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找到回家的路!


  柳七做事老派,要留三人吃晚飯,說是事情既然談成了,大小細節,酒桌上過,這樣方便拉近感情。


  酒樓在棋牌室附近,叫天山客,也是柳七的產業。


  離飯點尚早,柳七還要忙點雜事,昌東他們先過去,服務員得了柳七吩咐,引三人進了包廂,裏頭裝修有點舊,俗得富麗堂皇,好大一張圓桌,可以當床。


  服務員怕他們等得無聊,上了茶水之後,還送過來兩副撲克。


  昌東對打牌沒興趣,他仔細看自己的手賬,那些圖確實不好抵賴,那條司馬道上,他甚至標出了灰八被埋的位置。


  但好在文字部分的推理,他都寫得簡略,譬如“血、風頭、玉門關”,難怪柳七說看得半懂不懂,不了解事情前因後果的人,很難看明白。


  看完了,他把那幾頁撕下,扯成條,拿過桌上的火柴,劃火點著了,扔進煙灰缸裏。


  葉流西看著白色字紙在焰頭吞吐間瞬間變灰:“字和畫都怪好看的,就這麽燒了,多可惜。”


  昌東說:“人家都給你上課了,這個教訓得吃。”


  悟性高的人少,大多數人都是吃教訓,然後學精,錯越犯越少,位越登越高。


  燒完了,屋子裏散開微溫的煙火味,昌東問葉流西:“真拿柳七的錢?”


  葉流西覺得他問得多餘:“不拿白不拿咯。”


  “有些錢拿了燙手,你不能隻看眼前,得想想萬一。”


  “萬一什麽?這是柳七在投資,真的一無所獲,那也是他選錯了股,投資眼光差,關我什麽事?”


  她總是一堆歪理,事情要真能這麽輕易就好了。


  昌東沉吟:“柳七這樣的人,做事周全,他不會隻出個錢任你花這麽簡單。”


  待會酒桌上的大小細節,可能都是苛刻條件。


  葉流西回答:“火燒眉毛就洗把臉,到時候再說唄。”


  昌東看了她一眼:“說你什麽好,心這麽大。”


  葉流西糾正他:“這不是心大,這是自信,說明不管什麽狀況,我都能解決。畢竟……”


  她手托著腮,朝他眨眼:“呼風喚雨這種事,我能做一半呢。”


  昌東無言以對,隻能喝茶。


  肥唐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西姐,什麽叫呼風喚雨,你能做一半?”


  葉流西提示他:“仔細想,要從字麵去找。”


  肥唐說:“呼風喚雨,做一半,西姐你是會……呼喚?”


  昌東一口茶全噴了。


  晚9點開正席,菜在這之前陸續擺上,什麽大盤雞、烤羊排、饢包肉、手抓飯,餐盤和餐量都巨大……昌東沒心思吃,肥唐不敢吃,連葉流西都表示,她光看餐盤子就飽了。


  這一桌菜,難免淪為陪襯、氣氛、背景板。


  9點一過,柳七就到了,隻帶了兩個人。


  一個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身材嬌小,穿超短裙、漁網絲襪、短皮衣上無數鉚釘,濃妝,頭發亂抓個髻,有幾撮染紫,眼睛周圍又是亮色眼影又是睫毛膏又是熬夜的黑青眼窩,進來之後,還先於柳七落座,先打個哈欠,又挑了一筷子皮辣紅吃。


  柳七皺了皺眉頭,說:“沒規矩。”


  另一個是個寸頭的精壯男人,二十五六年紀,皮膚有點黑,耳廓上方鑽掛了環,挽起的袖口處露著的紋身,居然是叢瘦伶伶的細骨梅花,這讓他的整體氣質突然就從街霸流氓的形象裏跳脫出來,多了點難以言喻的感覺。


  相比那小姑娘,這個男人很規矩,幫柳七拖椅子,然後負手站在邊上,目不斜視。


  柳七朝昌東他們笑笑:“介紹一下,這個呢,是我幹女兒,丁柳……小柳兒,把煙掐了!”


