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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獄中情

  到了禁衛刑房,彥祖一路前行,對兩邊牢房中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間,坦然進去,坐到簡陋的石凳之上,抬頭看向李玉:“要如何審問?”


  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不急,素聞殿下棋藝高超,在下一直想討教,苦於無機會,今日不如先下兩局。”


  “好。”彥祖笑著點頭:“李大人的棋藝,也是名滿天下。”


  李玉隨即去吩咐牢中獄卒取棋盤過來,他們均愣住,在刑房中下棋,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但無人敢問,即刻去找來棋盤棋子,彥祖和李玉兩人,就在牢中那張破舊的木桌上,擺開戰局。


  彥祖起勢凶猛,不多時,李玉便節節敗退。然而眼看白子即將落敗,李玉卻忽然吃掉了一個關鍵位置的黑子,戰局瞬間顛覆。


  當棋盤上的黑子一顆顆被吃掉,眼看敗局已定,李玉將手放於膝上,坐直身體,對彥祖微笑:“殿下,你明白你這盤棋輸在哪裏麽?”


  彥祖眸光閃動:“願聞其詳。”


  “你的起勢太猛,看似一往無前,卻忽略了四周隱藏的危機,因此一旦對方抓住機會出手,你就措手不及,而先前所有的危機會一並破發,將你推入敗局。”李玉的目光沉穩清朗,既無得意亦無貶低。


  彥祖看了看他片刻,點頭:“在我處於此等敗勢的時候,還能得李大人一席真言,已是難得的幸運,不過……”他話鋒一頓,突然將棋盤上僅剩的某顆黑子往旁邊走了一步:“這盤棋,我未必會輸。”


  李玉一愣,低頭去看那局,果然,黑棋的局勢又見開闊新天。默然半晌,他抬頭,直望進彥祖眼底:“殿下心中有大韜略,屬下欽佩之至。”他的稱呼又變回了“屬下”,其中深意彼此自明。


  彥祖笑了笑:“李大人可以開始審問了。”


  李玉點頭,起身出了他的牢房,讓人準備刑具……


  次日清晨,李玉進宮稟報:“皇上,臣已連夜審訊,但他受盡刑責仍不肯認罪,說淑妃娘娘的事與他無關。”


  “是麽?”皇帝摟著新換的女人,連眼皮都沒的抬:“那就審到他招供為止。”


  “是。”李玉躬身而退。


  那一夜,綁在刑房木架上的人,身上幾乎已不剩完整的肌膚,嘴角也是血跡斑斑。


  “殿下,還是不肯認麽?”李玉手中拿著一條燒得通紅的烙鐵。


  “沒做的事我如何能認?”彥祖冷笑。


  李玉眼神一凜,將手中烙鐵直烙上他胸膛舊傷,頓時皮肉燒灼的“滋滋”聲響起。


  彥祖咬緊了牙,頭往旁邊一歪。


  “用鹽水將他潑醒。”李玉殘酷地命令。


  當彥祖醒來,又是一輪新折磨,但他扔一定不認。


  第三日清早,李玉又進宮,表情中已有無奈:“陛下,他始終不肯吐口。”


  “那麽你告訴他,若是他不招,便讓他的妻子進宮。”皇帝的唇邊扯出一個邪惡的弧度:“告訴他,朕會好好疼惜兒媳。”


  李玉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是。”


  回到刑房,李玉麵無表情地將皇帝的原話轉達給彥祖。


  那一刻,彥祖的眼中浮起的不是恨色,而是嘲諷:“他的手段,下三濫到如此地步嗎?難怪南越在他手中近二十年,在中原大地上未能擴張一分疆土。”


  李玉笑笑:“那麽殿下究竟招還是不招?”


  “招。”彥祖大笑:“都已被人捏住軟肋了,怎能不招?”


  “太子妃的確是你的軟肋。”李玉點頭:“當初她失蹤,殿下踏破大臣家的事,在下也有所耳聞。”說完頓了頓,又微微挑眉:“其實殿下你應該明白,做大事者,不能太過顧惜兒女私情。”


  彥祖苦笑:“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所以你才能口出此言。”


  李玉的眼底有感傷,一閃而逝:“你怎知我沒有遇到過?”


