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亂世繁華
距離那日的白衣女子出現已經過去了三日,饒府商隊也慢慢靠近了帝都沅渭的管轄範圍內,一路上走的官道,雖然慢了些卻也保險,途中就算偶有歹徒也都在洪遠的交涉下退去了。
而對於那日的嚎啕大哭水洛萱就像完全忘記了一樣,照樣每日找李驍鶴聊天,跟自家相公膩歪,但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讓人擔心。
饒信頤也曾私下找過李驍鶴,但她卻什麽也沒說,既然水洛萱不說便有她的理由,那麽她自然也不能擅自告訴他。
“放心好了,她早晚會告訴你的。”隻要她是真的愛你。
李驍鶴很篤定,就像當初的她那樣,現在的水洛萱陷入了她之前的迷茫,等到她想通了,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不過眼下最煩惱的應該是她了,瀚海國度的人比她想象的還要恐怖,僅僅那天感覺到的一絲氣息就讓她心驚不已,那龐大的源的與白殿之主不相上下。她雖有能與之一拚之力,但對方不過是一個手下都如此駭人,更別說後麵還有更厲害的瀚海之主,到時隻會連累了這些無辜的人。
白襲看似淡定實則比她更焦慮,他自認為已事先做好了安排,讓桑寧帶人混淆對方的視線,但他們的人依然找到了這裏,看來是十多個人分頭行動,甚至還精確無比地找到了水洛萱身上,果真是不弱於莫留山的古老勢力。
王天虎與兄妹倆都察覺到了危機,從李驍鶴歸來之後還沒有遇到過什麽人能讓她選擇躲避的,如今看來這次是真的危險了。
整個商隊的氣氛一直壓抑著,就連洪遠都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在其他的鏢師們嘻嘻哈哈的還能有點生氣,否則外人看來這隊商隊是個活死人隊伍。
進城的時候很順利,根本看不出來之前帝侯那封語焉不詳的信給帝都的主人帶來什麽影響。其他人在酒樓坐下的時候還曾討論過這事,覺得有些奇怪,李驍鶴卻一點也不驚訝。
隨手撚起一根筷子,她拄著下巴,迎上對麵水洛萱疑惑的眼神,不冷不熱地勾了勾唇角,“因為他是尚翼非亂,不會因為什麽而慌亂的。”
水洛萱被她的這個笑容弄的喉嚨發緊,她開始意識到她和李驍鶴之間的經曆是多麽的不同。一個她還需要仰望的人,在李驍鶴跟前卻是可以隨意談論的對象。
饒信頤先找皇宮裏的負責人了,留他們這些人在這間酒樓吃飯,此刻他們坐在這間酒樓的二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上行人。
水洛萱目光落在對著街道出神的李驍鶴臉上,抿了抿唇問道,“你能告訴我你進皇宮要做什麽嗎?到底要取什麽東西?”
李驍鶴睫毛顫了顫,還沒有說話,就見旁邊默不作聲的白襲覆上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沒事。”
李驍鶴滿不在乎地一笑,但水洛萱卻覺得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充滿苦澀。
“我的一個朋友的骨灰。”
水洛萱心口一滯,脫口而出道,“對不起,我隻是……”
她隻是擔心會牽連到饒家,這點李驍鶴也知道。
“不會連累饒家的。”
李驍鶴對她笑了笑,然後目光再次垂到下麵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沒有臉再去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也不會再讓他有機會傷害我身邊的人了。”
水洛萱聽到她如此悲涼的語氣忍不住鼻子一酸,“驍鶴……”
眼前這個女子隻比她大個三四歲,卻比她經曆了多上百倍的苦難,與李驍鶴相比,她被抄家,與父親失散倒也沒那麽可憐了。
對於水洛萱的同情李驍鶴沒什麽反應,她已經沉浸在五年前在這條街道上的記憶了。
“記得嗎?在這條街道上。”李驍鶴指著樓下的街道,臉上揚起一絲笑。
“記得。”白襲也跟著看著下麵,目光卻很快轉回她身上。
怎能不記得?五年前在這條通向尚翼皇宮的街道上,天子,皇帥,君相齊聚,殺戮之宴,屍體遍布,都隻為了一個人。
何其慶幸,當日也好,現在也好,他的驍鶴一直都站在她的身邊。
水洛萱不知道他們的回憶,辛離辛雪那時也沒出現,而王天虎則不知流落何地,隻好默默地聽著。
這酒樓多雅士與達官貴人,雖然有討論聲卻不嘈擾,別有一番高雅的味道。
熱情的小二很快便過來上菜,年輕笑的十分憨厚。
洪遠見菜上的差不多了忙招呼幾人動筷子,還特地舉杯敬了李驍鶴等人。
“咱們江湖人最看重緣分,這次能與幾位相逢也是個緣字使然,這頓飯過後我們便分別,我在此敬諸位一杯。”
李驍鶴也不推辭,幾人客套了幾句後都舉杯一飲而盡了。
可能是因為洪遠的大嗓門有些突出,一旁上菜的小二無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便直愣愣地定在了李驍鶴的臉上。
洪遠見到後眉頭一皺,這位白夫人的確生的貌美絕世,但天生一股威懾人的氣度不弱於白公子,他們平時也自然不敢多看,如今這小二倒是沒皮沒臉看起來了,也真是無知無畏。
他正要嗬斥,就聽李驍鶴笑問了句,“這位小二哥看著我做什麽?”
