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圍河之危
這回傲玉和司空追竟是連成了一線。
易川夏微微一愕,從兩人的眼裏皆看到了滿滿的擔憂。
“娘娘,圍河城百姓大半染病,甚至將士也是如此,萬一是瘟疫,娘娘這般出去了——”傲玉話到一半,哽在喉嚨裏了。
話說易川夏上戰場她都不怕,卻怕了這疫病,其實有過昨天的一場激戰之後,她的心早已不在胸口,懸在喉嚨裏未定,稍不留神都要迸出來。如今的圍河城絕對勝過毒蛇猛獸。
隻是娘娘一旦決定的事,很難改變,真的很難。
“就是,就是,萬一染病,一時治不及,我可怎麽跟他交待?”司空追隻要一開口,那話聽著不是那麽順耳,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真話。
“你們剛才也說了,好像是瘟疫,但也有可能不是。”易川夏抬頭望一眼天空,平時蔚藍的天空竟是灰蒙蒙一片,甚是古怪。
這突然的“瘟疫”怕是人為。
昨天南昭軍退去的時候,依然隊形不亂,可見對方實力,他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再者這圍河城本屬南昭,南宮瀟寒為奪回領土定會不惜血本。“全城百姓性命堪憂,本宮作為一國之母,若為保性命躲於屋中,傳出去了豈不叫百姓和將士們心寒。為君者,民心最重。”易川夏接著又道,言辭懇懇,那種凜然氣勢絕對不輸男兒。
此番話落,傲玉和司空追皆結舌,欲言又止。當下圍河城正麵臨危難時刻,稍不留神,南昭軍入城,東月建立的功業將功虧一簣,不僅如此,還在鬼虎關激戰的風懷軒將腹背受敵。
到時候不是僅僅一個圍河城的事,而是關乎整個東月的命運。
傲玉雖是宮女,其中首理深知。
司空追表麵吊兒郎當,對這國家大事,他懂得可不比易川夏少,二人麵麵相覷,沉默一陣兒之後怏怏退到一邊。
易川夏微微點頭,輕輕搖袖,先一步走在了前麵。
“娘娘,奴婢定與娘娘共進退。”醒神過來的傲玉連忙追上易川夏的腳步,眼神懇切,視死如歸。她知道前麵的路不會平坦的。
司空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提了提手中配劍亦追上來,依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你們都共進退了,當然我這個大男人可不能被你們小女人給比下去了。”
此時此刻,易川夏心中甚是感動,一個貼身侍婢,一個江湖殺手,竟如此重情重義,“好,不論前麵豺狼虎豹,本宮都給它移平了。”
出了行宮大門,城中景象足叫易川夏吃驚不小,本來繁華的大街,如今是一片蕭條。商鋪緊閉,狗吠滿街,亂跑亂叫,偶爾幾名將士竄出來將瘋狗製服,拖走。
如此看來,不僅人,就連牲畜也都發了瘋。
本來六旬熱天,烈陽高照,天空應是萬裏清明,如今眼前昏黃一片,好似沙土之雨遍布了整個圍河城,不遠處,樹上,花草上都落了白白一片,似是染霜。
易川夏輕輕一吸鼻翼,頓覺氣息紊亂,不好,這塵中有毒才是。
“快,用絹子捂住嘴。”醒覺過來,馬上提醒傲玉和司空追,“我們去軍醫署。”
采取了保護措施,易川夏加快了腳步。
剛一進去,就遇到了“嚴裝以待”的赤怒,他也是一樣,用絹布做成的口罩將嘴和鼻子捂得緊緊的。
