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後宮色變
紙包不住火,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肖玉兒的死亡真相被竭力封鎖,但後宮之中還是謠言四起。
有說肖玉兒是自殺的,因得寵不多不育子嗣。易川夏聽到此,不由笑了,若真是如此,她自己豈不要自殺千百遍了。
有說肖玉兒是她殺的,被闖進宮的刺客殺死的。東月皇帝守衛森嚴,不是一般高手絕是闖不進來的,再說高手殺人不會用被褥將她捂死。
也有說肖玉兒的死是起源於後宮的爭風吃醋,這些日子肖淑妃猶得聖寵,很多女人都眼紅嫉妒。
甚至更有人說肖玉兒是南昭奸細,是被皇帝秘密賜死的。
說來這最後兩條傳言,倒是有些逼真。後宮爭風吃醋極有可能,她是南昭殿派來的人也更是有可能。
隻是風懷軒借辭把司徒善調離了京都,他應該是故意的。
過了年,窗風吹進來的風都帶著暖意,原來春天不知不覺近了,遙望往年,春朝時節,她還在北暮做她的女皇帝呢。
沒想到一轉眼已過一年,嫁作人婦的一年裏叫她感觸頗多。
“汪汪——”懷裏的小黑突然叫喚了兩聲,把易川夏從深沉的思緒裏拉了回來。
鏤空的雕花木窗外,萬年青的樹葉整個沐浴在陽光裏,片片葉子都撒著金色,遠遠一看,就像吊了一樹的金片子。
“小黑,怎麽了?是不是餓了?”易川夏摸了摸小黑的肚子,還是鼓鼓的,這小東西這幾日極不安分,三天兩頭的調皮搗蛋。
“娘娘,小黑不是餓了,它是思春了。”小梨清脆的聲音響起,這丫頭總是一臉笑意,小嘴又甜又歡喜。
心情再不好的時候,聽她一言,倒也舒暢許多。
“也是,春朝到了。”易川夏莞爾一笑,輕輕一低身,把小黑放到了地上,小家夥渾身一個抖動,似要把冬天所有的厚毛都抖掉,然後快活地跑出去尋找它的另一半。
說來倒也真是如此,一溜煙地跑出寢居,不見了影子。
“瞧瞧,急得跟什麽似的。”易川夏笑得歡樂,仿佛把近日宮中發生的不快都統統忘光。
“它當然急,內急得很。”珠簾被掀開,傲玉端了一盅湯藥盈步而入,“剛才奴婢進來的時候,它可是猴急地如廁去了。”
小黑十分聰明,去年的時候教過它幾次如廁,便也學會了,不再隨地大小便,倒也省了傲玉和小梨不少麻煩。
這不,每每提起此事,兩丫頭都是樂津津的稱是自己“教導有方”。
“嗬嗬——”主仆三人都笑了,難得後宮陰霾還未散盡在這裏有了一絲難得的歡樂。
“娘娘,該吃藥了,這是阿達木神醫走之時,特意交待的,一回也不能少的。”傲玉把盅子放到桌上,倒出一碗黑漆漆地湯汁遞過去,這藥的確是苦,但易川夏還是每日堅持。
堅持,不知是為了什麽呢。
“罷了,吃不吃都不重要,女人並不一定非得為男人生了孩子才是做了一最偉大的事情。偉大的事情什麽樣的都可以。”易川夏接起藥碗,凝神盯看了一陣,隨手放到旁邊的幾上,“這藥以後不用煎了。”
“娘娘——”傲玉和小梨齊聲驚呼。
“本宮知道你們是為本宮好。”易川夏轉身優雅地坐到紅漆椅上,凝看了一眼藥碗,綻唇一笑,似無奈,又似超脫,“大抵從前阿達木都是寬慰本宮,吃或不吃都是一樣而已。”
“娘娘若是嫌藥苦,奴婢加幾顆寒棗。”傲玉連忙收拾,轉身就要離開拿寒棗。
“娘娘,藥怎麽可不吃呢?若是娘娘真不想吃,奴婢叫何太醫過來給娘娘確診一下,若是已經好了,那就不吃了。”小梨眨著小眼睛一番苦口勸說。
“罷了,罷了,瞧你們緊張的,一碗藥而已。”真不想喝下去的,黑漆漆的一片,看著就作嘔。
不過若真是不喝,怕兩個丫頭要羅嗦半晌的,於是一捏鼻子,拿起藥碗一口氣喝個精光。
