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婢女亡死
您是夠早的,顏棠在心中冷哼。
這時,碧薇端著早膳進來,一看到彥祖便愣在當場。
彥祖又送了她一聲“早”,還厚臉皮地問:“是什麽啊?聞著好香。”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顏棠也隻得假裝客氣:“殿下用過早膳了吧?”
他果然回答:“沒有。”
顏棠無言,隻得邀他一起進膳。他根本不推辭,大喇喇地在顏棠對麵坐下,然後問題又來了:“你戴著這個簾子,方便吃飯嗎?”
顏棠真想罵,要是你不來,我用得著戴這東西吃飯嗎?可她此刻隻能保持沉默。
而下一刻,他的舉動更驚人。他竟迅疾伸手,撩開了她的珠簾。
顏棠根本反應不過來,驚愕地和他對視。
“長得這麽美,為什麽要遮掩呢?”他笑得邪魅,指尖在她臉上輕輕一劃。
“放肆。”顏棠終於回過神來,大怒著揮開了他的手,珠簾隨著她劇烈的動作,震蕩搖晃,再次落下,覆住了她的容顏。
他卻對她的憤怒,根本無所謂,痞痞地笑:“反正我們遲早要成親,難道洞房花燭夜,你還不讓為夫的看嗎?”
“誰跟你成親?”顏棠氣極,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跺腳怒罵。
這下又被彥祖逮住了機會調戲:“哎呀,娘子你真的好可愛。”
顏棠氣得快昏厥,飯也不吃了,拂袖而去。
彥祖立刻死皮賴臉地跟上,甚至在碧薇過來時,還大言不慚:“我會保護好娘子的,你們都不用管了。”
顏棠恨恨地回頭怒瞪,招呼遠處的於嬤嬤過來。她表情為難,但還是走到顏棠身後相隨。
彥祖則硬是跑到顏棠旁邊,和她並肩前行,她走快,他便走快,她走慢,他便走慢。
最後她惱火地停下:“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依舊吊兒郎當:“陪著娘子閑逛看春光啊。”
“你再叫一聲娘子,小心我……朕治你的冒犯之罪。”顏棠氣得差點說錯自稱,中途趕緊改口。
他卻是見小辮子就抓,又笑嘻嘻地纏上她:“其實就說你,我,多親熱啊,反正我們很快就會成親……”
“我不會和你成親!”顏棠已經快抓狂。
“你會。”他卻十足篤定。
“你這麽有把握?”顏棠怒極反笑。
他神秘一笑,忽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裏寫下四個字。
她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彥祖握住顏棠的手,這一次,她卻沒有掙紮抗拒,任由他牽著前行。甚至在走出幾步之後,側過身輕聲說:“嬤嬤,你先回宮候著。”
“是。”於嬤嬤應聲而退,走到拐彎時又回頭,看見他們的身影,已掩沒入花林深處……
此刻,顏棠正激動地問彥祖:“你怎麽知道的?”剛才,他在她手心裏寫下的字是:你是海棠。
彥祖俯下臉湊近她,壞笑:“洞房花燭夜時,我會告訴你的。”
“你……”顏棠氣結,開始懷疑他不過是在詐她。
“我還知道很多秘密哦。”彥祖的睫毛一扇,眼中精芒閃動:“比如……真正女皇的下落。”
顏棠呼吸窒住,隨即抓緊了彥祖的袖子:“告訴我,她在哪?”
彥祖卻玩世不恭地用指尖,一根根劃過那珠簾,窺探她的容顏:“你娶我,我就告訴你。”
顏棠的胸膛劇烈起伏,晶瑩剔透的眸子,也是水色變幻,顯出她此刻心中的掙紮。她不想做一輩子鳳歌。甚至,也許在某一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這詭譎的深宮中,被謀害,替換,消失得無聲無息。
她想重新回到,屬於海棠的人生。然而現在,連馮野和馮紹,都認不出她。相信她是海棠的,隻有眼前這個人,而且,他似乎洞悉一切。她是不是,應該破釜沉舟地賭一把?
