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合時宜的醃篤鮮 (七)
尼卡2020-07-24
靜儂把門卡放回包裏,看了李晴晴,問:“還是和以前類似的事嗎?”她不太想直言問李晴晴,宗小苔是不是又一次陷入了校內不倫之戀。如果不是這類事件引發的後果,鬧大了會給學院乃至學校造成輿論壓力,還至於特地下封口令吧?雖然這種封口令本身也是很讓人反感的。這往往會讓原本並不複雜的事實在口耳相傳中失去本真,而結果就會是真相反而沒有人真正關心。
李晴晴說:“那倒不是。不過誘因是不是那種事還不清楚,隻知道她服藥過量,被隔壁女生發現,半夜送醫。在醫院裏大哭大鬧,陪她去醫院的女生搞不定,聯係不到家屬也聯係不到她男友,隻好聯係導師……薑山怎麽可能親自去?聽說宗小苔的論文接連被斃,畢業論文寫得也不順利,眼下跟薑山的關係是那樣的,就是換導師也來不及……”
“要是中間沒有什麽貓膩,為什麽要下封口令?”靜儂皺眉問。
“敏感時期嘛,還有幾天就校慶了?再說,不是上周信息院有個碩研男生因為和導師頂了幾句嘴,被罵了個狗血臨頭,轉頭就跳樓了嗎……接二連三出這種事,影響不好。宗小苔的情況又特殊。她沒事兒都能攪起三尺浪來,出點兒問題,不知道有多少人睡不好,能不下令封口嗎?”李晴晴說。
靜儂輕聲說:“就業壓力大,發論文壓力大,再加上導師們各有各的道道兒,不知道多少學生不堪重負。”
“就跟你說這事兒。我本來早上想拿 Ruby 爸的手機截圖給你看——後來一想不太好。倒不是不信任你,主要是這事兒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捅出去了,到時候說不清。你說啊,宗小苔是不是真的有點兒邪勁兒?”李晴晴搖著頭。“藥是誤服吧?我看她是像有那麽點不正常,也隻是覺得可能價值觀異於常人,不認為她精神有什麽問題。”
靜儂眼前浮起宗小苔樣子,那咄咄逼人的表情和冷嘲熱諷的語氣……實在是很夠人受的。雖然她也認為宗小苔不至於有什麽問題,可服藥過量畢竟是事實。人若是果然有什麽疾病,也不見得寫在腦門上似的總是要顯現出來,尤其是精神疾病。
“應該不會。”靜儂說著,推門進辦公室,把包放在桌上,卷起襯衫袖子來,去打開窗子通風。“薑教授沒去醫院,後來呢?那女生一直陪著嗎?”
宗小苔在中學時就缺少女生朋友。依她這大半年來的觀察,宗小苔也從未和哪位女同學走在一起……她這麽想著,又在僅剩的有關宗小苔的記憶裏重新梳理了一遍,再次印證了自己這個判斷。
宗小苔的確一直缺少女性朋友。
出意外狀況時能有女同學及時發現,不能不說是萬幸了……她自己是從不缺朋友尤其不缺女朋友的,雖然親密無間的也不算多,總歸是有。
李晴晴正在收拾辦公桌,聽見靜儂問,說:“最後好容易聯係到一個宗小苔的朋友……那女生拿著宗小苔的手機在通訊錄裏挨個兒打,看著像能幫上忙的都問。我就說,有的人讀到博士也是讀成了書呆子——人都在醫院裏了,還能出什麽亂子?硬是要大半夜搞得草木皆兵。再說為什麽要不知底細隨便就給人打電話呢?”
