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小銀墜船
走出鬼村,一條銀色大蟒便從茂盛的樹叢中鑽了出來,金色的眼眸在見到殷心怡的那一刻,綻放了起來。
小銀扭著身子,圍著殷心怡轉,吐出粉色的小信子,冰涼的蛇皮在這暑氣依舊殘存的日子裏給怕熱的殷心怡帶來了一點涼快。
“走吧,我們回家。”小銀晃了晃腦袋,龐大的身軀忽然變化,縮成了一條細如竹枝的小銀蛇,爬上殷心怡的右手,在她的手腕處連成了一個圈,遠遠看去,還是個有隱隱光澤的別致銀鐲。
使了一個訣,鬼村上空的一朵白雲輕飄飄地飛了下來,穩當當地停在了殷心怡麵前,跳了上去,衣裙翩飛,正要駕雲西去,後半雲卻沉了下去,她回頭一看,是個神色冷峻的少年郎。
“怎麽,程公子是要送我?”殷心怡不自覺地便抬手扯這榆木疙瘩的寬大衣袖,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瞟過他,一臉的正派。
程琪睿心一跳,麵上卻不變,裝作嫌棄地扯回自己的衣袖,半退一步,冷著臉神情淡漠地說道:“家父不放心你一人,故派我安全護送你。”
護送?
我可是頭妖怪,還是隻血統高貴的妖怪,還需要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護送??
殷心怡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什麽沒說,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失笑:“那就拜托公子好好保護奴家,奴家膽子小,一路有勞你照顧了。”
說罷,又笑眯眯地湊了過去,聞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不住又嗅了嗅,真是好聞,是用了什麽樣子的皂角,抬眸看他,二人距離近,殷心怡隻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喉結處還在不斷地吞咽口水,輕飄飄地拂過他的臉,雙眼對視,故意地拖長了音尾:“公子可要小心了……”
一朵白雲唰地飄到了半空,帶起一圈疾風,程琪睿一個不穩,差點要倒到了殷心怡的麵前,驚覺不得體,連忙後退了幾步,差點踩空下去,又被殷心怡一把拉了回來,一番動作,將他忙活地手忙腳亂。
梳地整齊的發經過剛才一番動作,掉出幾根碎發出來,略顯狼狽,麵上還是倔強的淡然,殷心怡也不再去惹他,到時候把悶葫蘆給悶出病來,真變成了榆木疙瘩。
坐在了軟乎乎的雲上,殷心怡讓纏在手上的小銀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又從雲層裏抓了幾團,將他們與身下漂浮的雲結合在一起,不一會兒,在殷心怡的手下,那朵小雲不斷變大,最後變成了一艘雲船,空間富餘,足夠容納十多人的大小。
雲朵漂浮地非常快,天際的顏色也在微妙地產生變化,二人無言,隻坐在雲船上,各想心事。
小銀是隻聒噪、愛熱鬧的蟒蛇,最愛受關注,也最愛討殷心怡的歡心,見這奇怪籠罩在二人周身的莫名氣場,金眸眨了眨,狡黠地鑽往程琪睿的懷裏。
衣擺有重重垂墜的感覺傳來,程琪睿望向垂墜的那方,一頭銀色大蟒正眨巴著金眸,粉色的蛇信子吐了出來,吸溜吸溜地。
程琪睿麵不改色地吞了吞口水,不動聲色地往另一邊挪了一點,小銀奇怪,以為程琪睿在與她做什麽貓捉老鼠的遊戲,極配合地往前一衝,直愣愣地掉在了程琪睿的懷裏,望著他驟然縮小的瞳孔,又吐了吐粉色的蛇信子,極友好地一笑。
卻不料,程琪睿猛地一起身,懷中的小銀還望著他,蛇信子吐了出來,卻頓覺得一陣寒冷幹燥,身子有如撕裂,轉眸,才發現自己正不斷在雲層間快速穿梭,眼中的人兒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最後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小點。
殷心怡瞠目結舌地看著小銀被某木頭蓄意扔下了雲船,正要興師問罪,卻見程琪睿咬著嘴唇,滿臉的蒼白,額上還有細細的汗,拽著衣角抬眸道:“我的錯,下去尋她。”
“無礙,小銀是隻妖怪,死不了。”殷心怡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駕駛著雲船往小銀墜下的地方開去。
讓她追究一個人類的錯,還是塊冷木頭,她也實在開不了口。
小銀是條成精的蟒蛇,肉厚實,皮又緊,就算這麽摔下去,至多受個重傷,她也可以以此向尚燁華敲詐,討些靈丹妙藥回來。
雲層之下,是繁華的都市,房屋一個接著一個,借著地勢搭建,有如階梯,階梯的底層是一大片的平地,平地上有不少的商鋪,打著紅燈籠,熱鬧非凡。
殷心怡早在遠方的茂密山林裏停下雲船,與程琪睿一起使訣飛到了這裏。程琪睿跟隨其父,學了人類口中的仙法,沒有殷心怡作為妖怪對大自然天生的掌控能力,比如駕駛雲船,但在這人居住的地方,所用仙法倒是比殷心怡要實用多。
小銀與殷心怡有割不斷的感應,她是她從小豢養的靈寵,關係自然不一般。
自來到鬧市中,殷心怡就感應到了小銀正在不遠處,但人流複雜,店鋪眾多,一時之間也鎖定不了究竟在何處,心思反而被來往群眾具有衝擊力的外貌吸引了過去。
