊。”他撲倒在第一級階梯之上，痛哭流涕：“我怕我命不久矣。”
“為何？”顏棠反問。
劉太醫咬緊了牙，臉色掙紮，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恨聲說道：“是馮耀威要殺我。”
顏棠一驚，整個人繃緊，卻維持語調平緩：“他為何要殺你？”
到了這個份上，劉太醫已經徹底豁出去了：“因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
“哪些秘密？”顏棠的手指，緊緊地握住扶手上的龍頭。她強烈地希冀，他知道的秘密中，包括顏家滅門的真相。
可他所說的，卻讓她失望：“比如上次南方發旱災，國庫所撥的賑災款，他私吞了大半；還有給太後建往生塔的銀子，他也盡量克扣，中飽私囊；他還逼著下屬官員向他連年敬貢……”
說來說去，不過是些貪汙受賄的事，而他劉太醫，也絕非什麽幹淨之人，和馮耀威也定是因為某些事上利益不均，所以狗咬狗。顏棠漸漸沒了聽下去的興致，揮了揮手：“你所說之事，朕會酌人去查，你先退下吧。”
“可是……”劉太醫還想再說，顏棠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可就在此時，又有宮人來報：
“陛下，王爺馮紹求見。”
劉太醫聽見馮紹的名字，身體很明顯地抖了一下。而顏棠也同樣深知馮紹的狠厲，並不想為其他人惹來禍端，於是沉聲應道：“讓他到鳳寧閣候著。”
鳳寧閣就是她第一次見女皇的地方，與鳳禦宮相比，更為私密，而且最關鍵的是，房中有那一片水晶簾，對此時的顏棠而言，能多幾分鎮定心安。
宮人一走，劉太醫立刻告退，溜之大吉。
顏棠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冷笑，前往鳳寧閣。
當她坐在鳳座上，看著簾外跪著的馮紹，心情複雜。直到今日，她仍舊不敢仔細去想，當初馮紹為何要上折子救她。她不肯信，他對她真的有情。若是有情，他又怎麽狠得下心，在她麵前殺死摯愛的親人，逼秦大媽跳崖？
他對她犯下的那些罪過，此生難容。
直到馮紹口中的那一聲“陛下”，顏棠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今日扮演的角色。端了端身形，她如平日的女皇那樣，淡淡地說了句“愛卿平身”。
馮紹這才站了起來，立在外廳中央，身形似較以往清瘦了許多。
“因臣養傷，數月未能上朝，請陛下見諒。今兒恰好是冬至，臣特意帶了些宮外的吃食，來為陛下賀生辰。”這一番話，細聽之下，可知馮紹和女皇之間，必定不是尋常的君臣之誼。
女皇的生辰，全天下皆知，是臘月初十，那一日甚至定為舉國節慶。可馮紹卻說，是冬至。而且他前來賀生辰的禮品，居然不是奇珍異寶，而隻是些吃食。
顏棠又想到女皇和自己極似的眉眼，以及嘴角處的那一顆痣，和當初在馮野書房所見的，那副落款“紹”的畫中女子，多麽相符。 該不會……她被自己的猜想嚇住。
而馮紹久久未等到她開口，又輕輕喚了一聲“陛下”。
顏棠慌忙以手扶額，假裝虛弱：“朕身體有些不適，改日再敘吧。”
馮紹的聲音裏，明顯有了一絲疼惜：“近日天氣乍寒，陛下要保重，也不要過於操勞。”
這使顏棠心中的那個念頭，更加清晰：隻怕，傳聞中被馮家兄弟倆愛慕的人，就是當朝女皇。
顏棠的思緒千回百轉，而馮紹隻以為她的沉默真的是因為身體不適，便很主動地告退。可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似是想問什麽，卻又最終未問出口，就那樣離去了。
他走後，顏棠怔怔地坐在那裏，不知不覺地，心開始一點一點地泛開疼痛。
她是替身，所有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恨，都不過是因為，她長了一張和女皇相似的臉。
回想起那一日，女皇細細端詳完她的容貌之後的那一句“原來如此”，還有今日，穿著不屬於自己的衣裳，扮演著不是自己的角色，她更是自嘲不已：這就是你的宿命嗎，顏棠？一生做別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