靜儂把窗台上的花都澆了一遍,剛要說話,聽見走廊上有人高聲聊天,是同科室的其他同事來了。她和李晴晴對視一眼,很默契地停下了這個話題。同事一進門,看到她們倆已經來了,笑著打招呼……
這一天的工作安排有點緊,靜儂到下班時才想起宗小苔這事兒來,李晴晴像是知道她惦記著下文,走出圖書館時特意跟她說最新消息是宗小苔已經脫離危險,但是還要留院觀察兩天。
靜儂聽說宗小苔安然無恙,就把這條消息消化了。ねこ
她開車出校門時,忽然想起昨晚藤子提了一句還挺想吃蘇記的那個山楂餡兒的夾心蛋糕來,臨時拐了個彎,往蘇記這邊來了。
她進了店,Sukie 正在和爸爸爭論什麽,聲量有點高。見她進來,父女倆同時收了聲,Sukie 有點委屈地叫了聲範老師,問她是不是還要拿破侖餅。靜儂擺手說今天不需要,我要山楂蛋糕,給我來兩盒。Sukie 給她打包,付款時她看看 Sukie 的表情,笑著問怎麽不高興了,這可也太難得了。蘇老板站在女兒身後,這時候笑著說:“非要早點關了店門回向陽院去拍照……我說那邊門也封了,垃圾遍地,哪兒還是你小時候記得的那個幹淨利落其樂融融的老裏院兒啊?有人住的房子是房子,人走樓空就是鬼屋一樣,我這會兒又不能陪她去,眼看天黑了,一個小女孩兒不安全……”
“我才不是小女孩兒。爸爸您這就是看低女孩子。還有為什麽覺得不安全就隻會提醒女孩子?治安不好不是女孩子注意安全就得了的。”Sukie 不高興。
蘇老板仍然笑嘻嘻的,說:“範老師您瞧這孩子!我才不是看低女孩子。我看重女孩子,不表示我不該提醒她當心壞人——你要不是我女兒,是別人家的女孩子,我該提醒也會提醒的……放心,我也不會出了事站壞人那邊指責女孩子不小心,還會監督警方快點破案——咱是納稅人不是!”
“爸爸說這麽多,還是不讓我去拍照唄?”Sukie 不耐煩。“我又不進去——範老師,那邊老裏院要保護性拆遷。我小時候跟奶奶在向陽院住過,很有感情的。昨天在朋友圈看到老鄰居發的照片,心裏怪難受的……”
靜儂看看蘇老板,問:“向陽院的改造項目開始了嗎?您家在那裏有房產啊?”
蘇老板點頭笑笑,說動遷的協議都快簽完了,剩下的沒簽的都不多了,條件沒談好……“其實從前向陽院隔壁那整個院兒都是我們家的。後來麽……”蘇老板笑笑,不說了。
“那您認得林奶奶嗎?”靜儂問。
“認得!老太太走了有十好幾年了吧?範老師跟林奶奶認識?”
“是,我母親的老保姆。我小時候她年紀已經大了,可也還經常來我家走動的,我也跟著我母親去過向陽院看望她……林家早搬了吧?”
“早搬了。比我們家搬得還早幾年呢。林家的孩子都有出息。這回回來辦手續,他們都沒露麵,派人來辦的。”蘇老板笑著說。“範老師以前應該也到那一帶玩兒的吧?那邊小吃也多,什麽都有,做生意的般般樣樣兒,齊全,熱鬧,紅火。瞧瞧現在……改造不改造還不就是那麽回事兒麽?人是永遠都不會回去了,就老人兒們剩下點兒念想吧。我還想著樓底下那幾家麵館子……他們還沒走,改天我回去吃碗麵。”
“看,這不是有感情麽?那您還不讓我回去拍幾張照片。”Sukie 說。
蘇老板又笑。
有客人進來,他去招呼客人了。
Sukie 給靜儂看她保存的鄰居們發的照片——有幾張是在頂樓,走廊上擺著老院的油畫,背景就是整個畫內的老院,在夕陽下,畫麵色彩厚重光線柔和,看起來非常動人……她輕歎,“真美啊。”
老裏院不剩下多少了,再不保護的確來不及了。她也有很多年沒有往那邊去了,雖然距離並不遠。消失的老城和成長的新一代,在這個城市裏你退我進,誰有時間懷舊?