  彥祖微怔:“看來李大人也有一段傷心往事。”


  李玉卻驟然轉了話題:“殿下既已決定招供,那麽便畫押吧。‘


  ”你們都將我的供詞準備好了麽?“彥祖再次大笑:”好,拿來。”當他用滲著血的拇指按下去的那一瞬,李玉又問:“殿下可要想好。”


  彥祖點點頭:“我自然想好了。”


  李玉再未說話,當天傍晚將那畫押的紙呈至皇帝麵前。


  “這招果然好用。”皇帝一拍巴掌,似個惡作劇得逞的孩童:“你這次立了大功,朕賞你黃金萬兩,美姬十名。”


  “微臣謝陛下美意,但美姬就不必了。”李玉笑著推辭。


  皇帝摸著下巴打量他:“每次朕賞你女人都不要,莫非真如外界傳言,你有斷袖之癖?”


  李玉默然微笑,既不承認亦不否認。


  “也罷,既然如此,美姬朕就不送了,改送你良田華宅。”


  “臣謝主隆恩。”李玉對財物倒是來者不拒。有欲望的人才能讓別人放心,皇帝爽朗一笑,許他告退。


  李玉出了宮,並未再去禁衛刑房,而是回了自己府上。獨坐書房,他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黛青色得囊,撫摸上麵精致細膩的紋路。許久,輕歎一聲:“此生已無你,還需何人相伴?”


  ……


  彥祖招供畫押的消息很快傳到太子府,顏棠聞訊,心驟然一沉,久久說不出話來。


  “娘娘莫太著急,肯定還有別的辦法。”魑魅安慰顏棠。


  可她仍是憂心難卸。謀害君王是死罪,若是彥祖不認,那麽還有生機,可一旦認了,那麽即便他是當朝太子也難逃此劫。


  ’帶我去禁衛府,我要見他。“顏棠看向魑魅。


  魑魅立刻阻止:“娘娘,那地方太過血腥,你去了會受驚。”


  顏棠苦笑搖頭:“再血腥的事,我都見過,沒事。”她的人生中經曆過的血腥殺戮,已經為數不少,何況現在,她的夫君正在那煉獄受苦,她又怎麽能懼怕?

  見顏棠哪些執拗,魑魅無法,隻得暗中哈哈魍魎盯住府內,自己帶著顏棠前往禁衛府。


  當他們到達刑房門口,要求進去看彥祖,卻被攔住,說死刑犯人一律不得探望。


  彥祖已經被定為死刑犯,顏棠心中一陣絞痛,對看門的人盈盈拜倒,連聲哀求,哪怕讓她進去看一眼。


  那守門的人卻是鐵石心腸,毫不為所動,甚至警告若再不離去,便當同犯論處。


  可即便這樣,顏棠仍死都不肯走,正在僵持之間,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讓她進去。“


  來人正是李玉。


  “多謝李大人。”魑魅忙行禮,顏棠也福身致謝。


  門口的獄監麵麵相覷,不敢多言。魑魅和顏棠正待進去,李玉忽然又出聲:“這裏畢竟是天牢重地,隻能許一人進入。”


  魑魅一愣,正要再求情,顏棠卻擺手:“我獨自進去即可。”說完便踏進了那道血紅的門。


  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幽暗陡峭的樓梯,盡頭一片漆黑,卻時不時傳來淒厲的慘叫,極為嚇人。


  但顏棠深吸一口氣,仍舊平靜了心神,扶著兩邊的牆壁,一步步往下走。可就在快要走到最底下那一階時,她卻忽然心中一驚,將手縮了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得清,她的指尖染滿了血跡,大約是某個囚犯留下的,尚未幹涸。


  顏棠站在那裏,胸脯微微起伏,李玉背對著光,站在入口,居高臨下地看她的背影,眼神深沉。


  片刻之後,她取出袖中的 帕子,拭去指尖的血跡,繼續往下走。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她要見彥祖。當她穿過那一排囚室,來到彥祖的麵前。隻看了一眼,淚就滾滾而下。他怎麽能被折磨成這樣?


  彥祖本已被打得即將昏厥,但當看清來人是顏棠,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彥祖。”她跑了過去,站在他麵前,抬起手卻不敢觸摸他,怕碰疼了他的傷處。


  “你怎麽會來?”當彥祖回過神來,立刻低聲咆哮:“他們怎麽能讓你來這裏?”


