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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你帶她走吧

  一路上,無論別人的眼神表情如何驚詫,馮野都泰然自若,顏棠從最初的尷尬,到後來的適應,最後心裏漸漸泛開了甜蜜和安穩……


  到了寢宮外,她止住他,輕聲說:“我先進去。”


  他點頭,在放開她的手之下,又緊緊握了一下:“什麽都別怕,有我。”


  “好。”她溫暖地笑著點頭。


  進了內室,正要請安,卻聽見水晶簾被甩得一聲脆響,女皇走了出來,站在她麵前,眼神凜然:“怎麽?你們偷情都偷到朕宮裏來了麽?”


  “陛下恕罪。”顏棠低頭跪在她麵前,卻並未為自己和馮野辯駁一句。


  “男人的心,真狠。”女皇忽而冷笑,用食指挑起顏棠的下巴:“隻是因為一張臉,就能移情別戀。”


  這一刻的女皇,在顏棠眼裏,不過是個同樣有七情六欲的平凡女人,會嫉妒,會難過,會不甘。


  顏棠能夠理解她,因為這些情緒,在當初知道自己隻是替身時,也全部經曆過。每一個人,都會希望在自己所愛的人心裏,是獨一無二的,不會代替任何人,不會被任何人代替。“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女皇一怔,手即刻垂落,往後退了半步,笑容中有點自嘲:“你這是在憐憫我嗎?

  顏棠垂下眼瞼,默然無聲。對待愛情,誰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無私。當初女皇在她麵前,一顆顆擺弄那十三粒石子,講述他們過去的故事的時候,對她,可有憐憫?

  兩個人就這麽對峙了許久,女王突然一笑:“顏棠,你也夠狠,將來必成大事。”


  顏棠依舊沉默,卻在心中感慨。她並不想成就大事,此時此刻,她隻希望餘生,能安心地做他身邊的小女人。隻是她未料到,命運的輪盤,在未來,將會把她推進無可返覆的境地……


  女皇沒過多久,又重新平靜下來,穿戴整齊之後便淡淡地說了句:“叫他進來,你出去。”


  “是。”顏棠應了,走到門口,示意馮野覲見,自己則默默地走到了殿外,並遠遠離開。


  她知道,他們也同樣需要時間獨處。即便馮野現在,心中已有她,那十幾年的情意,仍舊滲入骨髓,非一時片刻能夠抽離。 何況對女皇,她也終究是心存不忍和愧意。而此刻在那殿中,隻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女皇才開口,聲音嘶啞:“馮野,在你心中,她真的已經取代了我嗎?”


  馮野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握緊,過了半晌才答:“你們……誰也取代不了誰。”


  女皇怔然望著他,珠簾掩映下的雙目,盈起淚光:“那麽,明年的那顆石子,你還會送嗎?”


  馮野身體一震,幾乎快抬起手想擁住她,卻又硬生生地收回,低下了頭:“會。”


  “這樣……也就夠了……”女皇的聲音中,已有輕微的哽咽:“你我,原本便無緣。”她背轉過身去,再不看他:“你帶她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不要回來。”


  “謝陛下。”馮野艱澀地吐出三個字,就要告退離開。但就在這個時候,外麵有疾至的腳步聲,有個蒙著麵紗的女子,闖進門來,見到馮野,立刻煞住腳步。


  女皇擺了擺手:“但說無妨。”


  可那女子,卻遲遲不出聲。這般強烈的避諱,讓馮野心裏一沉,已大概明白其中原因,抬眼望向女皇:“莫非……”


  “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她隻是笑了笑,眼神中有認命。


  “我……臣會保護陛下的安全。”馮野雖擔憂之極,仍舊還是恪守住了身份間的距離。


  “那她呢?不帶她走了麽?”女皇反問,眼中有暗藏的希冀。


  馮野頓了頓,回答:“暫且先緩過這一陣再說。”


  女皇輕輕地舒出一口氣:“馮野,你總算……心中還有我。”


  他無言地退出大殿,望著遠處院角的梅樹下,安靜等待自己的那個背影,沉重地踱步過去……


  當顏棠聽見馮野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回眸一笑。那樣的笑容,比梅枝上落的雪,更晶瑩。馮野要說的話哽在喉間,怎麽也吐不出口。而她看見他壓抑的表情,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漸黯淡下來,輕輕問:“她不準嗎?”


