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辛夷花事
“如此陣仗，應是東極山軒轅旻帝與洛氏長女的大婚。”
他抬頭看了一眼，對正在抬頭看著天空的洛水解釋道。
“.……挺好的.……”
洛水笑笑收回目光，倘若自己沒有離開洛府，雪霰也沒有出現，那麽自己是斷不會嫁到東極山上去的，那個時候鐵定會給爹爹惹不少麻煩。
如今真正的洛氏長女回來了，她想要權力，那麽嫁入東極山的時候一定是開心的，爹爹也不會為難，沒有人會給洛府帶來麻煩，大家求仁得仁，皆大歡喜。
真的挺好的.……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嗎？走吧.……”
話雖如此說，洛水卻先一步走在了他前麵，後者也不在意，就這麽一前一後地朝離瞀山深處走去。
“阿嚏！”
一陣帶有寒意的林風吹過，剛從水裏出來的洛水一個沒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有些尷尬地揉著鼻子抬頭瞄了不知何時走到自己前麵的青衫男子，納悶地想，自己最近好像越來越怕冷了。
前麵那人聽到聲音，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洛水，卻見後者青衫微濕，長發未幹，淩亂地散在肩上，泛著濕漉漉的冷意。
“怎麽了？”
看著他停下來，洛水有些不解地問道。
“山中的濕氣較重，要注意防寒。”
那男子一邊淡淡囑咐著她，一邊繞到她身後，手掌貼近洛水散在背後的長發，手中淡淡青光升起，不過短短一刻，如墨長發上的山泉水汽便蒸發殆盡。
這人看起來還不錯嘛~
洛水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在心底暗想。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白溫言。”
那人一臉淡漠地道。
“我叫洛水.……名字是我爹爹起的，他說我娘親在生我前，夢到過一條青色的河流從天上落下來，場景甚是震撼，所以才為我取這個名字。”
“嗯。”
白溫言淡淡地應了一聲，表示在聽她說話。
“你當時為什麽要救我？”
洛水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沒有故意跑去救你，我本來要找的是那個小男孩，救你隻是順便。”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安靜。
“.……所以說你是千霎的家人？”
過了半晌，洛水又不死心地開口問道，許是兩個人趕路太過無聊，白溫言居然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不是，隻是數年前千霎的父親與我有些交情，他們一族皆被軒轅所滅，隻有千霎一人死裏逃生，故來尋找。”
“一族皆被滅……”
洛水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可是羌族？”
“嗯。”
洛水沉默了下來。
羌族被滅的時候自己還在洛府，那時他們曾用一支紫玉簫將神弩製造圖紙換走，自己還因此差點被扣上通敵的罪名，幽禁在府中半月有餘。現在想來，若不是爹爹從中調度，自己怎麽隻是被幽禁半月。後來聽說羌族化為兩個分支，一戰一降，千霎應該就是戰死的羌族大王子的遺孤了。
“到了。”
洛水正在走神，走在前麵的白溫言卻突然停了下來，洛水躲避不及撞在了他身上，有些懊惱地揉著鼻子伸頭朝前看去，反問他，“這就到了？”卻在看到眼前景象的一刹那，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你有沒有見過一種花，可以讓你瞬間忘記世間的不美好？
你有沒有見過一種風景，讓你覺得餘生都有回憶可循？
滿山滿穀的花樹鋪陳開來，競相綻放著妖嬈，紅色、紫色、白色、黃色，熱鬧的像是要把整個春天從寒冬裏喚醒，熙熙攘攘卻又不失優雅得體，微風拂過，似有波浪蕩漾。
“這是什麽花？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洛水情不自禁地走進這片花海，撫著其中一朵花苞問道。
“辛夷花。”
白溫言斜倚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閉目養神，語調淡淡。
“它是羌族的守護者，羌族人認為它可以使人心懷感恩之心，帶來和平。”洛水微皺起眉頭，她隱隱感到，白溫言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絕對不會太輕鬆。
“你可還記得數月前羌族作亂一事？”
洛水看著他點點頭。
“叛亂未果，羌族首領便突然逝世，他身下有兩子，羌族因此被分為兩支。以二王子為首的一支羌族民眾後來降了軒轅玦，以大王子為首的一支則寧死不屈。軒轅玦見降之無望，遂派出軍隊，全族上下，皆，殺無赦。”
洛水皺皺眉頭，這件事她當時有所耳聞，雖然從軒轅族這方麵考慮，旻帝並未做錯什麽，可在洛水看來，這件事其實可以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的。
“當時大王子身下有一幼子，不知何故，竟從這場屠殺中逃了出來……”
“是千霎……”
洛水低聲說道，後者點點頭，繼續敘述：“二王子降後，對這個逃走的親侄子一直心懷不安，所以派出殺手四處尋找。不過說來好笑，那麽多追殺他的人他都躲過了，卻偏偏死在追殺你的人手中……”
白溫言淡淡地看了洛水一眼，手中把玩著一條手鏈，鏈墜處是一朵小小的辛夷花，不知是何種材質雕成，豔而不妖。
“那他.……被你葬到了何處？”
洛水有些艱難地開口。
“.……就在這裏，我以他的血肉為祭，與辛夷花神做了交換，將他的神識封在了這條手鏈中。”白溫言輕輕一揚，那條手鏈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洛水手中。“這世上從來不乏能人異士，或許機緣巧合，你能尋到轉生之法將他複活也說不定.……”
一縷陽光正透過繁茂的辛夷花枝，停在洛水手中的手鏈上，在那不知材質的辛夷花上流轉。
“是你嗎？”
洛水突然開口問道，回答她的隻有掠過花海的無盡林風，那縷陽光在辛夷花上閃了閃，便消散在重重花葉後。
洛水將手鏈仔細地戴好，抬頭看向白溫言，靈動的大眼睛彎成月牙，如滿湖春水，映著春日的明媚，但眼底，分明有不為人所察的沉重，在湖底輕輕蕩漾。
隻聽她笑著對白溫言道：“謝謝你！”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還可以贖罪的機會。
“知道嗎……”
洛水緩緩蹲下，雙手抱膝輕輕地倚向身後的樹幹，讓我講出來吧，千霎，不管你能不能聽到。
“我以前很是囂張跋扈胡作非為無法無天，任何不好的詞語都可以在我身上找到對照，可就在短短的一天內，我失去了那些囂張的資本，錢財、身份、權勢.……”
洛水沒有想到，原來自己已經可以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地去麵對那些以為永遠無法麵對的過往了。
“我拚命地躲開那些已經分不清是敵是友的親人和朋友，來到了黑山鎮。我明白，自己對於那個家而言存在就是個錯誤，可我不想死，就算我是個錯誤，我還是想活著……”
洛水笑了笑，接著道：
“然後我遇到了千霎.……剛開始我很討厭他的，覺得他吵，覺得他不該把我也當作乞丐。我雖然沒了一切，可內心深處還是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十六年的生活習慣在骨子裏根深蒂固，這些是沒辦法一朝一夕間改變的.……可是他叫我姐姐，希望我成為他的家人，他對我的好讓我認為我還是那個可以通過施與來換得快樂的人.……”
洛水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直至我看到他勇敢地攔在那些想要欺負我的人麵前，看到他擔心我的樣子，看到他為救我而死……我才明白，原來自己才是被救贖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