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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舊愛隨風去

  陽光總在暴風雨之後才是最燦爛的,這些日子籠罩在東月皇宮的陰霾似乎一下子解開了。


  風懷軒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曾經那個一心為天下江山的帝王又回來了,不再日日沉溺,不再貪圖酒色。


  他,還是那個勤於朝政,處事果斷的傳說中的“魔君”。


  其實是因為這些年來,他從未怠懈過朝政,日日早朝,風雨不誤。這回耽誤了小半月就把朝臣們嚇壞了。


  有句話說,習慣了曾經的習慣,突然小小的變化勢必引起惶恐的。不論惶恐也好,不惶恐也罷。雪瑤施在風懷軒身上的“忘魂散”已經失效了,原來有些東西可以頑抗地抵抗一切這樣東西叫做“情”字。


  多少年之後,這位千古一帝得到人們的稱讚,誰會想到他年輕時也會為了女人自甘“墮落”。


  有些人執著,對事對情都同樣的執著。


  風懷軒大約就是屬於此類罷。


  皇帝重歸朝,司徒景等一輩兒老臣自是把這個功勞歸給了易川夏,紛紛呈表於聖上要褒獎於她。


  風懷軒自然是來了個順風推舟。


  時爾調笑川夏,“白臉是她,黑臉也是她。做女人做到這份上,已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川夏笑而不語,歎息此生不枉矣。


  深秋十月來,狂風掃落葉,晨起,夜裏的風又把宮苑的落葉吹得一幹二淨,比宮娥太監掃過的還要幹淨許多。


  易川夏倚在窗前,看窗外陽光明媚,拾一片窗扇上的落葉,小心地托於掌心,靜靜地觀望,就這樣一看一早上,不言不語。


  傲玉和小梨隻能在旁靜靜地望著,她們知道主子在想甚,那定是無比淒涼之事。


  眼前的榮華與恩寵將很快地煙也消,雲也散。


  暗地裏,她倆不知偷哭了多少回,也偷偷潛入西宮殿好說歹說地找那西宮娘娘要解藥,每每都是失敗而歸。


  風懷軒日日都來,日日留宿鳳來宮。


  與她一齊用膳,靜坐,談天下,道家常。帝王和帝後的恩愛模樣就像民間的普通夫妻,好生羨慕。


  其實他不說,她也不說。各自心中都明白,也許這樣的日子不久了。


  除了鳳來宮,風懷軒日日也去西宮殿,每次待得時間或長或短,隨行侍候的李安隻知道每每皇上從西宮殿出來,神情就格外凝重,一張臉冷得快要裂開似的。每每皇上在的時候,殿內還會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還有很激裂的爭執聲。


  外人會覺得風懷軒同寵東西二宮的皇後,但李安知曉,皇上去西宮殿是另有目的的。


  “娘娘都站了好一會兒了,歇一歇吧。”候在一邊的傲玉輕聲喚道,主子已經看著落葉發呆了好一陣了。


  易川夏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傲玉那張熟悉的小臉,隻是愈來愈模糊了,最近她的目識愈來愈差了。“傲玉,如果有一天本宮真的看不見了”


  “娘娘,不會的。”傲玉忙打斷了易川夏,連連搖頭。


  易川夏的紅唇稍稍一抿,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笑了,眺望一眼窗外,“記得從回傷城歸來時,本宮在路上昏迷了好久,那時本宮就該發現被人暗算了才是。”


  傲玉已然上前來,小心地攙了易川夏,“西宮皇後用毒高深,毒未顯象之時,赤怒都無法診出脈象,娘娘疏忽也是正常。”


  易川夏丟棄了手中的落葉,搖了搖頭,神情還是那般平和,稍稍理了理衣裳上的褶子,慢慢坐回到軟榻上,手指輕輕撫過榻上的錦榮墊,這是用上等的皮裘加上金線縫製而成的,感歎再多的繁華轉眼也是空,“他應是早知道本宮的身體狀況,竟是隱瞞這麽久。”


  傲玉聽不出這是埋怨,還是誇讚。


  “你是在怨朕?”就在這時寢殿的珠簾被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飄了進來,今日的風懷軒未著龍袍,依然是一身他喜歡的玄色,繡著大朵的金菊,好是耀眼,給他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添了一抹朝氣,很俊,很美。


  “奴婢參見皇上。”傲玉趕緊地拜下迎接。


  易川夏沒有動身,依然是懶懶地靠在軟榻上,雙神迷離,看著對方一步一步地靠近。


  “你先退下。”待到近前來,他揮退了傲玉。


  寢殿裏隻剩下他、她二人。


  他站著,她半躺著,看似的慵懶,卻多了一份美好的詳和。


  “敢在朕麵前如此放肆的也隻有你一人。”風懷軒並不是斥責,相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一邊說著一邊坐到了她的身邊,握上她修長的玉手,“身子可好些?”