  “不是。”馮野抬起手撫,摸她的臉,眼神歉疚:“近日隻怕……會有異動……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顏棠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垂下眼瞼,低低地“哦”了一聲。


  他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許諾:“等這件事過去,我一定會帶你走,相信我。”


  “好。”她閉上眼,環住他的背。他要她信他,她便信。縱使心中不安,也逼迫自己去信。


  “這幾日我隻怕忙得顧不上你,你暫且留在宮中,她不會為難你的。”他的聲音,極盡溫柔。這溫柔中,包含著為難和愧意。


  她抬起頭,望著他微笑:“你去忙你的事吧,不用掛念我。”


  他忍不住在她微彎的唇上,落下一吻:“海棠真懂事。”


  她眨眨眼:“昨晚你不還說我是母老虎麽?”


  “你呀。”他歎息著將懷抱收緊:“叫我怎麽舍得丟下你?”


  “那就永遠也不要丟下我。”她低聲說,也緊緊地回擁住他,眼底發燙:“我最怕被人丟下。”


  剛才,她其實並不像她表現得那樣鎮定,她也害怕馮野會改變主意,怕昨晚的那一刻溫暖,又是她人生中握不住的雲煙,轉瞬即逝。隻要他不丟下她,無論多久,她都願意等。他是值得被期盼,被等待的人。


  此刻,在遠處的殿門口,一道修長的影子,被冬日淒清的陽光,印在灰暗的回廊之上。


  “大概還有幾日?”她問身後蒙著麵紗的女子。


  “回陛下,大約六七日。”


  “馬上去替我找兩樣東西。”


  “是,陛下請吩咐。”


  在聽完她的命令之後,那女子有些錯愕,但什麽也沒問,身形隱入暗處,迅速消失。


  女皇依舊半倚著門楣,看那對相擁的人,眼底深處,有淡到幾乎無痕的寒光……


  待馮野離開,顏棠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之外,便又回到女皇寢宮伺候。


  “你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做這些奴婢才做的事了。”女皇見她進來,語氣中含有一絲譏誚。


  顏棠隻是如平常一樣,平靜地立於旁邊聽令。


  女皇瞥了她一眼,起身前往鳳禦宮,顏棠也默不作聲地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長廊幽寂,甚至都似乎聽得見鳳冠上,珠玉碰撞的輕微之聲……


  那一天,女皇再未對顏棠說過一句話。但是顏棠對她的習慣,已經太了解,知道什麽時候該磨墨,什麽時候該奉茶。


  到了晚上,顏棠照例端了水進來,服侍女皇沐足。她半蹲在地上,用手掬了溫熱的水,為女皇輕柔細致地撫摩揉搓腳背腳底。


  “你對朕,真的沒有怨言麽?”女皇突然問。


  顏棠抬起頭來,望著她笑了笑:“陛下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能為陛下做的事,卻不多。”


  女皇的眼中有光芒一閃:“那倒也未必。”


  “若是還有能為陛下做的,奴婢自會盡力。”顏棠恭敬地回答。


  她說這句話,是真心的。當初若不是女皇,她大約免不了一死,而現在,她還奪了女皇的心中之人,如果真能對女皇有所補償,她會傾力而為。


  可女皇再不多說,隻是淡淡地說她累了,讓顏棠退下。


  而那夜深更時分,有人潛入女皇房中,是白天那個蒙著麵紗的女子。她跪在床前:‘陛下,您要的東西找到了。”


  女皇擺了擺手:“很好,碧薇,這幾天,你先在暗處,再不要出來,到時候,還有大事交給你做。”


  “是,陛下。”碧薇應聲告退,如暗夜的幽靈,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日清晨,顏棠來到女皇房中時,見她已經戴好鳳冠,珠簾掩麵。而自那一日起,女皇在她麵前,似乎又恢複了最初的神秘,再也未讓她進過內室。


  顏棠隻以為,是因為馮野,女皇對她刻意疏遠,便也恪守距離。但除此之外,一切依然如平時一樣,再無異常。她並不知道,每天深夜,女皇都會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中的那張臉,冷冷地笑……