彥祖並不著急,氣定神閑地等待她的答案,而眼角的餘光,瞟見馮耀威和馮紹,正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先去上早朝吧。”他表情溫柔地再次攜起她的手。
此刻的顏棠,還在怔神中,無暇顧及周圍的動靜。
當她被彥祖拉出林外,和那兩個人碰了個正著,頓時尷尬地呆住,想甩開彥祖的手,他卻握著不放,還語意曖昧地暗示:“陛下害羞了,剛才我們……”
“彥祖你閉嘴。”顏棠咬牙。
“好吧,聽娘子的話,我不說了,不說了。”彥祖立馬裝出可憐的小媳婦樣兒。
這人真是……顏棠心中有強烈的無力感,硬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徑自走在最前麵,再不理人。
馮耀威悄然向彥祖,投去一記讚賞的眼神。走在最後的馮紹,心中卻是百味雜陳。他對鳳歌,終究還是存著疼惜的。因此昨日,他特意找借口未去上朝。他也不忍看見,她無奈地被命運擺布。
然而今天,卻遇見這一幕,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感到慶幸。或許,鳳歌在這場被迫的婚姻中,也能找到幸福。但願,如此。
早朝期間,顏棠一直在走神,四周的聲音,仿佛飄蕩在她腦海之外,始終定不下心來去細聽。她究竟,該不該答應彥祖?若是能找到真正的鳳歌,她就有機會揭穿真相,告訴馮野,自己沒有死。
然而……若是她真的成為彥祖的妻子,會不會,和馮野一生錯過?心中反複掙紮,怎麽也做不了最後的決斷。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馮紹,看到的,卻隻是他頭頂的金冠。他一直低垂著頭,似乎在逃避。
這次聯姻的事,他隻怕也是主謀之一吧?更甚至,或許馮野也參與其中。 他們當鳳歌,是一枚棋子。卻看不穿,真正被犧牲的人,其實是她。 她的心中,再次升起絕望,放在膝上的手,緊收成拳,不自覺地咬緊了唇,呼吸沉重。
“陛下怎麽了?”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另一個人的稟報,所有人都看向那個說話的人——彥祖。
而彥祖的眼神,卻隻停留在顏棠臉上。
又是那種被看穿的感覺,顏棠覺得極為不自在,輕咳了一聲,示意方才的臣子繼續。
彥祖笑了笑,轉開眼去,沒有再開口。
而馮耀威,卻在暗暗醞釀。在其他人的事情告一段落,顏棠正要宣布退朝之時,他又舊話重提:“陛下,和南越聯姻一事,不知您考慮得如何?”
彥祖又再一次看向她,目光灼灼。
顏棠討厭這種被逼迫的感覺,隻說了一句“此事以後再議”,便徑自離開。出了鳳禦宮沒幾步,彥祖果然又跟了上來,顏棠隻是沉默著不睬他。
“在賭氣?”他負著雙手,悠然地問。
顏棠還是不作聲。
“其實你心裏很明白,這也許是你最後的機會。”他忽然轉到她的前麵,攔住她,眸色深沉如墨。
顏棠怔然望著他半晌,低低地問:“你真的……什麽都知道?”
彥祖莞爾:“娘子,你要學著相信我,依靠我。”
相信?依靠?顏棠心中苦澀。她曾經以為,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現在甚至不知道,她是誰。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他的掌心,很溫暖。
“前麵的路,並不好走,你需要有個伴。”他粲然而笑,睫毛如蝶翼般忽而一掠。
那一刻,她心中也似被那睫毛拂過,有輕微的顫栗……
那天,彥祖一直牽著顏棠的手,將她送回寢宮。期間顏棠也曾想掙脫,可每當她的手稍微一動,他便會用指尖,輕輕地在她手心撓一撓,然後握得更緊。
當送她到了門口,他站定,並未像之前那樣,霸道地闖進去,而是主動放開了她,笑容溫煦:“我會給你時間,再好好想一想,但是……”他頓了頓:“不能太長,兩天後,若是你還是不答應,我就走了哦。”
說完,他便瀟灑離開,顏棠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轉身進屋,卻正對上碧薇的目光。大概是太猝不及防,碧薇還未來得及變換角色,眼神凝重而戒備,和平時全然不同。
顏棠心裏暗驚,卻裝作沒看見,泰然坐到椅子上,讓她上茶。
碧薇也迅速恢複了乖巧的模樣,隻是那笑容背後,總有幾分心不在焉……
二更時分,又是那棵大樹下。
“主子怎麽說?”