  “老樣子。”易川夏的眼簾微微一閉,抓牢了他的手稍稍用力坐起了身來。二人相對而坐,她望著他,輕輕撫平兩眉間的褶皺,“剛才是不是去了西宮殿?”


  “你又知道?”風懷軒似是一個責備的眼神掃過來,但一轉眼卻又笑著,“你又猜對了。”


  “日日去看初戀情人,還此般蹙眉。”易川夏故意打趣了一句。


  風懷軒卻並不似這般輕鬆,輕搖頭,一聲歎息,捉住易川夏的手愈緊,“夏,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一絲痛苦不經意間從風懷軒眼底閃過,易川夏自是捕捉得透徹,“你是做錯了,你若是一直等,等她回來,你們便可雙宿雙棲,也不用害得我此般啊。”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風懷軒怔了許久,喃喃地吟出此句。同時目光一掃,落到窗外依然恢複了他曾經的冷漠。


  冷冷地,特別地冷,仿佛給把這金秋十月凍成了冰天雪地。


  風懷軒與雪瑤的情有過,也曾真摯過。隻是他們在美好的歲月裏相遇了,又在美好的季節離別了,留下的更多的是痛與怨。


  如果她就這樣離去,留下的會是什麽?

  隨著歲月的流逝,風懷軒也會漸漸淡忘她的吧,這後宮從來不缺女人,當如花似玉的女人添充後宮的時候,她如這秋天的落葉遠去不複回,再深的傷與痛也會隨風而去。


  對,隨風而去。


  “你又在亂想什麽?”風懷軒的目光遊移回來,很快捕捉到易川夏眼底的那一絲淡淡淒哀。


  “我在想,你還是好好護著西宮的那一位。若有一天,我真去了,或許你們還可以舊情複燃。”易川夏說得淡然,就好像生死如同一張紙,來去自如般。


  風懷軒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兩道利光狠狠地紮在她的身上,“你不可以死!也不準死!”


  “人總會死的!”易川夏還是泰然地笑著,手指遊移上他的額頭,輕輕地點敲著,像個調皮的小女子。


  “你若敢死,朕就”風懷軒臉上的冷意愈深,雙眸跟燃了烈火似的有些恐怖起來。


  但看在易川夏的眼裏,她隻覺得平常,她習慣了。


  有些人冷酷隻是為了遮掩內心的虛弱而已。


  “你就什麽?”易川夏還是訕訕地笑。


  “夏”風懷軒的嘴唇嚅動了許久,冷漠的臉上突然多了好多的痛楚,一把將易川夏攬進懷裏,“我不許你死,不許。我說過的,你要陪著朕,陪著朕去南征,完成統一大業。”


  “打仗好辛苦的。”易川夏趴在風懷軒的懷裏,靜靜地沉默了一陣,俄而小心地推開他的手,溫柔的大眸迎上他的眼神,嘟起小嘴,“我不想去怎麽辦?”


  “不去也得去!”風懷軒用著命令地口吻。


  “你就是喜歡強求別人!我不喜歡!”易川夏一邊說一邊拉起風懷軒的手,看似的溫柔,接著下一刻就又狠狠地一口咬下。


  他蹙了眉,竟是一字未哼,隻是愣愣地看著她,過了許久,眼眶竟是紅了,“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朕怎麽娶了這樣的悍婦!總是這樣叫朕痛!”


  易川夏並未生氣,反倒是咯咯地笑起來,“知道我是悍婦,還不晚!而隻有痛才會記得清楚!”


  低眸看到在他手背上留下的血印,又是忍不住地心疼,掏出絹子輕輕撫幹血跡,“以後定會留下疤,你一定永遠記住我!”