  這些天,顏棠再未在宮中見過馮野,但她隻是安心等待。他答應過,不會丟下她。她相信他。每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都會將臉埋在枕中深嗅,仿佛他的氣息還在。他給的溫暖,縈繞心間,總是讓人覺得甜蜜。


  而這種甜蜜,有時候會讓她不自覺地發怔,或者唇邊帶上一絲淺淡的微笑。她並未察覺,這樣的自己,在另一個人看來,有多麽可恨。就這樣到了第六日,她照舊是服侍女皇洗漱完,便打算告退,可奇怪的是,女皇卻叫住了她:“待朕安寢你再走,今天頭有些痛。”


  “奴婢去傳禦醫。”顏棠忙說。


  “不必了,你扶朕去床上躺下吧。”女皇緩緩伸出手,顏棠趕緊扶住她,進了內室。


  扶著女皇躺好,蓋上被子,她站在床邊,一直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悄然轉身,想退出去。可就在此時,突然刮過一陣強風,燭光瞬間熄滅。顏棠還以為是窗戶沒關好,過去察看,可剛走到窗邊,一道黑影迎麵襲來,她甚至還來不及出聲,便往後倒下。


  昏沉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刺進了她嘴角邊的肌膚中,蜂蜇似地痛……


  她一直到感覺周圍有異常的灼熱,才悠悠醒轉。當她掙紮著睜開眼睛,頓時被周圍的景象駭住:她正處在一片火光之中,門窗已經被濃煙封住,再無出路。她驚慌地想喊,卻發現嗓子撕裂般的疼,根本叫不出聲。


  跌跌撞撞地下床,腳卻踢到個東西,她低頭一看,居然是個宮女打扮的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蹲下身試探地觸碰那個人的軀體,仍舊是溫熱的,應該還活著。顏棠叫不出來,隻能拚命搖晃那個宮女,想提醒她一起逃出去,可她卻一動不動。


  而這時,已經有燒毀的屋梁,直直向著那宮女的頭砸了下來,顏棠慌忙將那宮女往旁邊拖,才使她逃過一劫。可火勢越來越大,甚至連身後的帳幔,也已經著了。眼看著火舌步步緊逼,再無可以退避之所,她逐漸絕望。


  莫非,就在她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候,卻將命絕於此?


  她拚了命,想叫“馮野,救救我。”可是發出的聲音,隻是暗啞到幾乎聽不見的嗚咽……


  煙越來越濃,顏棠漸漸窒息,就在她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滑向地麵之時,忽然有一道人影穿越火光而來。是馮野,她欣喜若狂,艱難地向他伸出手,淚已經流了下來。


  他奔到她身邊,緊緊抱住:“鳳歌,對不起,我來晚了。”


  顏棠全身一震,頓時僵住。


  鳳歌?她驚詫地望向馮野,他叫的名字是……鳳歌?

  而馮野已經抱起她,向房屋外衝去。這時,又有燒毀的屋梁往下落,馮野將她整個裹進懷裏,任憑那燃木砸在他背後,也未鬆開她半分。


  就在這一刹那,顏棠忽然什麽都明白了。他口中的“鳳歌”,是女皇的名字。當初他中毒昏迷,叫的“哥……”,也是“歌”,鳳歌,他的心上人。顏棠的心劇痛,抬眼望著他被火光映紅的臉。


  此刻,他以為他懷中的人,是誰?他舍命相救的人,是誰?

  她驀然回望,看見那個伏倒在床角的宮女。 整個過程中,馮野都沒有看那宮女一眼,隻顧了“鳳歌”。他有否想過,或許那個宮女,是海棠?而當他們到了屋外,她才發現,她的這種糾結,有多麽不值得——因為此刻的院中,正站著一個活生生的“海棠”。


  那個“海棠”,正一臉焦灼地迎上來,握住她的手:‘陛下,陛下,您還好嗎?”


  那一刻,甚至就連她自己都迷惑了,她是誰,“她”又是誰?誰是陛下,誰是海棠?


  “海棠,快去傳禦醫。”馮野對另一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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