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找到回家的路!


  玉門關這麽一耽誤,到雅丹魔鬼城,已經是午後。


  這裏遊人更多,但自駕車不能進,遊客必須買票乘坐景區專線大巴。很多明顯也是玩穿越的越野車,都被攔在了停車場。


  昌東進票口辦手續,肥唐在停車場溜達,順便自拍,想發朋友圈吧,磨皮太假,不磨皮又太糙,正舉棋不定,有幾個自駕司機從身邊經過,嘴裏罵罵咧咧。


  “就算自駕車能進景點,也禁止偏離景區公路,從魔鬼城進羅布泊更不可能了,說是規定,想進的話,去森林資源管理局辦—證。”


  “靠,沙漠的事,森林局攙和毛啊?就真沒別的辦法了?那我這趟不是白來了?”


  “聽說有進去的車,趁天不亮、工作人員沒上班的時候,摸黑開進雅丹,躲過去了。但這種我跟你說,抓到了就完蛋了……”


  肥唐拔腿就往回跑,找著葉流西,添油加醋重複了一遍,興奮得滿臉通紅:“西姐,這下麻煩了,我們進不去了。”


  葉流西倒不著急,以昌東帶線的經驗,要是這些都考慮不到,也真別出來混了。


  她納悶的是肥唐:“我怎麽覺得,你看到自己人倒黴,就特開心呢?”


  昌東要挨打他也興奮,車隊有麻煩了他也興奮,就跟事情對他沒影響似的。


  正說著,昌東回來了,招呼兩人:“走吧,妥了。”


  肥唐不敢相信:“開車進?然後從魔鬼城去羅布泊?”


  “是啊。”


  “牛逼!”肥唐又興奮了,伸手指不遠處那幫聚眾討論的越野車司機,“他們都進不了,東哥,我們是不是有關係啊?”


  昌東說:“……我們有證,不過嚴格說,除了經過批準的科考,任何單位和個人都不能進羅布泊……”


  肥唐屏住呼吸……


  “實在想進,去烏市的保護區管理局報批,手續我也都走過了,開車吧。”


  昌東辦事還真是挺讓人省心的,葉流西覺得自己眼光不錯。


  景區公路修得挺好,車上高處,能俯瞰到黑色的柏油路麵在磅礴的土黃色雅丹群間蜿蜒。


  專線大巴都定點停,每停一處,就放下大群嘰嘰喳喳的拍照遊客,肥唐沒來過,看到英雄門想停,看到獅身人麵像想合影,但昌東似乎沒那意思,每次都是車速不減,呼嘯而過。


  肥唐死心了,昌東反而停車,在孔雀開屏附近,沒下公路,隻是倚著車身遠遠看了會,又重新上路。


  肥唐有點不樂意,鼓搗了一下車裏的手台,去找葉流西抱怨。


  茲茲的無線音過後,那頭傳來葉流西懶洋洋的聲音:“講。”


  肥唐說:“西姐,我東哥這不是專—製嗎?不讓我們玩,自己想停就停,要知道車隊都是跟頭車的,他走我也得走,他停我就得停……也不說聽一下大家的意見!”


  忽然想起黑色山茶那次,昌東也是一意孤行要在鵝頭沙坡子紮營:“他這是慣犯了!”


  葉流西說:“你做人體諒點吧,連我都看得出來,他走的線跟上回是一樣的……他不得睹物思人啊?不得喝點酒醉個兩三次啊?不得幹嚎兩聲流點眼淚啊,現在沒準在車裏哭呢,你還在這計較有的沒的。”


  肥唐想說什麽,手台裏傳來昌東平靜的聲音:“葉流西,我聽見了。”


  靠,昌東調的手台,居然是三車聯通的!肥唐刹那間噤若寒蟬。


  葉流西的聲音傳來:“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敢說也不怕你聽到。”


  然後,手台就沉默了。


  再一次有動靜時,已經遠離公路,深入三壟沙荒漠腹地,昌東說:“兩位,我下車睹物思人一下。”


  天色有點晚了,風大,對比前頭碾過的戈壁路,這裏浮沙變多,已經有了點沙漠的感覺……肥唐一開車門,肉眼都能看到沙粒在腳邊急飄,趕緊又縮回去了。


  葉流西下車透氣,腳下鬆軟,停車的地方是風口,沙子被刮離地麵,霧流一樣低空飄旋,像急繞的遊蛇,她慢走了兩步,沙子猛打她的膝蓋小腿,癢得發疼。


  昌東在不遠處看到,大聲說了句:“急走流沙慢走水,沒聽過嗎?”


  這是要……加快速度?


  葉流西急走兩步,果然不那麽疼了,而且還挺新奇,腿正麵受阻力,像涉水過浪,就是不能停,一停下兩條腿就成了靶子……她預計走個小繞圈就回車,誰知經過昌東附近時,他扔了件自己的外套過來:“把腿裹上吧。”


  看情形,是有話要跟她說,葉流西接過了裹上腿,這一罩,腿上暖和厚實了不少,沙子打過來也不疼,密密砸在空幅上的細聲像下雨,她還挺愛聽的。


  她瞥了一眼昌東的腿,他沒裹,就那麽站著,大概男人皮厚吧。


  葉流西問他:“在這思什麽呢?”


  停在“孔雀開屏”她理解,孔央姓孔,但這種沙打的風口,有什麽樂趣嗎?


  昌東問她:“看過《西遊記》嗎?”


  說著抬手指前方:“這就是流沙河。”


  葉流西說:“遺址啊?水幹了?”


