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節 重逢
約定赴宴的那日清晨,天空中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禁讓鳳西想起荒蕪城那日分別時的漫天黃沙,都有一種涼薄淒稀的味道。
雨一直下到傍晚,從築心齋出發前,鳳西去看望過李殤,那時他正在看書,膝上蓋著小褥,見她進屋,笑意盎然的讓她落座。
她隻是過來確認他是否同行。
見他並無打算同去,心下一安,到時隻要尋個機會甩掉白鷺,便能與鳳朝陽聊上幾句。
很快,鳳府的馬車便等在築心齋門外,李殤堅持將鳳西送上馬車,並吩咐白鷺隨行伺候。
一路無話,在抵達鳳府後,白鷺親自動手幫鳳西褪去簡衣素顏,盛裝加身之際,猶如九天玄女下凡,額間勾劃出的烈焰火紅,似是能將萬物燃盡。
果然是人靠衣裝,鳳西心裏暗歎,縱然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張麵容,也能被打扮的如此妖嬈。
“如果再年輕幾歲,怕是無人能超越思澤姑娘了。”
白鷺的話裏帶著嘲諷,站在鳳西身後冷眼看著銅鏡中嬌豔女子,心中卻是百般妒嫉。
“那可未必。”鳳西嬌笑著轉過身來,纖柔手指撫上白鷺略顯蒼白的臉頰,豔紅指甲被映襯得嬌豔欲滴,“如果這妝容畫在姐姐臉上,就算再年輕的女子都會黯然失色。”
白鷺本想激怒與她,誰承想反被這個女人揶揄,頓時心生怒火,又礙於李殤臨走時的吩咐,強行壓下心中不快,陰陽怪氣的說道:“如果公子高興,築心齋裏的女人隨時都能成為公子的人,別以為上了公子的床,就能有持無恐的囂張放肆,我白鷺好歹也在築心齋混得比你久,今日一舞要是砸了教坊的招牌,回去我定會如實稟報,公子再疼你也不能壞了規矩。”
“到時候,等著挨罰吧。”
鳳西倒不在意挨罰一事,聽她話裏之意,似乎是說夜訪李殤那晚,她是去.……
可兩人當時未曾關門,也不過閑聊片刻,竟會傳出這樣的事情,她心裏冷哼,大概知道此事從何說起,想來也簡單不過,除去門外守衛,見過她的隻有一人。
李殤的守衛自然不敢背地裏嚼主子的舌根,再者,自家主子對誰另眼相待,他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此時不來巴結就已不錯,誰還敢在背後說半句壞話?
那就隻剩蘇櫻雪一人。
難為鳳西還對她有些好感,以為她和自己算是同類性子,卻也不過如此,心裏雖然忿然,卻知道這種事解釋不得,否則隻會越描越黑, 隨即嫣然一笑,向門外走去,“挨不挨罰,公子自會定奪,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保證我會將事情搞砸。”
白鷺看著女子綽約多姿的倩影,瞳孔漸漸聚攏,嘴角彎起一道詭異的弧度,我不僅讓你將事情搞砸,還會要了你的性命。
跨過門檻,鳳西站在台階上單手撐開一把玫紅色油傘,又怕雨水將裙尾浸濕,另一隻手便提著裙角,踮起腳尖慢慢向宴會場地走去。
鳳府裏外一片繁忙,鳳西有幾次不得不停下來為過往人群讓路,有些膽大的仆人因窺覬她的容顏而駐足癡看。
她大多一笑而過。
鳳朝陽有個習慣,店鋪開到哪,宅院建到哪,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而別人家擺設假山流水涼亭,他卻將這些東西統統拆掉,全部改種稀有藥材,就連池塘也不放過,幾乎鋪滿湖麵的睡蓮比比皆是。
行至一處石橋時,鳳西不得不將所有精力都放在腳下,舞鞋遇水本就濕滑,再加石橋坡度略陡,早已無暇顧及裙角是否浸濕,又不可能讓身後白鷺出手相扶,心想那個女人此時一定等著自己失足滑倒,好出盡洋相,自然不能遂了她的意。
將緊纂的裙尾一鬆,伸手便扶上一側石欄,可及地長裙很是礙事,隻要邁步就會踩在腳下,導致她隻能趟地而行,動作像極了扯線木偶,好在她並不太顧忌形象,隻要能安穩過橋,她絲毫不介意是否手腳並用。
鳳西本就不是愛抱怨的人,她總會找出讓自己快樂起來的方法,心想日後定要與鳳朝陽提一提這座石頭拱橋的去留。
要不然,就把這池子填了,種些花花草草也是不錯的選擇。
她想到鳳朝陽如果聽到她的提議,會不會張牙舞爪的怒道,鳳小西,你要把我一池睡蓮都拔了,我就和你沒完。
然後呢?
