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等等!!”我一聲狂喊。
隻覺這一聲把自己的肺也撕成了一片一片,震得自己五髒六腑都在嗡嗡回響。
滿場的悲叫竟都被我壓住。
我從草間躍出。
人若是出離了憤怒之後倒也真不再覺得生氣。
此刻我心中隻剩一片冰冷如死的堅定。
不殺這小胖子,我誓不為人。
真皋人似也被我這吼震住,竟然容施施然走進了人圈。火光照亮了我一身漢人裝束,才有兩個悟得快的向我撲來。
我雙拳平出,一左一右,“寂寥靈素”。
沈識微我是揍不著,但揍普通人綽綽有餘,指骨一刺,兩根鼻梁便在我拳下應聲而碎。
趁他們捂著臉打滾,我已走進兩堆篝火中間的空地。
小胖子蹲下身去撿刀,滿手血水人油,滑了幾次才成功。
他亂舞著彎刀,作勢也要劈死我,喊道:“你是什麽人!你要幹什麽!”
我哈哈大笑:“我聽見老爺問誰吃狗肉了。我來答話呢。”嗓音粗嘎,竟被剛才那一嗓子震破了。
一邊說,我一邊伸腳一勾,把腳邊的狗頭挑得跳起,正落在我攤平的掌心。我掂了掂重量,左腳弓步、右腳抬起,一個標準的棒球投球姿勢,把狗頭向小胖子劈麵擲去。
小胖子哪來得及躲閃,被他心愛的赤魯正中當門。隻聽撲哧一聲,宛如摔碎了一個西瓜,白胖大臉上紅黑齊綻,也不知是人血還是狗血,潺潺流做一處。
我拍拍手:“老子也吃了。”
真皋人大嘩。隻聽急雨敲窗般一片金屬碰撞之聲,那是真皋人紛紛抽刃在手。
刀氣擎空,四麵八方襲來。
沈識微會怎麽做?
我心念一動,他大鶴一般的身影從我腦海掠過。
那晚他以一當百,是怎麽做的?
我直迎來得最快的彎刀,抓住刀脊,反勢一擰。那真皋人一聲嚎叫,彎刀應聲易主。我長身讓過第二個人,擦肩時在他腕上一彈,他手中的刀便瓜熟蒂落,直墜下地,還未來得及沾著泥土,已被我抄在手裏。
就是這樣!
我索性不等來襲,迎敵而上,一輪衝旋過後,手已經抓了五把彎刀。
嗆啷嘩啦一陣亂響,我將兵器全擲在合一教眾的麵前,大喊道:“還不拚命,等挨刀嗎?!”
也不看他們是不是拾了,趁真皋人一時不知該顧哪邊,我疾掠向那小胖子。
擒賊先擒王。
這就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勝利的辦法。
也不知這小胖子是聰明還太膽小。我奪刀片刻,他已縮回護衛的層層包圍之中。若不是他頭上那根金翎高人一等,在一片黑壓壓的頭頂上仍驕縱地翹在空中,我簡直看不見他在什麽地方。
真皋人被我突襲入陣、空手奪刃的氣勢一時唬住,此時居然沒有一擁而上,反並肩結陣,脊背向內,把小胖子團團圈在中間,倒是怕我搶先發難。隻是我自己知道,我哪來獨戰五十人還全身而退的實力,不過仗著化返的精妙。等他們回過神來,隻怕我也要給赤魯殉葬。
所以絕不能等他們回過神來。
我將心一橫,直衝進刀叢裏。
無數刀光劈落,宛如雷暴時的漫天電蛇。而我就是在下麵放風箏找劈的倒黴鬼。
好在我比美國總統功夫好。
我削入圓陣,旋躲閃避,趁勢又奪了幾把彎刀。越入陣心,敵人就越稠密,黑壓壓的手和腿織成張陡聚陡合的大網,我掙紮不開,拳腳越舞越局促。
本看準一把兵刃欲奪,剛一出手,卻有個真皋人被同僚一擠,斜撞過來,我收勢不及,出招直奔他腰眼而去。
他猛然回頭,棕紅濃眉下的雙眼裏閃過莫大的恐懼。
與此同時,我的手指也終於觸到了他身體,波的一聲,一股微溫的液體飛濺。
不是血。
我正好刺中了他腰間的酒囊,酒漿像孩兒撒尿般射了我一身。
酒香撲鼻,我倆俱是一愣。他約摸終於發現我沒他想象中那徒手分獅裂虎的神通,抄著真皋話大喊起來,我雖聽不懂,但他臉上的得色卻再明白沒有。
來不及了!
我將手一揚,把滿把刀束天女散花般丟出戰團,隻餘一把用小指鉤住彩縭穗子收回掌心。不管不顧,揮刀劈砍,隻求擒那小胖子。
那顫顫巍巍,忽而南、忽而北的金翎終於近在眼前。我直向他撲去,貼著耳畔傳來的都是刀聲的銳叫,不知多少雙手抓住了我的衣服,布料在拉扯下寸寸碎裂。
還剩不到三寸,但那三寸就如天塹一般。
啪的一聲,是我的衣擺斷裂開了。
為什麽這麽難?
為什麽到不了?
一口鬱氣梗在我的喉頭,梗得流血。
為什麽人成了畜生?
刹那間,像我打中了沈識微的那一拳,不知何處湧出的巨力在我周身衝撞。如頑石裏開出了花朵,陰雲裏衝出了烈陽。
何止三寸!能渡天塹!
