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銅紐扣
董事長辦公室。
範天賜看著埋頭在電腦屏幕後劈裏啪啦敲打鍵盤的明羽。
那副委屈的小模樣還沒在她臉上消去，她敲打半天就撅撅嘴，把眼眶裏的眼淚忍回去，然後繼續劈裏啪啦打字。
範天賜有點不落忍，“你就不能先休息一下再弄那個？”
明羽抽了一下鼻子，悶悶地說：“我要先把我那個TBB係統的密碼什麽的先改掉，剛才李特說要把這個係統全刪掉，我怕她真準備這麽做。”
“她不會的。這女人看著厲害，但沒有範勵耘發話，她不敢做這麽大動作。再說了，就算她把這係統刪了，對你也沒什麽影響。你不是要從TOJ辭職了嘛，幹嗎還要管這些破事？”
明羽停下動作，抬起頭深深地望了一眼範天賜，“……你心裏有沒有這樣一件東西，你奢望它很久，非常想得到它，但看著它近在咫尺，你使出全部的力氣，可終究還是離它差那麽一點兒？”
心裏猶如被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範天賜看著明羽，幾乎說不出話來。
有沒有這樣的東西……有沒有呢？
是太多了，太多了……記憶彷佛列車一樣從他的腦海中呼嘯而過，那個磨得閃閃發亮的鋁製士兵，那個想觸碰但又不敢伸手的遊戲機……媽媽那張溫柔美麗，卻帶著深深的憂鬱的臉，小妹那像燭火一樣漸漸熄滅的眸子……
你對我又了解些什麽？你是憑什麽斷定我就沒有過拚命想要卻又怎麽都得不到的東西？
為了掩飾情緒，他慢慢踱步到窗前，避開明羽的目光。
明羽沒有看出他一言不發下的萬千心事，自顧自地說道：“TBB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一件求之不得的東西。我在大學裏學的是程序設計。入學時班裏三十五個人，隻有五個是女生。教編程的教授在課堂上直接說我們這些女生應該換專業，說這個專業不是女人能做得了的。畢業後我們班的女同學裏，我是唯一一個還在這個行業苦苦掙紮的，其他的都去結婚生子了。我是真心喜歡這專業，在TOJ裏有很多能用到它的機會，所以我一直也很珍惜這份工作。剛到TOJ的時候，梁鳴經理花十幾萬在外麵請人做程序，我來了之後，很多東西就由我來做。梁經理那時候還不相信我做的程序，總擔心會出BUG，但是上線之後反複檢驗，確實就能做到一點問題都沒有。”
明羽說到這裏，範天賜忍不住回望她一眼。她臉頰上還亮晶晶地掛著淚花，但嘴角邊是自信的微笑，看起來真的很動人。“李特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海歸，但是她都很佩服我做的後台數據庫。她說這種工作一個人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明羽笑了笑，眼神卻又黯淡下去，“TBB是我做了很多年的程序，大概你想象不到我在它這裏投入的心血。範總跟我說要把它在兩年之內變成現實，我當時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大海裏遊了好久，終於見到了一個美麗的小島。”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以為就算我離開TOJ，這個係統也不會被TOJ終止……畢竟它是可以為公司帶來效益的，不會因為員工個人的原因就被拋棄……但聽李特的意思，它竟然也隻是公司可以隨意抹去的一個小小玩物而已……”
她終於沒能忍住那一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的淚水。一滴晶瑩的淚珠，啪嗒滴落在鍵盤上。範天賜看在眼裏，好像心底的某個地方也被輕輕觸動了。
他走到明羽身邊半蹲下，拉過她的手，看著她的臉，“你錯了……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沒有別人能抹去你深愛的東西。”
明羽怔怔地看著他。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給明羽看裏麵的東西。
那是一個被摩挲得都有些發亮的銅質紐扣。
範天賜自嘲地輕笑一下，“你以為我是紈絝子弟，是不知愁苦的範家少爺……可我從小經曆的生活，未必及得上你們這樣父母雙全的普通家庭的孩子。”他把那顆紐扣放到明羽手中，輕輕握了一下，“我母親去世的早，其實就算在她去世之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我們幾個小孩子。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寄養在舅舅家裏。舅舅和舅媽倒沒有讓我們餓肚子，隻是對我們的照顧並不像父母一般體貼細致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掂一掂那顆扣子，“舅舅家有個小表弟，跟我年紀差不多大，有時候小孩子之間發生爭執，大人出來調解，少不得就是我受些委屈。”
“有一次我跟表弟爭吵起來，舅舅把我責罵一頓。當時我媽生病在家，我哭著去找她，讓她帶我離開舅舅家，讓她帶我們去跟爸爸一起生活，媽媽拒絕了。她說我們不可以為一點小事就去打擾爸爸。爸爸有很多大事要忙……”範天賜嘲弄地搖搖頭。
“我那時還小，不明白有什麽所謂的大事能大過自己的妻子、兒女。我質問媽媽，爸爸是不是根本就不愛我們，根本就不像要我們？然後……我媽就打了我。那是唯一的一次，她打我。”
明羽看著他落寞的樣子，忽然覺得一陣難過，這種難過甚至蓋過了她自己原本的委屈情緒。
範天賜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媽讓我記住，爸爸是很愛很愛我們的，所以我們更應該愛自己，應該好好照顧自己，這樣才不會讓爸爸煩心，爸爸才能更放心地投入到大事上。就是在那天，媽媽給了我這顆銅紐扣。她說這是爸爸的愛，隻要一個人知道自己被愛著，那麽哪怕有再多的苦惱、痛苦，都不會真正地傷害到這個人。這個人就能像銅紐扣那樣，堅硬頑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