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找到回家的路!


  豁牙嚇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腳並用著往後騰挪,又一陣風過,灰八的屍體終於倒下去。


  片刻的死寂之後,一幹人完全亂了套,有人打擺子一樣哆嗦,也有人突然崩潰,沒命般往外跑,豁牙這才反應過來,大吼:“別跑,回來!大家得待在一起!”


  喊破了嗓子,還是跑掉了兩個。


  昌東手足發涼,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有人死在眼前……山茶那次,雖然慘重,到底是天災,瞬間失去意識,沒有見到鮮血淋漓。


  他有點反胃,下意識退開兩步,聽到葉流西對豁牙他們說話:“你,還有你,過來把人抬走。”


  豁牙愣了下,居然照辦了。


  葉流西朝昌東要了強力手電,先過去看那柄飛過來的鐵鍁:因為用得勤,鐵鍁的月牙弧尖鋒利到發亮,想想也是,連鹽堿地都能插,斷喉確實也就是分秒之間。


  但怪的是,鐵鍁又不是飛刀,以灰八剛剛俯身的那個角度,想從幾米外揮過來一把鐵鍁,還要準確割喉……這他媽誰能做得到?


  是那個夜半拖拽肥唐的東西嗎?它似乎不想讓人開棺,現在它去哪了,是一擊而退呢,還是窺伺著準備再次出手?

  葉流西站起身,一時有點怔忪,直到昌東招呼她過去看棺材上的畫。


  這畫比肥唐轉的那張照片要完整多了,畫上是長長的行進隊列,大多數人都披枷,騎在馬上的士兵凶悍地揮舞長鞭,似乎是嫌隊伍行進得太慢。


  所有人,都向著一個高大的關門而去。


  這就是玉門關嗎?


  昌東的注意力不全在畫上,他忍不住問葉流西:“你對死人這種事,一點都不在意嗎?”


  “在意有什麽用,他已經死了啊。”


  昌東說:“我說的不是這個……你這種反應,以前應該不止一次見過死人的場麵。”


  可能吧,但眼下,她更關心棺材上的畫:“這畫的……是玉門關嗎?”


  昌東說:“有很大可能是,剛剛那首歌謠,提到‘金屋藏嬌’,這是關於漢武帝的典故,而且玉門關本身也是漢武帝通西域、建河西四郡的時候設立的,肥唐又說這畫是漢代畫像磚風格……感覺畫的是漢朝的時候,流放了一批罪犯的事。”


  再具體的,昌東也說不出了:“可以去問肥唐,他對古玩相關的曆史,還都挺了解的。”


  葉流西屈起手指叩了叩棺蓋,板材挺厚實,不像瓜那樣,敲敲皮就能知道內裏虛實。


  她沉吟了一下:“那首歌謠,我之前也哼過,這棺蓋,我應該能打開。”


  昌東下意識瞥了一眼灰八的屍體:已經被放在前兩具屍體旁邊了,片刻之前氣焰還各有高低,現在一樣長短,一樣披天枕地。


  葉流西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沒事,我吊在繩套裏都沒死,將來真要死,也會死得很特別……被鐵鍁削喉這種事,我不大能接受。”


  她站起身,一隻手掰住棺蓋邊緣。


  風又大了,眼角邊的那隻蠍子在她的亂發裏呼之欲出,昌東的心跳得厲害,直覺她不該出事,又害怕會再有狀況。


  葉流西反而不在意:“昌東,猜猜看,這棺材裏,到底是金銀財寶呢,還是孔央的屍體呢,還是一掀開……躺著另一個我呢?我比較喜歡最後一個,那樣會很刺激。”


  她用力,一手掀開棺蓋。


  觸目所及,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很好,我果然能開棺。


  第二個念頭是:這灰八,死得也太不值了。


  昌東也沒想到,棺材裏疊放的,居然會是皮影人。


  穿著真正衣服鞋帽的皮影人。


  說是皮影人又不太確切,為了方便耍線,皮影人一般都不大,常見的30公分大小,他見過最大的是青海的牛皮娃娃,那也沒到一米。


  但眼前的皮影人,幾乎和人等高,眉眼是陝西東路皮影風格,麵目各有差異,軀幹和四肢卻簡單到粗糙,隻有個大致的胚子形狀,關節處有綴結,可以搖擺活動,不過身後並沒有挑線用的皮影杆。


  昌東翻檢了下,一共九個,都是男性,穿的是袍衫,頭上或戴帽或裹巾,腳上蹬皂靴……但因為身體是薄薄的“片”,衣服鞋帽卻是正常形製,所以塞穿進去,極其怪異。


  葉流西都瘮得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麽?衣冠塚嗎?”


  昌東搖頭:“衣冠塚裏,沒聽說過還要放皮影人的,而且還疊放了九個……再說了,這個真不像是棺材。”


  如果不是外形和尺寸實在和棺材太像,他會覺得是個皮影戲箱。


  風頭小下去了,詭異的哼唱聲漸漸消歇,豁牙大著膽子朝棺內張望了一下:忙活了這麽久,還死了人,不看一眼不死心。


  大失所望。


  他囁嚅著說了句:“那個……咱們是不是該回去?萬一再出事……”


  這一下提醒了昌東,棺材這麽重,搬走不現實,放回原處又沒那個人力,而且這種穿衣戴帽的詭異皮影人,他也不想沾惹……他請葉流西幫他打手電照亮,自己掏出手機,把棺材內外以及皮影人都拍了下來。


  拍完照片,昌東合上棺蓋。


  豁牙長舒一口氣,嗬斥剩下的幾個人:“還不走?等死呢?”