  “你這是在跟我決別?”風懷軒睨了一眼手背上的血印,眼眶裏噙著的淚水愈多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魔君”,竟也會有如此柔情傷痛的一麵。


  “軒,認命吧。我知道你日日去西宮殿,是問雪瑤要解藥。”終於易川夏揭開了這些日子來兩人一直明心不明口的話題。


  雪瑤曾經在她身上植下的千年奇毒已經迅速發作,近日除了眼目不好,渾身乏力以外,她已經開始疼痛,從背疼到胸到腹,遊走全身。


  此般情況,應是離大去之期不遠矣。


  無論是宮中太醫,還是赤怒都想盡了辦法,無一有效。


  赤怒那小子都跟傲玉、小梨她們暗暗哭過好幾回了,她都知道。什麽時候起,她易川夏也開始學會了認命了,確實有些可笑。


  “朕從來認命!”風懷軒緊緊抓著易川夏的手,扣到自己的胸膛上,“夏,朕不會放棄你,朕一定要救活你!你一直都是堅強的,不會認命,不可以認命!”


  “軒,其實我也不想認命,我想看著你南征,看著你完成宏偉大業。可惜”易川夏覺得胸口愈悶了起來,那種痛又在繼續了,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也許下一刻,連他的模樣都看不到了,抬手撫上他的臉,每個棱角都記清楚,“本來我就不屬於這裏,我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這身子不過是皮囊罷了。多活的日子已經賺到了。”


  “不”風懷軒一聲冷呼,搖頭,又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裏,“不管你從哪裏來,不管你是何人,你都是朕的皇後,永遠的皇後!”


  “得夫如此,足矣。”易川夏摟住了風懷軒的脖子,嘴角上掛上滿足的笑顏,“軒,帶我出去走走,我想多看看這裏,怕以後日子久了看不了。”


  “好,我帶你出去。”風懷軒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地把悲痛情緒掩蓋,迎上她的臉,是溫柔的笑,大手一攬,打橫兒將易川夏抱起,大步出了鳳來宮。


  宮門口處,小梨領著赤怒過來了,就連整天遊手好閑的司空追也跟來了。不過還未入宮門,就瞧見風懷軒抱著易川夏匆匆而出,連給他們行禮的機會都沒有。


  “傲玉姐,皇上和娘娘這是”小梨和赤怒趕緊問傲玉。


  “不用問了,肯定是最後的告別,唉。”司空追隻要一開口,說話就嗆人的得。


  傲玉、小梨、赤怒三人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閉嘴!”幾乎是異口同聲。


  司空追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捂住了嘴,爾後又很是討好地跟傲玉解釋道,“不是故意,不是故意。”


  傲玉自是也沒心思跟他計較,“我們遠遠跟著,好侍候著。”


  “好。”小梨和赤怒皆讚同。


  他們都清楚,如果沒有西宮那位的解釋,他們的娘娘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


  緊快地追上去,一刻也不敢怠慢。


  “等我。”司空追一提手中劍,趕緊追上他們的腳步。在這宮裏,風懷軒給了司空追特權,可佩劍,可四處走動,切不可生事。縱觀前朝,無一帝王敢如此海涵不羈。


  特別的人特別的思想總能創造特別的成就。


  “菊花怕是要凋零了!”易川夏倚在風懷軒的懷裏,覺得身體愈發沉重了,明媚的陽光裏,她的眼裏幾乎睜不開來。


  “還有些未謝,我摘一朵給你。”聲音就在耳際,很輕很柔,不多一會兒鼻間有了一股獨特的清香,小心地睜眸,雖是陽光紮眼,但她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朵開得極豔麗的金菊。


  “嗯,好香!”易川夏接在手中,輕輕一吸鼻翼,唇角綻出一個美好的笑容,“花折了,便謝了。”


  風懷軒抱著易川夏緩緩地坐到了草坪上,“花在開心中,永不謝。”


  “嗬嗬”這一句倒是引得易川夏笑開了,將絹子遮在額頭,眼睛緩緩地張開,看身邊的人兒,“花開在心中,的確永不謝。”