  昌東搖頭:“這裏已經進羅布泊的東緣了,馬上要過百裏長的流沙帶,風大的時候,黃沙飄滾,像急流水。吳承恩寫《西遊記》,說流沙河是滔滔大河……他是沒來過這裏,來過了就知道,流沙河,其實真是流沙成河。”


  晉代高僧法顯從這裏經過時,記述說“從敦煌沙河,行十七日……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昌東覺得,那些死人枯骨,都是渡不了河的遇難者。


  他提醒葉流西:“待會前輪減壓,後輪放氣,起步就換檔,如果覺得車身變沉,那就是有陷車危險,馬上降檔,油門假鬆,緊接著再踩,聽明白了嗎?我怕你那車過不了河。”


  葉流西消化了一會兒:“……咱們這一段能換車開嗎?”


  為了把葉流西的車開出流沙帶,昌東真是出了滿手心的汗,這跟他設想不太一致:設想裏,她的車是累贅,越早癱瘓越好,剩兩輛越野上路,還方便調度。


  但現在,她的車要是陷進沙河,損的就是他的麵子了。


  出了流沙帶,車換回來,沒撈到一聲謝,葉流西發自肺腑地說:“你的車真好開。”


  是,我的車真好開,然後被你給開了。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的行程相對順利,戈壁灘上雜亂的車轍印都朝著一個方向……其克山口金礦區。


  這裏有一些大礦,幾十噸重的卡車轟隆轟隆地來回運礦,也零星散落著幾個私人礦場,條件簡陋,支起敞風的大帳篷就算是標明位置,帳篷下頭架大鍋,用來做飯,煙火熏人,連過幾個,裏頭燒的都是同樣的胡蘿卜羊油湯。


  昌東帶他們繞到一家門口,帳篷口支了塊紙箱皮,上頭用紅漆寫“旅you接待”。


  他下車敲開葉流西的車窗:“你們晚上就住這裏。”


  “‘你們’?你呢?”


  “我去鵝頭沙坡子。”


  哦,理解。


  “怎麽找你?”


  “我帶一部衛星電話,有事就通話。”


  “萬一電話不通,哪個方向能找到你?”


  昌東指了個方向:“不刮風的話,可以認我車轍印,我的車是全地形大輪胎,胎紋好認。”


  葉流西做了個“你請自便”的手勢。


  這家“旅you接待”的接待能力,就像招牌一樣坦蕩。


  飯食是饅頭和羊湯,羊湯太膻,髒沫都浮在湯麵上,葉流西吃不下,自己拆了袋榨菜,又吃回老一套。


  住宿是幹涸的河床空地,自己紮營,紮個帳篷五塊錢,車停過去也五塊錢。


  簡直無本收利。


  但居然真有生意,葉流西車開過去的時候,河床邊已經紮了四五個小帳篷,還拉了一麵旗,寫著什麽開拓者俱樂部,進進出出的人都穿衝鋒衣,個個興奮莫名。


  葉流西判斷應該大部分都是新手,新手才看什麽都新奇。


  果然,一群人精力無窮,入夜之後在營地中央生了篝火,小音箱助陣,嘶啞著嗓子吼出內心的呐喊……


  “我要飛得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


  葉流西本來打算早點睡覺,被吵得睡不著,皺著眉頭準備出去撒潑,隔著窗子一看,肥唐也在其中,笑得含情脈脈,左右都是適齡女子。


  愛情的根苗真是茁壯,條件再艱苦都想發芽,葉流西想了想,還是算了。


  好不容易捱到歌會散了,領隊又作妖,說:“來,大家往中間坐,我們捋一下接下來的路線,明天呢,我們會過野駱駝保護區、自流井、拜祭彭公……”


  有人打斷他:“路線上不是還標了鵝頭沙坡子嗎?不去嗎?”


  葉流西豎起耳朵。


  “路線是老的,那個地方,現在我們已經不去了……”


  又有人插嘴:“嗐,你不知道黑色山茶啊?死了十八個人呢,多晦氣!”


  說話的居然是肥唐,真是孜孜不倦,以敗壞昌東為己任。


  領隊解釋:“鵝頭沙坡子呢,出了黑色山茶那件事之後,已經廢掉了。”


  聽到“黑色山茶”幾個字,有幾個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是不是刮大沙暴那個地方?

  ……好恐怖啊,聽說是近幾年沙漠探險死亡人數最多,那裏是不是特別險啊?

  ……那個領隊好過分啊,這不是害人嗎?他是不是想自殺,所以拉別人一起死啊?

  領隊說:“險倒是不險,你們知道那為什麽叫鵝頭沙坡子嗎,這由來很少有人知道……因為那裏有個很醒目的沙丘,形狀像鵝頭,甚至鵝瘤都有,知道這說明了什麽嗎?”


  那些人胡猜一氣,甚至有人答說“說明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葉流西嗤之以鼻:沙漠裏的沙丘如果能長期保持一個形狀,那隻能說明……


  她腦子裏忽然有一線亮光閃過。


  領隊給隊友做普及:“說明了那裏是沙漠中很少有的安全避風區,其實那個領隊把人帶去紮營,是沒什麽過失的,他就是運氣不好,遇到那種級別的沙暴……這件事之所以最後鬧那麽大,是因為山茶的微博……”


  “全隊的人都不同意去鵝頭沙坡子,說明這場天災是完全可以躲過去的,但領隊堅持己見,否則那些人也不會死……”


  說到這,耳畔忽然汽車引擎聲大作,尾氣混著土塵,噴了這邊一頭一臉,再然後,一輛車絕塵而去。


  肥唐第一個跳起來大叫:“誰啊這是!這還有沒有素質……哎,西姐,西姐你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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