此時,他正忙得不可開交,吩咐著小廝打水清洗軍醫署外麵的石階以及花草,供傷者休養的醫室也是門窗緊關,縫隙裏都塞了棉條,生怕有半丁點灰塵落進屋似的,一見易川夏等人過來,他神色大慌,趕緊地將他們拉進一間封閉的醫室。一進屋,他又趕緊將門關上。
“娘娘,待在這裏千萬不要出去!”赤怒稚嫩的臉上皆是慌張。
“赤怒,到底這是不是瘟疫?”傲玉連忙問道,這會兒的軍醫署還算清靜,染疾的百姓和將士都被隔離到另外一處醫棚去了。
這些都是圍河守將關上飛在發現疫情時,第一時間采取的措施,戰場上他雖有些好勝了些,但處理事情起來還是井井有條的。
萬一是疫病,將染疾百姓和將士放在軍醫署,定要感染其他傷者,此大不利。出門時看到街上的蕭條,自然也是與關上飛有關。
一早他就下了令,不準百姓隨意走動,染疾者隔離到醫棚,未染疾者閉戶不可出。
如此將未染疾和染疾的隔離開來,以免疫病漫延。
易川夏了解情況之後,倒是對關上飛又添了幾分敬意,怪不得風懷軒會派他鎮守圍河城呢。
原來良將自有一套。
隻是遇到南宮瀟寒那等人物,關上飛還是稍落了一截。
“本宮認為這不是疫病。”不待赤怒回答傲玉的問題,易川夏已經搶先一步,抬眸看一眼被封死的窗戶,大約赤怒也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昨夜南風,正好由城外吹向城內。如果南昭軍在歸南山上撒下毒粉,圍河城定是逃不過。”
剛才從行宮到軍醫署的一路,易川夏已發現異常,空氣渾濁,花草樹木上皆有白色粉末。
很明顯是昨夜一場大風帶入城內的。
渾濁之氣極刺鼻,有毒。
這一點她可以確定。
“娘娘所說甚是。”赤怒點頭,同意了易川夏的說法,“開始赤怒以為是疫病,卻無意發現苑中花草上的白色粉末,取之來驗,竟是百年奇毒七日歸。”
“七日歸?”司空追和傲玉異口同聲地追問。
易川夏在聽到“七日歸”三字時,亦有驚色,不過很快她便冷靜下來,“本宮曾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七日歸是由七種毒蟲研製而成的,毒性極劇,誤食者當場斃命,若是鼻腔吸入過多,如慢性中毒,起先如疫症狀,若無解藥,不出七日,中毒者會七孔流血而死。”
“對,正是如此。”赤怒連連點頭,麵色驚懼。
“也就是說,城中過半百姓和將士若無解藥,七日後就全部得死?”傲玉渾身一個激靈。
“聽著太恐怖了點。”司空追也搓了搓手,渾身打了個冷噤。
“南宮瀟寒果然是兵行險招,他為了奪回圍河城,竟使出這般狠毒之計。”易川夏微歎一聲,曾經認識的南宮早已死了。
“赤怒,你配製不了解藥嗎?”傲玉趕緊追問赤怒。
“解藥可以配,但是一時之間不能查清這七日歸是用了哪七種毒蟲,稍有差池解藥會變成更毒的毒藥。”赤怒無奈地搖頭,抬眸眺一眼明亮的紙窗,陽光依舊,隻是空晃晃的,“要是師父在就好了。”
“就算阿達木神醫在,也是此種解毒方法。”易川夏輕輕拍了拍赤怒的肩膀,安慰道,“當務之急,就是要避免更多的人中毒。”
“對,對,對,瞧我都亂慌張了。”赤怒一個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
“好了,你也是太著急了。”易川夏投給赤怒一個淺淺的淡笑,重新用絹子捂住了口和鼻,然後出了醫室。“來人啊,傳關將軍。”
“是。”小廝得令後,趕緊退下。
不多一會兒,關上飛便領著兩名將士匆匆入了軍醫署,昨日這位皇後娘娘在城樓上一箭射中南宮皇室,他可都看到眼裏的,那一刻起,他愈發佩服這位巾幗皇後了,“皇後娘娘有什麽吩咐?”
