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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謂我心哉

  皇宮外風起雲湧,宮內因為李驍鶴的出現而劍拔弩張,與此同時在心殿內的某個隱蔽的房間內,有人正拚命地撞著門,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淚水與絕望。


  “小言……小言……”


  殿外宮女們謹小慎微地路過,連一眼都不敢看這座宮殿,像是裏麵住了鬼一樣,雖然主人不在了,但宮裏的侍衛宮女們都已經對習慣了路過這裏時保持安靜。


  突然那座寂靜的殿內忽然傳出一聲東西砸破的響聲,隨後是什麽重物摔到地上的悶聲,路過的兩個宮女嚇了一跳。


  “裏裏裏麵……有聲音……”


  “瞎說什麽呢!裏麵都沒人了!”


  雖然是嗬斥的玉雕卻非常的沒有底氣,她們都清楚的聽到了裏麵那陣聲響,若非辰時未到,她們可能就要懷疑是那位的鬼魂來了。


  “快走快走!”


  二人急匆匆地離去後,那座平靜的心殿裏忽然跑出來一個人,然後一路跌跌撞撞地朝著宮門而去,身後留下一串血腳印。


  “小言……”


  景睿披散著花白頭發,赤著的腳血跡斑斑,額頭上不知撞在哪裏,血流到了眼睛裏,染紅了半邊臉,猙獰而驚心。


  他喘著粗氣,扶著城牆一步步往前漫無目的的走著,眼前的視線被血遮擋。


  忽然一個踉蹌他狠狠摔倒在地,下巴重重的砸在地上,嘴裏漫出了一絲殷紅。


  “小言……”


  他沙啞著嗓子不停地喊著,聲音小的像呻吟,滿是血跡的雙手努力往前抓著。


  “小言……”


  城牆之上虹越靠在那裏垂眸看著這一幕,看著腳下的人滿身血跡地躺在那裏,卻還是鍥而不舍地往前爬著。


  他漠然地看著,他不認識這個人,但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這具飽經風霜的身體內部已經傷痕累累,很快就要完全失去生機了,但是……


  “你快死了。”他淡淡地說了句。


  景睿動作頓了頓,隨即默不作聲地扶著牆站了起來,艱難地往某個方向走去,走出幾步後又身子踉蹌了下向前跌倒,半跪在那裏,花白的頭發沾著血跡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神色。


  虹越靜靜地看著,眼裏除了漠然還有一絲疑惑,這樣的疑惑他似乎都已經習慣了。


  在六年前第一次遇到李驍鶴時,從如今,這樣的疑惑一直存在著,包括昭言也是,都讓他疑惑。


  人最寶貴的不就是自己的生命了嗎?人種種欲望的根本不都是活著嗎?可為什麽有些人連命都不在乎的樣子,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甚至沒有實際意義的東西而拚命著。


  看著老人半天才往前挪出一段距離,他的心裏不自覺地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覺。


  “喂!”


  他朝不遠處的身影喊了聲,“我帶你去找她吧!”


  景睿身子猛的一顫,不敢相信地轉身看向城牆上的青年,嘴張了張,“小言……我要救小言……”


  嘴角微微勾起,虹越輕飄飄地跳下城牆,眨眼間落在了老人的麵前。


  “有個人能救她,我帶你去。”


  寬闊的正殿之前眾人早已散去,唯有李驍鶴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裏,背影孤寂而蒼茫。


  她本來是來救昭言的,可對方的一番話卻讓她再次心冷了下來,那個女人根本不用她救。雖然她所說的都是真的,包括利用她,陷害她,但她總覺得她是故意說出那些話的,在這樣的時刻,讓她徹底斷絕了自己的那份不忍,那份同情。


  那個女人說,她早就不想活了。


  怎麽會有人不想活呢?什麽樣的遭遇會讓人不想活下去了呢,李驍鶴不知道。


  一道輕微的疾風劃過,帶起她垂到腳踝的長發,有人從天而降站在了她跟前。


  李驍鶴抬頭看到的便是虹越摟著景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而老人斑斑血跡的樣子讓她皺起了眉。


  “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弄的。”虹越一見她皺眉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有些倉促地解釋了一下。