  “是我自己要來的。”顏棠用手輕掩住他的口,指尖下幹裂結痂的嘴唇,讓她心如刀絞。


  “顏棠你乖,快回去,這是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他輕累吻了一下她的指尖,柔聲哄著他。


  “不。”她流著淚搖頭:“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哪怕……就一會兒。”


  這時,李玉也下來了,揮手示意兩邊行刑的人退下,將這一刻時間獨留給這對夫妻。


  “彥祖,你為什麽要認?”顏棠淚流得更凶:“這是死罪呀,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彥祖點頭,再次親吻她的手:“別擔心我。”


  叫她怎麽能不擔心?隻怕明日,他便會被壓上法場。既有供詞,那個皇帝絕不會放過他。實在不行,她去求……


  她的心念才剛一轉,便被他厲聲喝止:“顏棠,你絕不能進宮,聽到了嗎?”


  “哦。”她低下頭,輕聲應道。


  “絕對不要,我彥祖,不是需要用自己女人的尊嚴來換命的人,你若是那樣做了,便是羞辱我。”彥祖緊緊盯著她,生怕她一急之下,會做傻事。


  “我知道了,你放心。”她歎氣,仰起臉,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大不了,陪他死。她的心又平靜下來,卻又被他再一次看透:“別傻,顏棠,若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出了事,自會有人替你安排,到時候,你一定要聽話。”


  “我不聽話。”她脖子一硬,倔強地看著他:“你不許出事,萬一也不行,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


  “你這個強丫頭。’他又罵又笑,心中滿是酸澀的暖意。他真的,找到了生死不離的伴侶。


  ”為了我,一定要活下去。“顏棠凝望著他,眼中滿是淚水。


  ”好。”他的眼中,也已有濕意。


  這時,門外的李玉輕咳一聲,表示探望時間已到。


  “快回去吧,顏棠,我不會有事,嗯?”彥祖溫柔安慰。


  她點頭,再次印上他的唇,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分開,低聲囈語:“反正你記得,上窮碧落下追黃泉,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他點頭,又催他:“快回去。”


  她終於離開,彥祖閉上眼,咬緊了牙關,不讓淚輕彈……


  當牢中隻剩下彥祖,李玉慢慢走了進來,站在他麵前,眼神中竟有幾分羨慕:“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你為他她,會毫不猶豫地招供畫押。”


  “是,她值得。”彥祖驕傲地笑。


  “隻怕明日的法場,有人還會拿她來逼你赴死。”李玉也笑了笑。


  “嗬,自然是。’那人的路數,他不會不了解。


  ”來人。“李玉回頭叫獄卒:”將殿下解開,今天既已是最後一晚,上些好酒好菜,為殿下中踐行。“語畢他悠然離去,卻在轉身的時候,手在背後,比了個三字。


  彥祖盯著他的手勢,眼神深幽……


  次日清早,皇帝竟然親自來到獄中,看望彥祖。一時來,便是喟然長歎:“祖兒,你那次不是說要好好為父皇送終嗎?為何後來這麽心急,犯下如此大錯?這江山,遲早不都是你的嘛?”


  彥祖不語,隻是盯著他,痞痞地笑。


  “你說你……”皇帝似痛心疾首:“到了現在,也還是不思悔改。”


  “我悔改了,父皇便會饒了我?”彥祖微偏著頭,調侃地問。


  “你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這次……”皇帝極為無奈地雙手一攤:“你犯的是謀逆大罪啊,你叫父皇該如何是好?”說著說著他甚至用手裏執著的白帕抹了抹眼角,仿佛他已老淚縱橫。


  彥祖閑閑地看著他喝做俱佳,也不戳穿,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等他戲演得差不多了,問上一句:“父皇是來送我上法場的?”


  皇帝怔了怔,點頭:“你是朕最寵愛的兒子,朕自然要送你最後一程。”


  “那就多謝父皇了。‘彥祖朗聲大笑。


  “不愧是朕的兒子,有氣概,不怕死。’皇帝嗬嗬一笑,隨即命令身邊的人:“送太子殿下去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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