他亦是一身裝備,口鼻都做了保護的,進前來低身一拜,畢恭畢敬。
“城中並非疫病,而是昨夜南昭對圍河城使了毒計。傳令下去,百姓不可外出,家中皆以清水洗淨。另者街道軍營,皆用清水衝洗,切記做好口鼻防護,萬不可再吸入毒塵。”易川夏眼神明亮,端端立於軍醫署前的台階上,那氣場勝過了男兒,字字句句鏗鏘。
聞者敬佩,見者折服。
東月皇後果然了不起。
“臣領命。”關上飛一聲響亮。
“關將軍可有清查,軍中有多少將士中毒?”這一句問,易川夏的語氣明顯柔軟了許多。
“回皇後娘娘,已經過半。”關上飛遲疑了一下。
“過半。。。”易川夏在嘴裏念了兩遍,心中甚沉,“定要穩住民心和軍心,另者全城貼下公告,就說並非疫病,是南昭皇帝派人下毒所致。”
關上飛整個人晃了一下,抬眸,眼中愈多欣喜,如此,定叫圍河城百姓憎恨南昭。
到時民心向東月,南宮瀟寒收圍河城之計亦將打折。這個皇後娘娘,果然腦袋清醒得很。
“臣領命。”關上飛抱拳又拜,隨即轉身匆匆而去。
目送走關上飛,易川夏輕輕吐了一口汙氣,在赤怒的安排下,用水清洗了軍醫署,那股汙濁之氣已經散去,總算可以呼吸一口新鮮的氣息。
隻是城中過半百姓和將士若無解藥的話,七日之後,這裏將是屍橫遍野。擺在她麵前的依然是大難題。
不過有一點,南宮瀟寒知道城中人一定中毒,按理說這個時候早帶兵打進來了,隻是城外卻安詳的很。
到底他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娘娘,我們還是先在軍醫署住下,暫且不要回行宮了。若是有什麽狀況,赤怒也在身邊啊。”一邊的傲玉打斷了易川夏的思緒。
其實傲玉不說,易川夏也是打算如此的。七日歸的解藥能否在七天之內煉製出來,這是她關心的事情。
但以赤怒的道行,應該是不夠的。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
“我看啊,那小娃娃是煉不出解藥的。”天塌下來了,司空追怕也是永遠那副鬼模樣吧,抱著劍,靠在走廊的柱頭上,漫不經心地瞄著那正忙著指揮小廝們潑水打掃的赤怒。
被別人說壞話,赤怒可是耳尖的很,大老遠地跑了過來,一手叉腰,氣恨恨地瞪著司空追,“誰是小娃娃啊!”
“你啊!”司空追眉頭一挑,毫不客氣。
“你,你——”赤怒真是生氣了,急得話都說不出來。
司空追大概就愛逗弄赤怒,上前去彈了個他的腦門,半諷道,“別你你的,有本事你煉出解藥,我就不叫你小娃娃了。”
“我我我——是煉不出解藥!”赤怒支吾了半天,突然冒出這句話,撲通一聲跪倒在易川夏的麵前,“皇後娘娘,赤怒沒用!嗚嗚——”說著竟大哭了起來。
司空追見闖了禍了,很不好意思地朝易川夏扮了個鬼臉,正迎上傲玉的眼神,這回傲玉的眼神可是狠毒了點,瞪得他差點把心迸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欺負小孩子。”攤了攤手,很是無奈地搭了一句。
赤怒一向堅強,如此大哭,定是無法了,易川夏心中自是明白,趕緊扶了他起來,“赤怒別哭,你盡力而為。本宮還會想其他的辦法。”
“娘娘,赤怒——赤怒——嗚——”赤怒一邊抹著淚一邊咬了咬牙,同時偷偷瞪了一眼司空追,“赤怒定當盡力,赤怒還有事,先去看看東方將軍的病情如何。”
小娃娃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嗚嗚咽咽地怏怏離去。
易川夏沒有攔他,自是明白赤怒自尊心極強,這七日歸的解藥怕是他真的無能為力才會如此,便也不迫他,讓他離去。
“小娃娃,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就當赤怒從司空追身邊走過的時候,有些愧疚的他主動道了歉。
赤怒竟是理也不理,直接走掉了。
