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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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擔當
這樣的駭人聽聞的事情,竟然發生在眼前……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一定在做一個噩夢。
“主子,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這是個好問題,誰有那麽大的膽子。其實幾乎每個人心中都有答案。可為什麽?為什麽啊……
蕭櫻雖然知道皇權治下,人命如草芥,可這般輕易的傷了幾千人的性命,實在聳人聽聞。她雖然不喜歡庚帝,可主要的原因是鳳庚待鳳戈不公。至於他在政事上的做為,蕭櫻也沒覺得有多昏庸,頂多是倚重謝相那樣隻會溜須拍馬的。也不算致命的毛病,畢竟曆史上多少皇帝都會如此。可如果這些人真的死於庚帝的皇命之下,那她對那位政事上乏乏,對兒子管教也乏乏的鳳庚,就真的要‘另眼相看’了。
“謝吉信有這麽大的膽子嗎?幾千人啊……”繆騫自問自答。
賈駿想出聲安慰幾句,卻發現自己說什麽都是蒼白的。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改變不了。隻能,隻能……他其實不知道能做什麽。
難道要徹查這件事?
庚帝二十年舊案……這幾個字太過沉重了。
就算是真相大白,恐怕最終也會石沉大海。賈駿甚至不敢想這消息若是透露出去,朝廷會如何動蕩?
鳳戈初登大位,本就立足未穩。
如果再暴出這樣的驚天大案……“主子,庚帝二十年舊案……不如就讓它繼續是個謎案吧。屬下知道這對那些百姓不公,可是,若是真的查出真相,動搖國本可如何是好?婁相,我知你素與謝吉信不和。謝吉信必死無疑,可這案子,能不能請婁相不要刨根問底。”賈駿知道他僭越了。可是這話一定要有人來說。
鳳戈和蕭櫻是說不出的。
風一等人護衛身份又不方便說。
隻有他們這些早早跟著蕭櫻的心腹,能開這樣的口。
賈駿看向聶炫。自從進了京,聶炫行事越發低調。除了去辦蕭櫻交待的事,幾乎足不出戶。
可是聶炫的本事賈駿是清楚的。如果他想,封王拜相也是可能的。這種時候,賈駿希望聶炫能開口,聶炫的話比他和繆小公子的管用。
不管是在鳳戈麵前還是在蕭櫻麵前。聶炫都更有份量。聶炫似乎輕輕吐了一口氣,隨便在賈駿等的期望的目光中,終是冷冷開了口。“真相要查……卻不能公開。”賈駿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好在聶炫後一句又找補了回來。
聶炫是看向婁柏昀說的。
婁柏昀心裏發苦。
他想,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許他就不在殿上提起庚帝二十年舊案了。他固然可以出口惡氣,可如果置天下安定於不顧……他成了婁家的功臣,卻成了天下的罪人。
他分的清輕重緩急,自從那些屍骨被衝上河岸,他就知道這個案子注定會是個懸案。潼關百姓消失之謎注定會塵封在曆史的長卷中。
他隻是覺得心情很沉重。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最終弄得幾千人命喪黃泉。
“聶公子說的不錯。眼下此事不宜張揚。可臣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是自然,朕也想知道。”鳳戈一旦自稱朕,便不是以鳳戈的身份開口,而是以新帝的身份。他看向蕭櫻,蕭櫻點頭。“我大概能猜測出幾分,隻是要想查出事情最終的真相,還是要回京。”
這樣大的手筆……
可不是幾個人便能辦到的。如果事情真是謝吉信所為,當年他一定調用了不少人手。