巨力裹挾著我向前猛衝,拽住我的手臂如斷裂的繩索般通通被我甩開。再沒人能製得住我!我扼住小胖子喉嚨,把他拉到胸前,一手反剪他雙臂,衝著他耳朵大喊:“叫他們都住手!”
那金翎帽跌墮在地,被我一腳踩癟。
小胖子呃呃怪叫,就是不肯喊話,我罵道:“怎麽?聽不懂剛才你不是會說漢話得很嗎?”
低頭一看,卻隻見被我製住的個黑臉莽漢,哪兒來的小胖子?
中計!
我如墜冰窟,連思維都凍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手背劇痛,原來我一時失神,緊箍那莽漢喉嚨,他舌頭已吐出了半尺,把我的手背抓撓得血肉模糊。
我苦笑一聲,把他遠遠蹬開。
好在真皋人被我衝得人仰馬翻,剛才撕開的裂口一時還未合攏,尚夠我躥出戰團。
我心亂如麻,手中的彎刀連著肝膽一同發顫,明明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思緒卻越是渙散得一塌糊塗。
說來可笑,這會兒占據我腦海的想法居然是,要是能跟打網遊一樣,給小胖子頭上頂個標記就好了!
背後有人連連喚了好幾聲劉仙兄,我才反應過來那是在叫我。
麻子跳大神般亂舞著彎刀,差點把我也劈中:“劉仙兄!咱們怎麽辦?!”
怎麽辦?也不知我現在逃還來不來得及?
我吼道:“先護著女人孩子!還能怎麽辦!”
回眼一望,隻見我多少鼓舞了點士氣,合一教眾把我方才丟出的兵器能撿的都撿了起來,連鄭仙兄都揮舞著一根燃燒的木頭。
除了那男孩的屍體,一兩個想趁亂逃走的合一教眾被砍翻在溪中,地上還倒著六七個方才被我擊倒的真皋人,也不知是死是活。還站著的真皋戰士人數足有我們兩倍還多,卻不上前,隻隔著火堆罵陣。
他們為什麽不上來?
我猛拍了下腦門。
自從第一次遇襲,一路追擊我們的真皋人都是彪悍戰士。雖說我們會武,但對方仍是可怕萬分的敵人,搞得我看見真皋人就腿肚子抽筋。
但眼前的這群貨色和前一波哪可並論?
前一波麵對沈識微和英長風聯袂仍不潰散,這一群光是一個我就把他們唬住;前一波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群貨任我殺進殺出,一點章法也無。
麻子在我耳邊悄聲道:“劉仙兄,我們還是跑吧”
我冷笑一聲:“跑?跑得過馬?隻能讓他們跑!你們怕他們,他們也怕我們。能衝的,聽見我喊,就隨我衝一波。”
麻子臉色慘白:“這可是官軍啊!”
我道:“你還沒見識過真正的官軍呢!”
肚子裏有了方案B,我頓覺安心了點,拋下麻子,走進隔離帶裏。
所幸地上還有一個狗頭,我一腳跺得稀爛,一邊向真皋人吐了口唾沫。
語言雖不通,但這輕蔑的姿態估計全人類通用。
麵前群真皋人雖慫,但也總有幾個勇士,果不出我所料,有條好漢吱哇亂叫著向我撲來。
仔細一看,正是方才被我戳破酒囊那位。
刀光聚合,一條握刀的手臂飛出。
在他的震天慘叫裏,我又卸了他的另一條膀子。
方才我跺碎狗頭時,本打算把第一個敢應戰的人削成人棍威懾。但真臨到頭了,我才發現我雖然想要他們的命,但下不了手這麽殺人。
我低歎一口,一手拽住他衣襟,將他身子橫拋起來。在真皋人的驚呼聲裏,他的身子正對著我迎上的刀鋒落下。
噗嗤一聲。這回飛濺的卻再不是酒漿。
那人被我攔腰劈做兩截,肝腸肚肺隨著紛飛的血雨冰雹般的落下,我兀自從血幕中穿過,怕是真像陰曹裏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我放聲大喊:“衝啊!就是這個時候!”
真皋人的戰線像被打了一拳而弓下腰的人,猛的向後凹陷。
人牆之後已有幾人翻身上了馬,其一正是那光著頭的小胖子。
就是這樣!跑啊!你他媽的快帶頭跑啊!
小胖子雖騎在馬上,卻連連揮鞭直抽騷動的人群,口中叫罵不已。
不知他說了什麽,方才已露怯勢的真皋人竟又殺出兩人,向我衝來。
我大吃一驚,抬頭正撞上小胖子凶狠嘲笑的眼神,他用漢話大喊:“殺!殺!殺光!”一邊一挾馬腹,向南麵疾馳而去。
我手中的刀刺進第一個撲上來的人的胸膛,我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竟連刀柄也從他後背捅出。
把手插進別人肺裏,插進時被肋骨所阻的滋味讓我隻想蹲下來抱著頭放聲尖叫。
跑啊,你們倒是快跑啊!
第二個人滿眼是淚,腳步歪斜,褲襠裏蒸騰出一片熱氣。
既然怕了,怎麽還是不跑?!
他嗚咽著舉刀向我劈來。
當我砍掉他的半個腦袋,天靈蓋飛進人群時,小胖子翻滾的披風幾乎已融入夜色。
除了幾個親隨,沒有一匹馬跟著他去。
這回可是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