  “嗯。”風懷軒應了一聲,將她攬得愈緊。


  易川夏趴在他的肩上,眯著眸看遠處的地方,金菊調零了,殘片亂舞落在這幹淨的草地上,好像染了一層金似的,好美。


  原來東月皇宮的禦花園還能如此的美,靜靜地記住這份美好。那處,傲玉、小梨、赤怒還有司空追遠遠地候著。


  他們的心思她都懂。


  “軒,還記得嗎?我想做一回媒人。”易川夏撐著風懷軒的胸膛,稍稍拉開一間距離,這般很看到他熟悉的麵龐。


  “記得。”風懷軒點頭,亦回頭睨了一眼,“是該給東方爻覓一個好姑娘。至於司空,他的野性未除,還須再磨礪幾年。”


  “我也是這個意思。”易川夏點了點頭,沒想到風懷軒竟是如此了解她,“還有”


  “還有什麽?”風懷軒靜靜地問,就像等候一個人交待後事一般,他不想,但是又無可奈何。


  易川夏隱忍了許久,想不說的,還但是沒有忍住,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是多少的不舍,多少的心疼,“如今後宮,除了我與雪瑤再無她人。皇上膝下無子,有些時候還是要為東月的江山社稷著想。”


  風懷軒愣了一下,沒有像從前那樣排斥生氣,相反倒是淡淡笑了一下,手旨輕輕一敲她的額頭,“我的孩子留給你來生的,不要說胡話。”


  “可是”易川夏沒想到風懷軒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避開這個話題,聽著輕鬆,卻隱帶了多少傷悲。


  “沒有可是,不許亂想了。”風懷軒迫不及待地打斷了易川夏,扶著她稍坐直了身子,“好久沒有這樣陪你坐著,你就不要絮絮叨叨,有點像我的母後。”


  易川夏有些哭笑不得,“我很老嗎?”


  “不老啊。”風懷軒很認真地回答,“我母後也不老。”


  “你的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易川夏厥了厥嘴,搖頭,他即不願意再提,她也不想再往下說去,免得掃了這興。


  就像他說的,難得這樣靜靜而坐。


  她能倚在他的懷裏,像普通夫妻一樣的恩愛著。


  “你知道的,我不會講笑話。”風懷軒攬住了易川夏的腰,手掌的力氣很大,生怕她會逃掉。


  “嗯。”易川夏微微點頭,靠上他的肩,實在是好累,就想這麽睡著了不再醒。


  “不許睡。”風懷軒的聲音在耳邊,似命令又似哀求,他掰起她的身子使勁地搖,“你若睡了,我會娶很多很多的女人回來。”


  “好,我不睡。”易川夏竭力地讓自己清醒,她知道這一睡怕好久醒不來,或許再也醒不來了。“我不睡,不睡。”


  “就算你睡著了,我也不會娶別的女人。”風懷軒的聲音愈發淒涼,手指輕輕撫過易川夏的額發,看到她發間的簪子,記得去年她生辰時,送給她一枚白玉簪子。


  “夏,你的生辰快到了。”他提醒著。


  “我知道。”易川夏淺淺應著。


  “以後每年,朕都送你一枚簪子,等你老了,可以拿出來數落。”風懷軒迷離著眼神,似在暢想著遙遠的未來,與她還有未來嗎?


  “好。”易川夏使勁地點頭,眼簾漸漸地沉下。


  “夏,不要離開,不要。”風懷軒的眼簾一垂,兩行清澈的淚劃下落進衣袂。


  “不離開,不”易川夏的聲音愈來愈微弱了。


  他攬著她愈緊。


  “不好了,不好了。”恰在這時,李安的聲音打破了所有的寂靜以及殘餘的美好。


  也許是這聲驚呼讓易川夏的神誌清醒不少,還能隱隱看到李安的身影,揚著手中的拂塵像被鬼追一樣的奔跑過來。


  “何事?”風懷軒有些不悅,緊緊地蹙起了眉。


  “西宮娘娘,她,她”李安支吾了半天也未說出個完整話來。


  “雪瑤?”風懷軒的眉頭驟然擰成了疙瘩,“到底發生何事?”


  “西宮娘娘攀上了西宮樓,說要見皇上,若不然就縱身跳下宮樓,讓皇上永遠得不到解藥!”


  李安狠狠憋了一口氣,終是說出了事情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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