“明天夜裏動手。”
“好,再不能拖了。”
密謀結束之後,碧薇警惕地先回寢宮看動靜,卻不知道,此刻正有人,從方才她們接頭的地方,去往她住的房間。當碧薇到了顏棠房外,透過雕花窗欞上的天青紗,看見裏麵獨自沉睡的人,不禁冷笑。
現在居然都不再需要人守夜了,你當真以為,自己現在已經高枕無憂了麽?很好,明晚,就讓你永遠安眠,再也不用醒來。覺得並無異常,她折返回自己的房間歇息。因為怕被人發現自己出去過,她並未點燈,就直接摸黑上床。
然而就在她躺下的一刹那,似乎有什麽東西,輕微地蠕動了一下,接著小腿肚上,便感覺到一麻。她趕緊起身,掀開被子,有個黑影迅速從床上滑了下去,是蛇。碧薇大駭,想要下床去點燈,卻感到腿已經動不了。
她意識到這蛇毒性猛烈,立刻伸手去封小腿上的穴道,阻止毒血上行,然而已經來不及,有一條黑線,沿著經脈迅速攀升,轉眼間已經到達心口。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她的身體漸漸支撐不住,向後倒下,瞪大的眼睛,仿佛望著某個永遠也望不見的地方。
那是陰曹地府,她曾經親手殺戮的冤魂,正在等待她。
次日,顏棠遲遲不見碧薇前來送早膳,便順口問了句,有人去她房中找,回來時嚇得語不成調:“碧薇……碧薇她……死了……”
“什麽?”顏棠瞬間呆住,隨後遲緩地反問:“死了?”
“是……臉上全部是烏黑的……很可怖……”那個宮人聲音裏滿是恐懼。
顏棠的腦中,千回百轉,卻怎麽也想不通,碧薇怎麽會猝死。
女皇的貼身婢女突然出事,很快,這個消息便傳到了馮耀威那裏,他立刻派馮紹進宮來查。驗屍的結果是,中了蛇毒。而借著蛇爬過的印跡,他們在附近的草叢中找到了那條蛇,竟是世間劇毒之首——魂羅。
這深宮之中,怎會出現毒性如此猛烈的蛇?馮紹不肯信,這真的隻是個意外,前去稟告顏棠,說這可能是一場謀殺,要求徹查到底。
顏棠那一刻,心中慌亂,殺碧薇的,應該暗中助自己的人,她並不想其出事,然而,若此時她極力阻止,卻又怕人起疑。正在左右為難之間,聽見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殿下,您現在不能進去。”
顏棠和馮紹,幾乎同時轉頭去看,隻見彥祖正拿了把折扇,敲那侍衛的腦袋:“誒,我聽說宮中出了事,怕我娘子受驚,特地前來安撫,怎麽能不讓我進呢?”
接著,他迎上了顏棠的目光,笑眯眯地張開雙臂:“娘子快過來,夫君抱抱就不害怕了。”
顏棠無語地別開頭去。
“總是這麽害羞。”彥祖語氣戲謔嗔怪,手上的力道可一點都不小,推開了侍衛,直接跨進門來。
那侍衛著急地還待攔阻,收到馮紹一記眼神,乖乖地閉嘴回到了門外。
彥祖對馮紹點了點頭,就越過他,到了顏棠身旁,硬擠在椅角坐下,不顧顏棠躲閃掙紮,將她圈在懷裏。
馮紹見狀,清咳了一聲,退出了殿外,卻隻將殿門虛掩,並未關嚴。
顏棠想要推開彥祖,卻忽然聽見他低聲說:“別動。”她愣住,手掌沒有再用力,抵在他的胸口。他的手,順勢覆住她的,又將她抱得更緊一點,唇附在她耳邊,吐出幾個字:“讓他們去查。”
顏棠聞言,立刻下意識地去看他。難道……幫她的人……是他?他微微搖了搖頭。那麽……顏棠又著急起來……萬一那個人被查出來怎麽辦?他又搖頭,示意她放心。她盯著他半晌,忽然驚愕地發現,他們居然隻需用眼神,就能明白對方要說的話。
而就算這一刻的驚愕,他竟也看懂了,在她頸窩處輕笑:“你看,我們果真是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