“滿意了嗎?”空空的藥碗在兩人麵前一晃,故意撇個冷眼過去。
“娘娘,這樣就對了。”小梨笑得那是跟一朵花似的。
“對,就應該這樣。”傲玉也是使勁點頭。
“真是怕了你們。”易川夏一聳雙肩,無奈搖頭,隨即又是一聲歎息。
如今在後宮之中,怕隻有這鳳來宮才有如此的歡笑,其他宮中,大抵都是閉門不出。
肖淑妃之死對後宮的震撼可是不小,如今大抵都是閉戶不出。算算日子,肖玉兒的棺斂出殯已經有七八日了,似乎這股陰氣依然在後宮上空籠罩。
“娘娘,如今的後宮人心惶惶的,難道肖淑妃的死就這麽過去了?”傲玉首先提起了肖玉兒的事情。
“皇上對外稱是肖淑妃患疾而終,又調離司徒大人去了怡州,如此如何查得下去。”飲過湯藥,極苦的,易川夏一邊說一邊喝著涼水,祛祛玉齒中苦澀。
“皇上是有意要隱瞞真相的,莫非凶手真是那個雪——”小梨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四周,見是無人,方才安心,“皇上真是過分,見異思遷這般的快,真是看錯了,看錯了。”
說著說著像調皮的小女孩似的使勁地跺了跺腳。
“娘娘,奴婢就是想不通皇上為何要帶她入宮來?”傲玉也是滿腹不解。
“帶她入宮來,自是喜歡。賜暉閣與她住,就更是喜歡。男人喜歡女人,本屬正常。若她真是殺了肖淑妃,皇上此般做,也是為了袒護她。”易川夏漫不經心地說著,其實在她的心裏好像隱隱有些發酸,奇怪,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奴婢覺得皇上喜歡的一直是娘娘啊,為什麽,為什麽變得這麽快!”小梨氣得直咬牙,“這麽多天了,皇上竟是一次也沒來過鳳來宮,真是太過分!”
“帝王之心本就如此。”易川夏投給小梨安慰的眼神,“他想要多少女人,本宮管不了。但是他若放任朝政,本宮絕對會管的。待天下太平時,本宮自是安心時。”
“娘娘——”小梨一陣委屈,還要再說些什麽的,卻被易川夏揚袖打斷,“好了,不用說了。帝王之心,本就難測,更何況這深宮之中,若有真情,倒是比海底撈金還要渺茫的。”
“噢。”小梨怏怏地埋下了頭,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傲玉,本宮派去調查肖淑妃身世的人可有回來?”主仆三人稍有沉默,終是易川夏打破了這份安靜。
“奴婢差點忘記了,在肖淑妃的愉州老家還有一兄長,娘娘派去的人已把他接過來了,就在內務所侍著。”
“噢?原來肖淑妃還有親人在。”易川夏微微點頭,明眸之間閃過一道極美的亮光,“在此處見他不適合,本宮就去內務所看看他。”
東月皇宮的內務所離後宮甚遠,有一高牆阻隔,在這裏有專門內宮人與親屬見麵的地方。
一間布置得還算精致的會客廳,美麗的女子端端而坐,墨發高綰而起,戴上金鳳冠子,身著大紅鳳袍,春寒未過,還得披上白裘袍子,套上袖套,極是暖和,紅漆椅上,她笑得親和而獨特。
前方跪著一男子,一身布衣打扮,生得倒也憨厚,三十出頭的樣子,“草民肖大海給皇後娘娘請安。”
說話之時還有些顫抖,此等模樣一看就知道是老實的莊稼人。肖玉兒晉升為淑妃已有幾年了,雖不得寵,但也有奉祿在身,給家中兄手置幾畝田地,買幾間房舍定是可以的。
不過看這男子模樣,生活不是很好。
“肖淑妃的案卷裏倒是記載了你這位兄長的,隻是這些年你似乎未與肖淑妃有所聯係?”易川夏抬手先是示意肖大海起身,隨後問了心中疑慮。