小二臉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一旁,“姑娘別誤會,我就是……見姑娘有點眼熟,又一時想不起來,明明姑娘還是外鄉人,這才覺得奇怪就多看了兩眼,還請姑娘莫怪。”
白襲聞言笑看著那小二,“那你覺得我可眼熟?”
小二轉頭看過去,先是目露驚訝,然後便臉色大變,顯然是想起了什麽,張著嘴一句話沒說出來,手指著他們二人猛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
這一步正好撞到了人,小二身後傳來“哎呦”的喊聲,聽聲音似乎還是老人,撞的不輕。
水洛萱忽然驚呼,“太傅!”
小二這才反應過來,忙轉身去看被他撞倒的人,“對不住對不住,真對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對不住了……”
被撞的那位有些年紀了,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一張臉板的死緊,嚴肅的不得了,那雙眼就像能放出光一樣,見小二一個勁道歉皺皺眉也沒說什麽了。
“下次小心著點。”
小二連連點頭,“謝謝辛太傅,小的以後一定注意!”
說完小二就跟見了鬼似的飛快掃了李驍鶴一眼便轉過頭去,悶頭給那老者安排位子,忽然聽得一個聲音響起。
“這裏人多擁擠,不如就在我們這裏拚一桌吧,太傅?”
小二身子一抖,差點把手上的茶水都砸在地上,低著頭啥也不敢說,一個勁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那位太傅,也就是辛牧聽到這聲音的那一刻有些疑惑,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麽,慢慢轉過身子,就那麽對上了含笑看著她的李驍鶴。
李驍鶴早已站起了身子,彎腰點頭一禮,“見過太傅。”
氣氛靜了那麽一刻,就聽到一聲東西掉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洪遠驚訝地看著現場的景象,心裏思緒萬千,從剛才那個小二震驚的反應開始他就懷疑李驍鶴與白襲這對夫婦的身份了,而現在看著那古板的老太傅張著嘴,震驚的眼中水光閃動,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澎湃的期待來。
這個老太傅他認得,一個敢罵皇帥尚翼帝的老頑固,幾乎每次來這酒樓都能見到他來這裏打酒,而此刻他的那隻酒壺已經掉在了地上。
辛牧顫抖著手扶住桌子才穩住了身子,李驍鶴上前扶著坐下。
“太傅老了許多。”
辛牧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女子,這張臉,這又狂妄又讓人無可奈何的氣勢,從來都沒有第二個人能擁有。
“你果然回來了。”他蒼老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低沉而沙啞。
“太傅還記得我。”李驍鶴為他斟了杯酒送過去。
“記得,怎能不記得,你是我教過的最不聽話最狡猾的學生,怎會不記得?”
辛牧說著聲音有一絲哽咽,枯瘦的手沒有接過酒而是抓住她的手,認真而決絕地說道,“離開沅渭,離開尚翼,你好不容易能回來……”
李驍鶴心中感激,當年與這頑固的老人鬥智鬥勇,如今他卻成了尚翼皇宮裏唯一記掛著關心著自己的人。
“回頭無路,太傅忘了當年跟我說的了?”
辛牧無言,知道自己勸不住她但還是開口了,“果然還是那個最不聽話的學生。”
李驍鶴微微一笑,彎腰一禮,然後從白襲手上接過厚厚的一疊小冊子,遞給他。
辛牧在看到那些熟悉的小冊子時眼中充滿了期待,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過那些冊子打開來翻了幾頁,然後激動地抬頭盯著她。
“你還記得?這些都是……”
酒樓不知何時已經寂靜一片,李驍鶴的目光越過太傅落在樓梯處,對著洪遠淺笑一聲,“洪師父,看來我們要說再會了。”
腳步聲響起,眾人意識到了什麽,都轉頭看了過去。
一身皇子服飾的尹穆頭戴金冠,一步步走過來,最後停在李驍鶴跟前,彎腰一禮。
“見過帝侯,天子,陛下在宮中恭候二位大駕。”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早已呆住了,洪遠和酒樓的其他人一樣都已經不知如何反應。
水洛萱垂下的水打翻了酒杯,淋漓的酒液灑在衣裙上,她卻毫無所覺,楞楞地看著這一幕,心裏如波濤翻湧,再無法平靜。
李驍鶴向身邊的人伸出手,白襲默契地牽上去,二人走下樓梯,尹穆見狀轉身沉默地跟上去。
身後一地寂靜。
水洛萱突然醒過來似的,抓著王天虎焦急道,“你們怎麽不跟著她?要是出事了怎麽辦?那可是皇宮!到時……”
“你在開玩笑吧?”王天虎啜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男漫不經心地抬頭笑看她。
“那個女人,不砸了尚翼皇宮就是好的了,誰能動的了她?更不用說還有姓白的在,不用擔心她。”
水洛萱一怔,再看辛離辛雪一臉淡然地在那吃東西,絲毫不擔心的樣子。
辛離從碗裏抬起頭,拍了拍身邊的大鐵盒,“不用擔心,她連隨身武器都沒帶,說明完全不用擔心。”
水洛萱更抖了,連武器都沒帶,打個屁啊……
而樓下繁華喧鬧的街道上已是一片寂靜,在路兩旁是浩浩蕩蕩的百人對伍,迎接著從酒樓走出的二人。
尹穆朝著皇宮的方向伸手,“請。”
李驍鶴與白襲相視一笑,同時向前走去。
如五年前那般,攜手同行,身後已非屍體遍地,而是亂世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