  那幾個人早沒了主心骨,哆嗦著拔腿想跟上他,昌東厲聲喝了句:“給我站住!”


  他指灰八幾個人的屍體:“這屍體就不管了?”


  豁牙僵了一下,看手下幾個人的麵色,覺得話說得不周全,自己很難服眾:“不是不管,現在人手不夠,讓弟兄們背死人回去,三更半夜的,誰有這個膽兒啊,留守的人還不知道出事了,總得回去合計一下,明兒再來收吧?”


  馬上就有人響應:“是,是,明天車開進來再收吧。”


  “趕緊回吧,這裏太他媽邪乎了。”


  昌東冷笑:“那還有人呢?你們跑了兩個人,準備怎麽辦?”


  “也天亮了再找,白龍堆的路跟迷宮似的,這麽黑咕隆冬的,弟兄們路也不熟,我總不能硬逼他們去。”


  昌東走到豁牙身邊,手拍壓到他肩上,看似無意地說了句:“希望說到做到啊。”


  豁牙甩脫他的手,齒縫裏迸出字來:“走!”


  昌東冷眼看他離開,葉流西跟過來:“有必要這麽好心嗎,死了的要管,跑丟的也要管,人家是自家兄弟,都沒當回事呢。”


  昌東回答:“動動嘴皮子,又累不著。”


  他回頭,看向那三具並排的屍體,然後撿起地上的麻袋張開,蓋在他們的頭臉。


  在葉流西和孔央的那張照片出現以前,他一直覺得“黑色山茶”是天災,孔央他們的屍體,已經被黃沙深埋,但說不準哪一次沙暴,又會被翻出來,暴屍荒野。


  他希望那時,如果有人路過,即便嫌麻煩不想收屍,也至少給死者些許尊嚴,就像他現在做的這樣。


  營地倒還安穩,沒什麽狀況發生,豁牙他們先到,沒立刻提灰八出事,隻說工程太大,要趕夜工,他們先回來休息,明早再去換班。


  昌東把肥唐叫出來。


  肥唐心裏頭總覺得不太對,低聲問:“東哥,是不是出事了啊?”


  昌東看了他一眼:“怎麽說?”


  “豁牙帶回來那幾個人,跟我昨晚上一樣一樣的,眼神飄,冷不丁還會打擺子。”


  昌東說:“是出事了,沒回來的,一半死了,一半失蹤。”


  肥唐腦殼一涼,硬生生僵在了原地,昌東也不等他,過了會肥唐小跑著跟上來,上了車之後坐定,才發現小腿一直發抖。


  葉流西正一張張翻看手機裏的圖片,見肥唐過來,把手機遞給他:“能看出什麽,給我們講講。”


  肥唐嗯了一聲,強自鎮定著點開第一張照片:“這個,是漢代畫像磚風格,這種風格的畫,墓室裏見得多,跟祭祀的關係很大……”


  翻了幾張,看到棺內的皮影人。


  昌東問他:“這些人穿的衣服,也是漢朝的?”


  肥唐仔細看了看,非常肯定:“不是,唐朝的。”


  葉流西奇怪:“等會,我捋一下,你這意思是:我在現代無人區的雅丹土台裏,發現了一個漢代畫像磚繪製風格的棺材箱子,然後裏頭的皮影人,穿的是唐朝的衣服?”


  肥唐急於在她麵前表現自己:“西姐,這個我絕沒看錯,我來自西安,名字都叫肥唐……你看啊,這個袍子,圓領窄袖,長度到膝蓋下,不拖地,方便行走,這是受胡服影響,再看這張,這個人還把它穿成翻領,唐朝人愛趕時髦,常這麽穿,還有這個是戴渾脫帽,這個裹襆頭……朝代肯定沒錯。”


  葉流西看向昌東:“我以為那歌唱的是漢朝的事,鬧半天是唐朝?”


  也不對啊,唐朝盛行漢代畫像磚風格的繪畫嗎?


  肥唐沒聽明白:“什麽歌?”


  昌東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致把事情講了一下:這種情勢下,隱瞞真相,讓人以為一切太平,無異於幫凶。


  肥唐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他拿手死掐自己腰側的肉,逼著自己冷靜:不能慫,他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有用,有價值才會被看重。


  他一遍遍想著那首歌謠,電光石火間,有個念頭閃過。


  “西姐,這個歌,有點奇怪啊。”


  葉流西看他:“怪在哪?”


  “如果說罪犯是流放到玉門關外的,這不符合史實。漢武帝的時候置郡,玉門關外叫西域,皇帝對關外一無所知,才會派張騫出使。”


  “流放罪犯,是流放到邊疆做苦工受罪的,想起來了再召回來,怎麽可能趕出關呢?關外當時都是匈奴,漢武帝又不傻,白白把這麽多人趕出去給匈奴使喚,不是給對方增加勞動力嗎?”


  有點道理,葉流西點頭:“你繼續說。”


  得她認可,肥唐振奮:“‘出關一步血流幹’,這可以理解,漢代認為玉門關外是凶險之地,出去了就沒命了,但後頭又說,‘哪管我進關淚潸潸’,說明他也不想進關……”


  讓肥唐這麽一說,昌東也反應過來。


  ……玉門關,鬼門關,出關一步血流幹,你金屋藏嬌自快活,哪管我進關淚潸潸。


  這首歌謠,初聽順溜,細琢磨自相矛盾:出關沒命,進關又淚如雨下,“哪管”兩個字,憤慨之情溢於言表,說明絕不是感動落的淚。


  不想出關,也不想進關,到底在恨什麽呢?這是想上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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