  李驍鶴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我以為莫留山的人已經不在乎我的好感了。”


  虹越也皺起了眉,似乎很苦惱的樣子,卻是什麽也沒說,將景睿推到她跟前說了句,“就是她。”


  景睿聽到這句話後那雙渾濁的雙眼突然綻出了異樣的光彩,他一把抓住了李驍鶴的手,跪在了她的腳下。


  “求求你,救救小言,救救小言,救救小言……”


  老人滿身狼藉,從頭到尾隻會重複說著這幾句相同的話,手卻緊緊地抓著她的不放,像救命的稻草般攥在懷裏,李驍鶴甚至能感受到他粗糙的掌紋。


  “我不會救她,因為是她自己說她不想活了,她不需要我救,也不需要任何人救。”


  李驍鶴抽回自己的手漠然地轉身離開,城外鼓聲越加急促,她要去看看那個女人最後的樣子。


  身後的老人突然發出一聲悲痛的長鳴,像是人死前的最後一句遺言,用盡了所有的生命。


  李驍鶴心猛的一顫,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轉身便是觸目驚心的一幕。


  老人躺在血泊裏,吐著鮮血的嘴還微微張著,那鮮血染紅了他的白發,浸透了他的半邊臉,斑斑點點的血跡印在他睜大的雙眼上,似乎連那渾濁的瞳孔裏都染上了鮮血。


  李驍鶴看著那雙滿是不甘的血色瞳孔連呼吸停滯了,胸口原本放著心髒的地方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再撕裂開。


  似乎過了很久,虹越說了句什麽,然後她眼前的血色,猙獰的瞳孔才終於遠離,她才像是剛從噩夢中醒過來一樣。


  “你說了什麽……”她楞楞地問。


  “他本來就活不久了。”


  虹越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在安慰她一樣,讓李驍鶴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夢中,那個什麽也不在乎的虹越居然在安慰她,更可笑的是,那個在成親時笑的流出眼淚的老人死在自己麵前了。


  “不知道我的小言有沒有嫁人啊……”


  那個老人曾對著一身嫁衣的自己這樣感歎道。


  李驍鶴的眼中有眼淚滾動,她動了動手想去觸碰什麽,卻發現此刻白襲不在她身邊,她看著那屍體心慌地後退了一步。


  虹越扶住了她的胳膊,“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昭言的錯,那又是誰的錯……”


  李驍鶴忽然苦澀地笑了起來,滿是悲戚與無奈,“到底是誰的錯,到底又是誰造成了如今的局麵呢……”


  “命運吧。”虹越想起了龍瑤曾說過的這個縹緲的詞。


  “命運……”


  李驍鶴捂住臉低聲念叨著,然後默默地流下了淚,“該死的命運……”


  “昭言她是我的師姐,龍瑤的第一個徒弟,或者說唯一的徒弟,因為龍瑤她一直不讓我喊她師父,隻喊她的名字,因為每個長老都隻能有一個親傳弟子。”


  虹越站在她旁邊自顧自地說著,“我從來沒見過那位師姐,但卻總聽說她的事,第一個在十八歲就到了創源第九層的人,龍瑤說她比當年的從雲還要有天賦。”


  “五百年來莫留山最有天賦的絕世天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挽救莫留山,是莫留山的希望,但她卻成了莫留山唯一的叛徒,是不是很可笑?”


  李驍鶴低著頭靜靜地聽著,目光直直地盯著地上的景睿已經擴散了的雙瞳。


  “奇怪的女人,連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你去哪兒?”


  李驍鶴突然拔腿就走,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交給你了!”


  虹越看了眼地上的屍體,覺得自己是無法離開的了,歎了口氣後又釋然一笑。


  “你可以瞑目了。”


  城外鳳鳴台聚集了全城的人,連城門外都站滿了人,奴隸也有,平民也有,貴族也有,明明如此多的人,現場卻意外的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直到一個白衣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人群的眼中或怒火衝天,或充滿恨意,或冷漠以對,都投向了那個淡淡的人。


  昭言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要自己一個人一步步踏上鳳鳴台,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奴隸軍們驚訝地看著來人,臉色一變。


  李公鬱在章丘的攙扶下看著這一幕,“李驍鶴!”