易川夏把一切盡看在眼裏,赤怒不搭理司空追並不是怨恨,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煉出不解藥,圍河城將破,他年紀雖小,但很多事情他都懂的。“天下第一神箭欺負一個孩子,傳出去定是叫人笑話的。”
這一句是說給司空追聽的。其實跟這個司空追接觸久了,發現他也是小孩心性,若不然怎會跟赤怒較勁兒。
天下人若知道江湖第一殺手是這等模樣,定也會笑開花的。
“哪有啊。”司空追搔頭臉紅起來。
“你好好反醒吧。”傲玉冷冷地丟開一句。
司空追還解釋點什麽,但抬頭時,易川夏已帶著傲玉走遠了。
唉——
剩下的隻是一聲歎氣。
圍河城都要沒了,他竟在想些什麽啊。真是在江湖野慣了,不知輕重了。自歎一聲,抱了劍怏怏地走開了。
易川夏在軍醫署後苑住下了,裏裏外外都被清洗過了,渾濁之氣已去,不必再擔心毒入腑中。
一盞茶,一把椅。
易川夏從上午坐到日落,除了用膳偶爾說話,再無多言。
侍候在旁的傲玉知道,主子應該是在等什麽,到底等什麽呢?她猜不透。此種情況,隻有等死。
若是今後不刮南風還好,再刮的話,南昭方麵定會故計重施,到時候全城軍民性命堪憂。
該如何是好呢?
“娘娘——”這個聲音充滿了朝氣,不用看,光聽就知道是小梨那丫頭。
這幾日她都留在軍醫署照顧東方爻,聽赤怒說皇後娘娘過來了,她自是得了空過來瞧一瞧,許些日子沒見主子了,激動了一些,一進苑子就看到坐在長椅上的易川夏,忍不住喚了一聲,極是親切。
“噓!”傲玉怕小梨打擾了易川夏,趕緊做了手勢。
小梨趕緊會意,立即捂了嘴,腳步也放輕了許多。
“東方將軍可好?”易川夏雖是沉思了一整天,但四周動靜她還是了如指掌的,小梨的到來,也叫她開了言。
小梨這回可高興了,趕緊地迎上前來,“回娘娘的話,這幾日他都在發熱,昏昏沉沉地睡著。赤怒說了,再多吃幾服藥應該就會退熱清醒的。”
易川夏的清眸微微一抬,將小梨從上到下打量個遍,丫頭清瘦了些,照顧病人怕也不是好差事,“有你照顧著,本宮也放心。”
“娘娘——”小梨自是聽得出易川夏話外有音。
“好了,你也別不好意思了。”易川夏輕輕理了理衣裳,抬眸眺了一眼,“若是我們福大,逃過這一劫,一切都好說。若是逃不過,還是好好珍惜眼前吧。”
“娘娘!”傲玉和小梨驚了一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莫驚,死應該是不會死的。”易川夏莞爾一笑,“本宮怕就怕沒機會看著你們風風光光嫁出去。”
“娘娘到底是何意?”傲玉心思玲瓏,自是瞧出易川夏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娘娘,圍河城一定不會有事的。東方將軍一醒,到時候形勢就會不一樣了。”小梨的靈活小眼睛眨啊眨的,眼裏充滿著希望。
“就算他醒了,他也製不出七日歸的解藥。”易川夏滿眼的淡然,她似乎預料到了些什麽。
“這——”
是啊,就算東方爻醒了,圍河將士折損過半,再敵不過南昭的精兵啊。
“該來的始終會來。”易川夏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緩緩起了身來,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道精明的光芒落在苑門口的地方。
傲玉確定她一定要等什麽,但等的不是死亡,也有可能是死亡。
反正怪怪的,很怪。
果然,前苑裏有了一陣騷動,腳步聲,很重的腳步聲。
同時一條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是關上飛,他一身鎧衣,手提彎刀,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