“不瞞皇後娘娘,草民這可憐妹子是跟著草民這沒用的長大的,後來我娶了媳婦,媳婦對妹子非打即罵,大約十來歲的時候,她便離家出走了,但一直與家中有聯係,偶爾她會稍信回來,說是在一富貴人家當丫環,生活過得挺好,平時也寄些銀錢回來。再到後來,她回過家中一次,還給了我好些銀兩,還說要到皇宮裏麵做差事。”
肖大海喃喃地講著。
“入了宮以後,你再沒見過她?”易川夏繼續問道。
“沒見過,不過她有托人送銀兩回來。”肖大海小心翼翼地回答。
“按理說,你得了她的接濟,生活應該不錯的。”易川夏又問。
“草民媳婦好賭,拿了錢都賭光了。我對不起我家妹子。嗚嗚——”說著這憨厚的男人竟是大哭了起來,“直到前幾日,亭長派人來通知,說我妹子去了,可憐我連最後一麵都沒見著。都說這皇宮是女娃兒的地獄,有去無回的,倒是叫人給說著了。要知道這樣,草民就算死也不叫我家妹子進了這可怕的鬼地方。”
肖大海果然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若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等話來。
皇宮是可怕的鬼地方,哪能說不是呢?嗬嗬,暗暗一聲好笑。
“放肆,帝王之宮豈是你能褻瀆的!”旁邊的執事太監一聲怒喝。
“草民該死,草民該死!請皇後娘娘饒恕。”肖大海一個勁兒地磕頭,說來他卻也不明白哪句話褻瀆了這神聖的皇家地方。
“罷了,本宮不計較。”易川夏示意那執事太監退下,會廳客隻留下小梨和傲玉,“本宮之所以見你,是想問你件事情,你的妹妹身上可有天生的胎記?”
“沒有。”肖大海茫然地搖頭,“妹子出身的時候,我都有十幾歲了,那時娘說妹妹生得好看,全身上下一點黑斑都沒有,怎麽可能會有胎記的。”
“那本宮再問你,你妹妹是到哪家富貴人家做丫環的?”易川夏再問,或許能從這老實的肖大海身上套出點什麽來。
“這個草民也不知。”肖大海蹙眉想了一陣,“不過有一次我聽妹子說起過,叫什麽南,什麽昭的。”
“南昭?”易川夏微微提醒。
“對,就是南昭。”肖大海十分肯定地點頭。
“你肯定?”易川夏再問。
“草民肯定。草民自幼沒讀過什麽書,認識的字也少,就好奇問我家妹子,那兩個字怎麽寫,她還教我來著。”肖大海摸摸腦袋,回想起往事,又憨厚地笑了。
“這麽說,你妹妹是讀過書的?”易川夏眉頭一挑,又問。
“跟著草民這地裏刨食兒的人,妹子哪有機會學寫字的,都是東家教給妹子的。”肖大海說得頗是得意,“妹子說東家夫人對她好,教她讀書寫字,她可是滿足了。”
“噢。”易川夏的眼神微微一眯,南昭啊南昭,也不是可以小視的,“肖淑妃患病而終,本宮奉帝之命,好好安撫她的家人。你且回去,自會有人把賞賜送到你家。到時候你置些田地房屋好好過日子,這大概也是你那妹子所希望的。”
“謝皇後娘娘,謝謝!”肖大海又是一個勁地磕頭,或許對於他來說,妹妹的死換來金銀倒也有些值的,出門時有個掛著淚痕卻也有喜意。
畢竟分開了這麽久,親情大約也淡化了吧。
隻能一聲歎息,用肖大海淳樸的話說:這皇宮就是個鬼地方,女娃兒的地獄。
最純真的人說出最真切的話來。
離了內務所,易川夏沒有徑直回鳳來宮,她要去龍行宮,卻見那個好些日子沒見過的男人。
不知怎麽的,突然間心裏有些添堵。
剛走到殿門口,就遇到了出門來的李安。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他總是畢恭畢敬的,說來他算是一個風懷軒身份的貼心人了。
“李公公,不用多禮。”易川夏示意李安起身,視線淡淡往內殿掃去,“皇上近日可好?”