這鬧市中的男人皆一身的黑皮膚,無一例外,是那種比墨水稍淺一點的黑,眼睛都是黑色的,在黑皮膚的襯托下,倒也看不出是大是小,不過那黑色瞳孔之外的白色倒是尤為顯眼,服裝有些暴露,下半身隻用枯草編製的裙子圍住,露出一身精瘦的胸膛,將愛好男色的殷心怡都生生看呆了。
女人則是另一番模樣,她們的皮膚就像老樹的樹幹那種的棕黃色,裸露在外邊的皮膚上還能清楚地看到有金色的短毛,卷而翹,塌鼻梁,藍眼睛,一張厚唇粉嫩略帶光澤,身上似乎是隻用一塊完整的花布裹了起來,皆露出了她們的雙肩,不過雙肩以下的地方卻是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花布又在她們的膝蓋處截然停止,露出一雙玉足,足上未穿鞋,裸著腳踩在地上。
她們似乎對外來的人尤為熱情,見服裝奇異的殷心怡與程琪睿穿梭在人群中,啊嗚欸地說著她們聽不懂的語言,像看猴子一樣將他們圍在了角落,更有甚者,直接湊上來摸心怡衣服的布料,即使來者是位女人,程琪睿依舊一視同仁地冷眼逼退了他們,微微上前一步,將殷心怡護在了後麵。
與小銀的感應消失了。
殷心怡有些急切地想要衝出人群,小銀雖然是隻妖怪,但是從這麽高的雲海掉下來,身上總是受了點傷的,若是被人撿了走,燉蛇肉湯了可怎麽辦,卻被一個接一個的人群又擠回了原位。
無奈想要使訣就此逃走,卻想起族中的規矩:凡蛇族人士,若非生死攸關,不可在凡人麵前隨意使訣。這是妖族與人族簽訂的互不打擾的契約,人族開放地界讓妖族隨意遊玩,不設限製,而為此,妖族也該遵守不隨意打擾人族生活的規矩。這也是為什麽她將雲船停在了距離這兒甚遠的樹林裏,她被圍在人群中出不去,空有一身靈力卻使不得,一時間,進退兩難。
程琪睿一身白衣,腰間配著一把青銅色的劍鞘,內裏則是一把削鐵如泥的絕世好劍,他冷臉俊如霜,引得周圍女子尖叫著前仆後繼,他似乎不為所動,隻穩穩地站在原地,守著身後殷心怡的一塊清淨地。
這喧鬧大概持續了十多分鍾,人群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期間,殷心怡試圖與他們交流,問清楚這是個什麽地方,他們又為何都要圍著他們,卻如同對牛彈琴,雙方皆是不懂。
有個瘦弱的身影在這攢動的人群中堅強地鑽上前來,嘴裏則大聲地喊著:“是從長安來的貴客嗎?”
是聽得懂的話。
這一刻,殷心怡仿佛獲得了全世界,漂浮在半空的腳終於落地的安全感。
“這裏,這裏!”殷心怡跳了起來,試圖看清那個在人縫間擠破腦袋向前衝的瘦弱身影。其實,她完全可以不這麽做,畢竟,他們正在人群的最中心,最顯眼的位置,讓人不注意都難。
瘦弱的那個人擠了半天,就快把自己的腦袋擠成了一塊尖梭子的時候,終於來到了殷心怡的麵前。
他笑著擦幹臉上的汗,是身材樣貌完全不同於周圍人的瘦弱男子,與殷心怡平常所見的人類無二差別,她忙從程琪睿的羽翼下鑽了出來,探出她的小腦袋,“請問你是誰?”
男子忙答:“姑娘,叫我黑仔,我是這獸人國的長安特使,專門接待像你們這樣從外國來的人。”
獸人國?
從未聽說過的國家,抬眸看程琪睿,見他也是一臉疑惑,這才轉頭問道:“獸人國又是哪裏的國家?”
黑仔想著這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沒直接答殷心怡的問題,揮了揮手,招呼著他們跟他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先與我走出去。”
黑仔往人群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隻見那群燥熱的人點了點頭,其中的一些女子又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想要將程琪睿印在了自己的眼眸,粉唇嘟了起來,往他就是一個綻放。
殷心怡隻覺一陣惡寒,聳了聳肩膀,扯了下衣袖。
周圍緊密的人群在黑仔說了一通後,皆散開了,殷心怡忍不住深呼吸這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好似上一次呼吸到這新鮮空氣已是幾年前的事情。
黑仔見人群散得差不多,又回頭看向了殷心怡與程琪睿,走在前頭示意他們跟上。
他們走了一條筆直的路,路道很寬,足夠十個人並排走,街上也有些植物,不過都是三三兩兩地分散開,隱藏在黃土之間。
在這裏呆久了,殷心怡口幹舌燥,撲麵的熱風吹地她腦袋有些暈。她是條喜陰的蛇,最討厭這種熱氣衝天的氣候。
跟在黑仔後麵走了沒幾步,殷心怡就見座座裝飾華美的房屋在土坡階梯之上層層疊疊,極為壯觀別致。
可各個階梯之間高度相差甚大,也沒見各個階梯之間有什麽橋啊或者什麽路相連,這該怎麽上去。
黑仔沒多久便解答了她的疑惑。
在第一層階梯的轉角處,有一頭壯碩的黑猩猩,他睜著烏黑的大眼睛,木然地看向前來的三人。
黑仔衝猩猩喊了一句:“棘咕咕。”
猩猩便伸出了他的長臂,將手放在了黃土之上,黑仔率先走了上去,叫喚著殷心怡與程琪睿也一起上來。
或許是發自同是動物的本能,殷心怡在這頭黑猩猩身上,感覺到了漫天的悲傷與哀怨,而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情緒,好似是被控製的玩偶。
這裏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