靜儂拎著點心,看蘇老板閑下來,說:“蘇老板您要是放心,我和 Sukie 一起去吧,我也有點想看看那兒現在是什麽樣子了。再去,可能就是修好了的新文物了。”
Sukie 笑起來。蘇老板見靜儂這麽說,點頭答應,不過囑咐她們在樓底看看就行了,不要上樓了。
“那些房子老舊,動遷協議簽一家,施工隊就進去掃蕩一家,門窗都砸爛,就像挖掉一個洞,現在一看又破敗又危險。”蘇老板說。
靜儂點頭說我明白。
Sukie 開開心心扔了圍裙,拎起她的包來就跟靜儂上了車。靜儂看她從自己的大背包裏拎出來一台小小的萊卡在擺弄,微微一笑。
小姑娘真可愛……靜儂和 Sukie 閑聊著,大概十分鍾後,就來到向陽院所處的老城區。
車子開進破敗陳舊的街道,靜儂和 Sukie 沉默下來,兩人下了車,看著周圍——很多臨街的窗戶都被水泥封了,牆上寫著“已交房”“拆”等等又難看又潦草的字,看著觸目驚心。偶爾有人從門洞裏鑽出來往外看看,像是拾荒的老人。路邊巨大的法國梧桐靜靜立著,看起來它們倒不為所動,隻是不知還能堅持多久……靜儂輕輕歎了一聲,說:“物是人非。”
Sukie 倒是有點興奮,拿著相機開始拍來拍去。
靜儂跟在她身後,走進向陽院,提醒她小心腳下,看看表,說:“Sukie,隻給你二十分鍾。天黑前我要把你送回蘇記。”
“知道啦。”Sukie 笑嘻嘻地說著,一路往裏走。
院子地上垃圾很多,可是設施基本完整。垃圾之間有人行的通道,看來平常還是有人走動的……靜儂打量下這老院子,四層樓,樓梯交錯,像密布的蜘蛛網,細致地通往每一戶人家……她還記得小時候來這裏的玩,對這迷宮樣的住宅感到新奇又有趣,在裏麵跑來跑去,從這裏跑到那裏,永遠都有路可以走……她發現這院裏還頗有幾戶人家沒有搬走,走廊上晾著鮁魚和衣服,看起來,保留了老院子生活的煙火氣。
Sukie 看著也開心,拍照拍得更起勁了。
靜儂和 Sukie 沿樓梯走上去,站在頂層的廊子上,兩人看著院子裏滿目狼藉,趕緊抬高視線——前方是教堂的尖頂,一排排的橘紅色屋頂,像魚鱗似的錯落有致,果然是別人拍出來的藝術照裏歐洲小城般的景色,美不勝收。
Sukie 拿著相機靠在廊柱上,靜儂看見,說你小心一點,萬一廊柱老朽鬆動了。Sukie 的笑著說範老師,這老房子的建築質量不比現在的呀,老房子拆起來都費勁,因為用料實在,施工講究……她們倆說著話,聽見旁邊屋子裏有響動,回頭看是一戶沒搬走的人家,許是吵到他們了,就往旁邊走了走。Sukie 指給靜儂看,他們家原先的房子是哪一處,靜儂看,果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洞……Sukie 說著話又歎氣,說不遇到動遷,不曉得……能做釘子戶的很多都是滾刀肉,像我們,早早簽了協議就搬了,這院子裏刑滿釋放的、有前科的,都是重點工作對象……靜儂心一動,正待要問,Sukie 說其實人家也沒有提什麽破格的要求,不過就預先給人設定了立場,有點歧視人家了。
走廊中間那戶人家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人來,Sukie 吐吐舌,仔細看了一眼,打了個招呼,叫聲“遠遠哥哥”,笑了。
靜儂回過頭去看見修任遠,看他揮揮手朝這邊點了下頭。
她正要打招呼,修任遠身後又跑出一個人來,看見她,大聲叫“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