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找到回家的路!


  昌東認識這人,也是業內的,叫孟今古,原本諢號“金屬”,因為錳、金、鈷都是金屬,但由於他自命風流,男女關係錯綜複雜,“有色金屬”這個綽號反而喊得更響,他知道了也不生氣,反以為榮,放話說:男人不好色,那還叫男人嗎。


  跟昌東認識是在一次沙漠越野賽上,兩人同時挑戰“沙梁翻越”,這是沙漠行車的高技術活,簡單來說,就是上沙梁時一路加油,近頂時收油,但不能刹車,等車身三分之二過了尖頂,車頭往下栽時,再猛踩油門衝下坡。


  這對玩家的心態、技巧、掌控力要求都極高,刹車猛了後勁不足,容易沙地陷車;車速過快了車就會從沙頂飛出去,跟飛躍黃河似的;還有人車頭往下時把不準角度,車頭倒栽進沙堆裏,輪胎空轉,如同栽了個蘿卜。


  孟今古那次就飛車了,外加斷了條胳膊,但昌東幾乎是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還刷新了速度記錄。


  這讓他引為奇恥大辱,從此勤加訓練,就想和昌東再賽時掰回一局。


  誰知道等他把“沙梁翻越”玩得有模有樣,再找到昌東,昌東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


  “收心了,不玩了。”


  孟今古打聽了一下,小道消息大概是孔央看過了賽場視頻,紅著眼圈跟昌東說了句:“誰也不敢說次次運氣好,這次折了胳膊,下次呢,萬一你撞到頭,或者傷的是脊柱……”


  昌東於是收手。


  孟今古覺得女人真是麻煩,背後懟昌東說:“本來是個牛人,怎麽有了女人,就成熊了呢。”


  這算是兩人之間的全部交集,談不上太熟,更沒熟到他能允許孟今古坐他的車前蓋。


  昌東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孟今古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幾步衝到跟前:“昌東,真是你啊,我在探險大群裏看到消息,說你重新走線,我都不敢相信……兩年了啊,其實事情也不能怪你,鵝頭沙坡子我自己都住過好幾回,天災嘛,誰撞上誰玩完,哎,當初我還發帖幫你說過話呢……”


  “有事?”


  孟今古還真有事。


  “想問問你,你既然是從玉門出的,那就是走橫線……接下來,是不是要往上去?”


  這事瞞不了人,羅布泊大是大,但安全的線路就那幾條,同時間跑穿越的人,如果大方向相同,一路上會一再偶遇。


  “是。”


  孟今古鬆一口氣:“我也是,能搭個夥嗎?車多點,互相也有個照應。大群裏昨晚剛出的警告,這兩天那頭天氣不太好,沙塵暴說來就來,尤其大……”


  他壓低聲音:“有在龍城紮營的哥們說,早上起來,看到營地旁邊有狼腳印,還不止一行……所以大家都在想辦法搭夥走,你沒看鎮上這麽多車呢。”


  孟今古說的不全是實話。


  大群裏傳來的消息要嚴峻得多:據當地人說,好多年沒有過這麽差的天氣了,搜星信號不好,也有可能是羅布泊磁場的影響,多個gps出現失誤,有個五輛車組的車隊,沙塵暴裏走著走著,發現押後的兩輛車都丟了,現在還沒聯係上……


  群裏一片感歎,都在懷念有“沙漠王”之稱的趙子允,趙老還在世的時候,被稱為羅布泊活地圖……現代探險對電子設備的依賴實在是太高了,一旦設備失靈,人人都成了睜眼瞎……


  這樣的氣氛裏,難得有人為昌東說了句話:昌東對方向的敏感度,確實是這些年來最好的……這種天氣還敢走、並且能走的人,除他沒誰了。


  末了群裏出了公告:安全第一,行程沒開始的話就取消,建議已經進羅布泊的車隊,要麽從南線返回,要麽就地找避風港,客戶不理解的話,盡量勸說,掙錢雖然重要,命更珍貴,誰都不想在羅布泊失蹤名單上添一筆吧?


  孟今古有苦難言,他這趟帶的,是個雜誌外拍的小團隊,一共六個人,總監叫sion,為人極其挑剔,帶了個藝術家氣質濃厚的攝影師、一個跑腿小弟,一個兼管服裝的化妝師,還有兩個盤正條順的平麵模特,說要出一輯主題是“樓蘭公主”的大片。


  大概背後有金主捧,不怕花錢,所以這一趟給孟今古開出的酬金極其豐厚,合約裏講明:我們不要去那些是遊客就能拍個到此一遊照的地方,我們就是要去那些別人都沒去過的地方,出讓人驚掉下巴的大片。


  孟今古滿口答應。


  簽約的時候,sion有疑慮:“聽說那裏天氣不是很好啊……”


  孟今古心裏有數,這個時候的羅布泊,是一年中天氣最好最平順的時候,為了拔高自己,同時不讓合約黃掉,他故意誇大艱難險阻:“萬一遇到這種情況,別人是肯定走不了了,但找我就對了,你放心,大風沙裏出的照片,那絕了,特效都做不出。”


  sion想想也是,當即簽了字。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羅布泊變起臉來,也是讓人防不勝防,孟今古入行以來,沒遇過這麽糟的天氣,他嚐試著去和sion溝通。


  sion說:“你不是說遇到什麽狀況,你都能走嗎?”