“這個——”李安似有些猶豫,“皇後娘娘若是不來,老奴其實也正要去找皇後娘娘,自回傷城回京以後,皇上就愈是不對勁了,夜夜往暉閣跑,每次回來心情極差。”
“噢?”易川夏心頭一緊,莫非雪兒把上次迷暈她的伎倆用在了風懷軒身上?竟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皇上現在哪裏?”
“皇上在批閱奏折,說來這天下真要變色了。”李安一聲歎息,繼續說道:“春寒時節北方竟是下起了大暴雨,以致淮河絕堤,毀了不少的莊稼房屋,皇上晝夜苦思對策,幾乎是茶飯不思,再加之前段時間從那雪兒姑娘處歸來,心緒頗低,怕是再這樣熬下去,身體垮了,可如何是好?”
沒想到數日不關心這朝政上的事情,竟是發生了這般的災禍。
“李公公莫急,待本宮先去看看。”根據李安所說也不能想象中如今的風懷軒是個什麽樣子,要看看才知道。
邁步入了大殿,轉而入側殿。
側殿處有一書案,堆積如山的奏折幾首要把某人給徹底掩埋,留下在外麵的不過是他頭上的一頂明黃冠子。
易川夏緩步走過去,竟是覺得心有些緊,緊得快要跳出來,不過走近了些,倒也平靜下來,看清了他那張帶著倦意的臉,輪廓分明,精致無比,隻是胡茬子長得老深,深沉而幽靜的眸子裏是滿滿的血絲,手握金筆,在翻開的奏折上寫下一行行字跡。
“皇上該休息了。”不知不覺地搶過他手中的筆。
風懷軒猛得一驚,抬眸而起,若是放在以前,任何人進來,他定是知道的,但今日看他的眼神竟是驚奇還有那麽一絲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在他的臉上根本不該出現的,卻出現了,雖是稍縱即逝,但卻極為深刻地烙進她的心頭。
多日不見,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卻感覺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可以灼出火花來。
是陌生?是熟悉?還是激動?
“開倉放糧,先安撫難民。恰好乘此機會可將北方貧瘠之地的百姓遷徙富饒之處。有失必有得,這個季節,北方小麥拔苗時,雖毀之,但過了不多久,便可種玉米,很快接上青黃。”
易川夏沒有給風懷軒請安,而是拿了剛剛奪過的金筆在手中轉悠了兩圈,就淮河之亂發了一篇概言。
“與朕甚同。”風懷軒點頭,眼中驚喜未散。
這驚,這喜,是對她的到來完全意料之外。
“既然已有解決方案,皇上就不必如此操勞,早些歇息。”易川夏溫聲相勸,將近數月的不見,他愈顯憔悴。
而相見卻也這麽的平靜,彼此的心照不宣。
“皇後是在關心朕?”風懷軒緊盯著易川夏的眼睛,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自然是關心,若是皇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臣妾的北暮可是就要犧牲在鐵蹄之下。”
易川夏淡淡一笑,交織的目光稍稍移開,嘴裏說得和心裏想的是一樣的嗎?她質問著自己,不想知道答案。
“僅僅如此?”風懷軒眯起眸,想要追究到答案。
“……”
是啊,僅僅如此嗎?她又問著自己,心中的答案告訴她,不僅僅如此。
“其實從一開始,你與朕之間就是交易,如今你肯想通,助朕,便不是敵人,相較從前倒也是好很多。”風懷軒無奈地笑笑,那笑是極苦的,叫易川夏聽著好是心疼。
“皇上先歇息一會兒。”來之前,目的並不是叫他歇息的,隻是進門來看到他是滿心地想叫他歇息。
人總是這麽矛盾的。
“說吧,找朕何事?”風懷軒負手而起,忽然饒著易川夏踱了一圈,“若是無事,你何以踏進朕的龍行宮來?”
似乎剛剛走進的兩個人又被一個人的出現拉遠了距離。
“你早知道肖淑妃的來曆?”易川夏遲疑了一下,直接開門見山。
“果然不是來關心朕的,嗬——”風懷軒冷笑,眼裏卻有失望。
“除了臣妾,皇上自是有人關心。”易川夏也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夜夜笙歌,身體差也是活該。
“知道。”風懷軒的回答簡約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