他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滅口,所以他們調查的方向錯了。
一定有人,朝廷一定有人參與了此事。蕭櫻一點都不相信謝吉信單憑庚帝的密旨便敢做下這樣的大惡。
就算是庚帝暗中授意,以謝吉信那樣的性子,恐怕寧願選擇偷偷逃跑苟且偷生,都不敢痛下殺手。他們隻看到幾百具屍骨便覺得神魂俱裂,當年這些人被推入河水時,該是怎樣一番人間慘狀。
那可不是隨便的人可以承受的。
所以,謝吉信有同謀。
或者說,庚帝也並不像表現出的那般相信謝吉信。
“我說過,事情既然發生過,便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當年參與之人,不可能盡數被滅口,如果所有人都被滅口了,那事情要遮掩起來恐怕會更難。相反的,參與之人還要被許以高官厚祿,以保他們守口如瓶。我們要找的人證,並不是這些埋葬在潼江底的冤魂,而是當年參與此事之人。”
蕭櫻這番話,讓諸人覺得眼前一亮。
是啊。這麽大的陣勢,自然不可能是謝相一人所為。一定有人和謝相一起指揮著人手去做。
而且動用的人手恐怕不會少。
“柏昀。你負責去查當年此地的守軍。隻要還活著的,要派人逐個去詢問。發現可疑之人,立刻帶回京城。”
婁柏昀沉聲應是。
“阿炫,你功夫好,去江湖上探探底。是不是有江湖人士參與。這種事,恐怕那些兵士不肯就範。我想必定有另一股力量挑頭……我知道有些人隻要付足銀子,他們什麽事都能做。做完後也能做到守口如瓶。我倒覺得找他們更便宜些。”聶炫深深看了一眼鳳戈,自從兩人因蕭櫻動手,鳳戈再未喚過他阿炫。
他們其實是好兄弟。
他對蕭櫻,是景仰,是羨慕,是佩服。其實很複雜,並不是單純的男女之情。
蕭櫻和鳳戈成親後,便搬進了皇宮。他其實不太常想起蕭櫻,反倒想起那個調皮搗蛋的月公主多些……當然這些話聶炫是絕不會對旁人說的。
他其實很珍惜鳳戈這個朋友。所以這聲阿炫,讓聶炫幾乎心肝一顫。
“是。”他沉聲應下。
雨越下越大,諸人急急趕回潼關城。
然後不等歇息,探路的護衛來報,說是潼江水位持續上漲,眼看著便有決堤之勢,他們若是繼續留在城裏,恐怕會遇到險境。
於是隊伍又馬不停蹄的出城,趕往護衛一早找到的高地。
一陣兵荒馬亂的安置後,隻聽遠處一聲炸響。
潼江決堤了。洪水以勢不可擋之勢呼嘯而來。迅速湧進了潼關城。
不過半個時震,那坐曾經熱鬧的城鎮便整個沒入了洪水中。
“這些人終於能安息了。所以潼關城才被潼江吞沒。有時候不想信這些,可發現隻有這樣解釋才說的通。潼關建城百餘年,潼江數次發生水患,可沒有一次能徹底淹沒潼關城。可今天潼關城在我們眼前沉入了潼江。就算是河水退下,潼關城也被水泡的不像樣子了。和這些屍骨攪在一起,可能再也不能被分開了。”
蕭櫻輕聲說道,伴著雨聲,她的聲音顯得飄渺,有種現實與夢境重疊的感覺。
諸人沉默的聽著。
是啊。自此後世上再無潼關城。
這堤罷早不泛濫,晚不泛濫,偏偏在他們到來時決堤。
這屍骨早不被衝出,晚不被衝出,偏偏在他們去查探時被衝出。
誰也說不清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們終於能回家了。”繆小公子輕歎道。
繆騫說話向來跑題嚴重,這句話聽起來更是嚇人,可是沒誰開口阻止。是啊,他們終於能回家了。希望,他們的靈魂安息……
足足等了三天,大水才慢慢退下。再觀潼關城,果然被泥沙淹沒了大半。
就像蕭櫻說的,這些屍骨和屋舍攪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了。
也許潼關決堤的意義便在於此了……
潼關地處偏僻,所以就算是潼江泛濫,也沒造成什麽損失。
隻是把他們一行人困在了原地。護衛們準備充足,每天埋鍋造飯,除了幹柴難尋,飯做的有點夾生外,一切還算平靜。
蕭櫻和鳳戈縮在帳篷裏,細細理了一遍案情,兩人都認為,這事必定是庚帝暗中授意,然後尋可靠之人去做。至於為什麽不能放過這一城的人……定然是讓這些人活著造成的損失過大。相比之下,庚帝寧願淪為一個劊子手。