然後這一池的上等睡蓮一定會一棵不留的都被拔光。
想到此處,鳳西淡笑著微微揚頭,想再看看池塘裏睡蓮盛開的景象。
這一看,整個人便愣住了。
不知何時,就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前方,有人正緊緊凝視著她。
看著漆黑深邃的目光中沒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鳳西心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隱隱作痛。
難道太子府外的一幕會再次重演?她怕極了他的冷漠,甚至有種不管他是否相信,都想告訴他真相的衝動。
可這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思怤。
容顏改變,又豈能讓他在一麵之間就認出她來。
鳳西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擎著油傘的手指越收越緊,她似乎都感覺到自己微微顫抖起來。
逃,肢體的反應快過思維。
她無法冷靜,心下慌亂的轉身想走,可腳下被裙角牽絆,勉勵穩了兩穩過後,還是踉蹌著向後倒去。
白鷺離她雖近,卻隻是敷衍著伸手虛扶,根本借不上力道,她隻能去抓身邊最近的石欄。
本該觸手冰涼堅硬的感覺變得溫熱柔軟,一雙厚實有力的手掌緊緊將她小巧的十指包裹在內,整個人也被這股力道帶進懷中,肩膀結實的撞在精壯的胸膛上,油傘摔落在地,她根本無暇顧及。
鳳西屏住呼吸,害怕熟悉的味道會讓自己忍不住貪戀他的懷抱。
“這位可是築心齋的舞姬?”
龍明澤暗啞低沉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回答他的,卻是一臉驚慌的白鷺。
“正是。”
鳳西覺得腰身又被收緊幾分,他並沒有放手的打算,反而整個人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在下?”
芳名?難道要告訴他自己叫思澤嗎?思念阿澤,日後定會被他取笑,當初怎會不經腦子的想到這個名字,鳳西輕咬下唇,心裏百般後悔,麵色糾結的看向對麵白鷺,此時倒是希望她能顧全大局,遵守築心齋的規矩,拒不透漏舞姬姓名。
可還沒等白鷺開口,一個帶著慍怒的聲音在橋下低喝:“放手。”
龍明澤直起腰,眸光微斂,絲毫不為所動,他豈能聽他人擺布,對說話之人冷笑道:“來者何人?”
嗯?龍明澤不認識李殤?既然不認識,兩人之間何來的怨恨?還是李殤隻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背後之人才是他真正仇家?鳳西忽然帶著疑惑仰頭看向身後之人,嘴唇一抿,眨了眨眼。
龍明澤察覺到她的動作,極其自然的低下額頭,隨即展眉一笑,神色溫柔如雨後暖陽,柔聲又問:“姑娘認得?”
鳳西整個人都傻了,一張小臉紅的有些發燙,結巴道:“那個,認,認得。”
還能再花癡些嗎?她一臉懊惱的緊鎖眉頭,隨即偏轉視線,不再與他對視。
兩人眉目傳情之際,李殤已被白鷺推上石橋,本就裝飾性大於實用性的小橋上頓時顯得擁擠。
天色變成了灰黑,鳳西眼前似乎被蒙上一層蟬翼似的紗,裹著細雨的冷風吹過單薄的身軀,她不尤的向溫暖的胸膛靠了靠。
鳳西以為此舉無人察覺,卻發現李殤的臉色為之一變,而身後男人則將她擁的更緊。
“築心齋的規矩,未上台表演之前,舞姬不得與主顧會麵,你可知道?”
此話雖是說與鳳西,但李殤一雙眸子卻緊緊盯著麵色淡然的男人,語氣裏的淩厲,任誰都聽得出來。
“知道。”她不喜歡過多解釋,就算說是偶遇又如何?終歸是見了麵的。
“那還不過來?”李殤的語氣緩慢卻不容置疑,他將視線移回鳳西猶豫不定的臉上,聲音又沉了幾分,“過來。”
這讓她極不舒服,就算龍明澤也從沒如此命令過她,但又無可奈何,畢竟她此時身份是築心齋的舞姬,隻能聽命於他,被包裹住的手微微用了用力,輕聲說道:“請公子放手,宴會開始時,自然會再見。”
龍明澤淡笑著望了李殤一眼,視線再次停在鳳西身上,“如果我說不呢?”
鳳西明眸閃爍,嫣紅的雙唇微微輕啟,一字一頓的回道:“如果我不願,你該知道帶走的是什麽。”
她說的極輕,刻意回避李殤淩厲的視線,以確保此話隻有他兩人能夠聽見。
半餉,攬在腰身的手臂收緊又鬆開,龍明澤極其不舍的將人推送出懷,又將掉在地上的油傘拾起遞到她手中,朗聲說道:“雨天濕滑,姑娘多加小心。”
鳳西欠了欠身,衣服多半已經濕透,索性收起油傘,騰出手來扶住石欄。
“姑娘,我扶你。”
蘇櫻雪一身淡紫色衣裙,淺綰發髻,幾支簡單珠釵點綴發間,整個人仙姿佚貌,宛若鳳西入宮那日縮影,尤其額間那朵盛開的鳳尾花更是讓人遐想無限。
“鳳西?”男人充滿疑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鳳西整個人都僵在原地,隻見蘇櫻雪伸手扶上她的臂彎,臉色微醺的對龍明澤說道:“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小女子不過是築心齋的一名小小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