  “但是風沙有點大……”


  “大風沙裏出的照片,不是效果絕了嗎?”


  最狠的是,sion把合約複印件扔到他麵前,提醒他看違約條款:“不進去也行,雙倍賠付,我們說好了的。”


  孟今古一狠心,答應繼續走,不就是刮大風嘛,刮起來又不會沒完沒了,指不定刮累了,風也停了呢。


  不過為了心理安慰,他決定多買兩斤蘿卜壓陣,真是老天開眼,居然在街麵上見著昌東的車了。


  昌東聽完了,沉吟了一下,問他:“那你會去拜祭餘公嗎?樓蘭去不去?小河呢?還有太陽墓?”


  孟今古覺得有門,馬上點頭:“去,去,一個點我們都不會漏。”


  昌東點頭:“那挺好。”


  孟今古喜形於色……


  “可惜我不去,我往上,是走白龍堆,沒法順路,不過我這個朋友想去,”昌東把肥唐推過來,“你們可以搭個夥,互相照應一下。”


  回到賓館,葉流西剛洗完,正披著濕漉漉的頭發整理行李,看到隻昌東一個人回來,有點奇怪:“肥唐呢?”


  昌東翻理洗澡要用的東西,順便跟她說了一下。


  葉流西有點不忍心:“你就這麽把肥唐給扔了?”


  那個小瘦猴兒,一路西來,出錢出力,有心貪她的獸首瑪瑙,摸都沒摸上兩下,整一個吃力不討好,讓人唏噓。


  昌東說:“什麽叫扔了?孟今古想多拚點車有個照應,我就把肥唐推薦給他;肥唐想逛景點,我就把他推薦給孟今古。兩個人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嗎?”


  他進洗手間,裏頭新浴的半溫味道不散,沐浴露的香味之間,總覺得縈繞女子身上的氣息,昌東忽然覺得尷尬,想退出去,反顯得不磊落……


  猶豫了一下,才把門關上。


  昌東給肥唐指的那條明道,說是鎮上有路直通哈密,指的就是哈羅公路。


  這路有一半的裏程是就地取材,拿鹽土壓平了堆積成的,車速倒還湊合,但怕水,有的路段特脆弱,一泡尿都能泚出個窪坑來。


  業內常講的“龍城雅丹”,是個大概念,嚴格意義上說,以哈羅公路為分界,左邊是龍城,右邊是白龍堆。龍城因為靠近樓蘭、餘公幕、土垠,造訪的人相對多些,車轍子都能軋出路來。


  白龍堆則更偏、更凶險,也更蒼涼,古籍上提到這裏,都說是鬼怪出沒之地……很多過哈羅公路的人能輕易拍到白龍堆的照片,但那其實都是在邊緣,進入中心腹地的人寥寥無幾。


  從孔央的那張照片判斷,昌東更傾向於白龍堆才是目的地。


  路上,他給葉流西打預防針:“那裏風力很大,說‘雅丹群’是小看它了,完全是個雅丹城,聽說不好紮營,我也沒住過,據說是比龍城可怕多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葉流西說:“早知道,把那個孟什麽還有肥唐都帶上唄,人多,好歹壯個膽。”


  昌東看了她一眼:“我們要做的事,雖然大家沒說開,但心裏都清楚不是什麽好事……真好意思把那些不相幹的人都拽上?”


  葉流西說:“你怎麽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好意思。”


  日暮時分,車子緩緩駛入白龍堆腹地,昌東沿路都插下旗標,以免找不到出來的路……風還沒起,四周安靜到死寂。


  這裏的土台,有的覆蓋鹽堿土層,有的直接披著晶鹽,還有些成分是白膏泥,土台高大,蜿蜒曲伸,每一道少說也有百米之長,真像是蜷伏著的巨大龍身。


  照例,昌東把車在一處背風的大土台前停下,這土台有十來米高,像一堵結實而又厚重的牆。


  葉流西帶著望遠鏡,爬到高處看了會風景,整個白龍堆在暗下去的暮色裏泛森白的冷光,天空連鳥都沒飛過一隻。


  而觸目所及,土台的形狀雖然怪異,但並沒有任何一座上嵌了人。


  也許是進得還不夠深?


  昌東試圖紮營,但這裏的鹽堿地層太硬,帳篷的地釘打不進去,他試了兩次放棄,抬頭招呼葉流西:“下來吧,晚上要睡車裏了……先做飯。”


  葉流西應了一聲,轉身朝土台下走,走了兩步,忽然察覺到什麽,驀地回頭。


  地上一行滴滴拉拉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她腳邊。


  她蹲下身,掀開褲筒去看,果然又滲血了。


  葉流西皺了皺眉頭,她上來的時候已經很小心了,幾乎沒有用到傷的這隻腳,居然還是流血了。


  她瞄了一眼土台下的昌東:他正撿拾地上的土石塊,試圖搭出一個簡易的火台。


  算了,不跟他說了,否則他又要怪她有腳傷還爬上爬下……待會自己處理一下好了。


  她小心地爬下土台。


  暮色更重了,光亮完全隱沒下去的時候,那些被土台洇幹的血跡,忽然滋滋翻沸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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