至於深裏的東西,蕭櫻幾乎不敢往下想。
婁柏昀也不再開口提謝吉信。
繆小公子也不再整天蹦蹦躂躂。賈駿和鳳璟終於愁眉苦臉的對坐,以水為酒,敬那些亡靈。
大水退去,他們可以動身了,本來是滿懷期望而來找給謝吉信定罪的證據,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
離開前一刻,鳳戈特意招了婁柏昀議事,這次蕭櫻避了開來。事後鳳戈也沒提到底和婁柏昀說了什麽。大水退下,一行人啟程前往天山。
來時大家打打鬧鬧,氣氛活躍。
離開的時候卻是三緘其口,死氣沉沉。對於這樣的氣氛,蕭櫻也無可奈何,連她自己都提不起精神來。一路沉默趕路,鳳戈的話也尤其少,不過小夫妻夜深人靜還是會依偎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也覺得是種幸福。
路上無話,十幾天後,他們悄悄潛回祈福的隊伍。
蕭櫻連趕數天的路,身體有些吃不消。一連在車中睡了幾天,這才緩了過來。
隊伍這時候已經到了天山底。
明天一早登上天山祈福,他們這一趟行程便算是結束了。
當晚,鳳戈把蕭櫻攬在懷裏。“離開潼關前,我問了婁相,會不會對鳳氏失望?”“……不會的,他就算對鳳氏失望,也絕不會對你失望的。
人無完人,哪有不做錯事情的。知錯能改便是好的。何況這事與你有何相幹的,你那時候遠在太平郡。或許都不知道天下還有個叫潼關的小地方。”
“我確實不知。隻是如今身上擔了重任,總覺得一切的過錯自己都有責任。我和婁柏昀討論過,覺得潼關百姓之所以最終葬身潼江,一定和潼江中突然發現的東西有關。我懷疑,可能會動搖鳳氏的統治,甚至直指先帝不仁,先帝當初登基,手段不太光彩。這件事是他的逆鱗。誰若敢碰,必死無疑。”
“就算事關先帝統治,他這麽一刀切,一下葬送了幾千人的性命,五哥,我真的不知道為了穩固統治,而且多半可能隻是謠言罷了,卻要傷及幾千無辜這種事怎麽會有做的出。”
“……可能已經不能稱為人了吧。所以先帝這些年才會纏綿病榻。這便是報應吧。”
“隻要想到有人殺了幾千人,可是卻依舊留著仁名,我就覺得世道不公。我也知道這種事情說出來隻會動搖根本,可是若是藏在心中一輩子……太難了。”鳳戈沉默了。
他這一路冷寂,想的何嚐不是這個。婁柏昀最終沉默,大大咧咧的鳳璟最終沉默,賈駿聶炫等跟著蕭櫻的心腹可以沉默。可是真相卻永遠不會真正的沉默。
它就在那裏。
就算蕭櫻所說,如果此事真是先帝授意。
那他憑什麽還要保持著賢君之名。
他的天下,這麽輕易便會被動搖嗎?
“我明白了。阿櫻,多謝。”蕭櫻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更加不理解鳳戈懂了什麽。
翌日登天祈福,鳳戈親自牽著蕭櫻上了天山,一步一個腳印。每走一步,鳳戈都在心裏告一聲恕罪。
足足五千步,他向那五千無辜枉死百姓告了罪。
整整五千步,他向鳳氏先祖告了罪。他可能……會成為鳳氏的不孝子孫。
京城。
雲馳接到了鳳戈的五百裏加急文書,看過後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竟然發生過那樣的事!他竟然沒有注意到,可見那幾年他渾水摸魚的功夫爐火純青。他給了自己一巴掌,讓這一巴掌打醒自己,身在其位,不謀其事,每天沉浸在自己那小傷小痛裏。覺得全世界他最可憐。明明是皇子出身,卻自幼被人嘲諷。
他的母親最終忍受不了離他而去。
他的外祖父罵他是掃把星,雖然最終他憑著自己的本事位及人臣。
甚至庚帝都傷他不得。
可他終究是虧欠了天下人啊……
潼關那幾千百姓,若他警醒些,或許結局不會那麽淒慘。
當天雲馳便去了刑部大牢,見到了已經鋃鐺入獄的謝吉信。謝吉信一改往日膽小懦弱的毛病,見到雲馳不過輕嗤一聲。“喲,這是刮的什麽風,竟然把雲大人刮來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