  “他死了。”李驍鶴沉著聲音道。


  昭言的身子猛的一顫,卻隻是神色淡淡道,“是嗎?”


  “你怎麽能這麽冷漠?他是你的爺爺啊!”李驍鶴失去控製般喊道,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幾分。


  “你難道真的什麽也不在乎嗎!”


  “李驍鶴。”昭言忽然喊了她的名字一聲,回頭握住了她的手。


  “我有在乎的,這輩子,我隻在乎兩個東西,一個是莫留山,一個便是天傾,你不知道這兩樣東西對我有多重要,我願用生命來換取。”


  李驍鶴怔在那裏,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我從沒有跟第二個人說過,驍鶴,李驍鶴,之前是騙你的,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李驍鶴的眼淚無法控製地簌簌落下,狠狠咬住了嘴唇,“你果然很討厭。”


  “有時我真的很想有一雙好的眼睛,能看看你們的臉,看看莫留山的樣子,看看這天傾的江山,這樣的話,就算到了地獄我也能記得這一切……”


  “夠了!”


  李驍鶴淚流滿麵地打斷了她,粗魯地拖著她就要離開,“跟我走!”


  “你還不明白嗎?李驍鶴。”


  昭言拉住她的手,笑的溫柔,“這個國家需要一個罪人,而我願意當這個罪人。”


  李驍鶴的手在顫抖,聽著眼前的人一句句地說著,覺得自己猶如掉入了冰窟裏。


  “天傾的弊端在於奴隸的存在,在於帝王的獨裁殘暴,我希望像我這樣的人再也不要存在,如今隻要作為罪人的我死去,這天傾便能在兒衫手中變得更加繁榮昌盛,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國師了。”


  “李驍鶴,我的三個條件……”昭言低頭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抱了她一下。


  “你曾說過在你那個世界,友人之間便是這樣擁抱的,交給你了,我的朋友。”


  李驍鶴木木地站在看著昭言轉身一步步踏上鳳鳴台,站在那展翅飛翔的兩隻鳳凰雕塑下,一身雪白猶如最純潔脫俗的蓮。


  耳邊是人群憤怒的喊聲,李驍鶴想反駁,她想告訴他們,昭言不是罪人,她是天傾的功臣,她救了整個天傾,然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幹淨到不像凡人的女子走上刑台。


  “行刑!”有人喊道。


  李驍鶴聽著那聲音覺得十分遙遠,遠的像夢一樣。


  她遠遠看到昭言抬起頭麵向這片天空,張開嘴說了幾句話,那雙眼裏是淡然的笑意。


  “再讓我看一眼這天傾吧……”


  李驍鶴聽到她這樣說。


  天空忽然飄下了一片雪,落在了她的額頭上,慢慢地,晶瑩剔透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灑向這座屹立了千百年的鳳鳴台,灑向了眾人的頭頂。


  滿城飄雪,似乎隻有天瀾城內下起了雪,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像仰望著神明般看向天空。


  而就在這一瞬間,刀落了下去,眾人恍然大悟地看向鳳鳴台,臉上的震驚久久未消。


  李驍鶴慢慢閉上了眼,任冰冷的雪落在自己的臉上,眼淚滑進脖子裏。


  她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五年前的亡者穀前雖然她沒有能力護好南烜,但至少她拚命掙紮過。可是此刻她卻隻能站在這裏,看著那個女人赴死。


  她本以為自己能夠掌握命運了,然而卻依然被命運所掌控著。


  昭言死了。


  沒有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子,她聰明絕豔,她智謀天下,將七國王者甚至白殿都算計在掌中。她經曆了最不幸的一生,卻以最大的善意回饋著那些傷害了她的人。


  她本是滄瀾最厲害的人,卻讓自己背負著千古罵名成為了天傾的罪人。


  “昭言……”


  百年後或許不會有人再記住這個名字,但卻記得那位名震天下,影響了滄瀾萬世的帝侯李驍鶴所說那句話。


  “我這一輩子隻被人算計過那麽一次,卻偏偏無法報複回來,因為……那個人根本不給我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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