  丁柳正點煙,聽到柳七的話,順手就把煙頭摁在桌布上,然後一抬臉,眼睛沒焦點,也不知道看誰:“幸會啊,我幫我幹爹照看歌廳的場子。”


  柳七又指身後的男人:“這個叫高深,幫我做事的。你們幾位我就不介紹了,來的路上,都跟他們說過了。”


  “我呢,是這麽考慮的,大家剛認識,互相還不怎麽信任:我這錢出去了,你們胡天海地造掉了,回來跟我說,七爺,什麽都沒找著,我這心裏頭啊,會不平衡。”


  “所以我這頭也出兩個人,放心,都是能幫得上忙的,不會給你們拖後腿……小柳兒年紀輕,幫我看了三年場子了,沒人敢鬧事。”


  昌東說:“灰八什麽下場,七爺也知道。想派人盯著,可以理解,但把幹女兒都送出來,是不是太舍本了?”


  柳七笑笑:“我老啦,這兩年,想把手頭上的事給分出去,交給小柳兒,太多人不服,她缺曆練,心又浮……玉不琢還不成器呢,得找件凶險事磨磨她,現在剛好有這麽個事兒,闖出來了,算她的,折在外頭了,就認命,反正不是親生的。”


  昌東忍不住看向丁柳。


  她麵不改色,不過臉上塗那麽厚脂粉,改了色也看不出來。


  昌東考慮了一下:“兩人去可以,分清主次,我可以要幫手,但不要頭頭。”


  柳七滿臉堆笑:“這是當然,你們盡管放手去幹……這位兄弟,我會幫你們照顧好。”


  他目光落在肥唐身上。


  肥唐打了個哆嗦,這酒桌上,就他份量輕,他滿以為,自己會是從頭到尾都不被想起來的那個……


  他嘴唇發幹,倉皇地看左右,昌東皺了下眉頭,似乎想說什麽,葉流西忽然叫了聲:“昌東!”


  她把餐碟遞出去:“幫我夾根羊排,我夠不著,要大的。”


  昌東欠身,拿筷子幫她拈了一根,大的羊肋排骨,灑滿了顆粒孜然和鮮紅的辣椒粉。


  葉流西接回來,一手餐刀一手叉,切肉剮肉,刀叉碟子碰得咣當作響。


  這一桌子,隻她一人動餐。


  吃得旁若無人,後來嫌刀叉費事,索性上手拿。


  肥唐看出點端倪來了,覺得葉流西是不想昌東幫他講話。


  “西姐……”


  葉流西頭也不抬:“叫我幹什麽?你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自己長嘴自己說,自己都不吭氣,別人上趕著著什麽急?還沒吃呢,就撐著了。”


  說到這兒,斜乜了一眼昌東。


  昌東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嘴角,她伸出手指去揩,全是辣椒粉,順勢舔了。


  一桌的人,都知道她話裏有話。


  肥唐也知道,他猶豫了一下,抬頭看柳七,說:“我不想待在這。”


  柳七不動聲色:“說大聲點,我聽不見。”


  肥唐頭皮發麻,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再看到葉流西拿餐巾擦手,忽然就來了勇氣,一巴掌拍在桌麵上,吼:“不要你照顧,我不想待在這!”


  柳七目光一冷。


  高深臉色一沉,手攥成拳,胳膊上肌肉賁起。


  丁柳斜著眼看肥唐。


  而昌東看葉流西。


  葉流西放下餐巾,慢條斯理:“七爺,肥唐確實不適合待在這。”


  “你既然喜歡摸人的底,那摸過他的嗎?肥唐生在西安,古玩世家,破銅破瓦,到他跟前,看看樣式,掂掂輕重,就能說得出朝代、值多少錢。我記得……”


  她看肥唐:“你是西安文物鑒定評估委員會的高級會員是吧?”


  肥唐說:“去年……才加入的。”


  說這話時,他都不敢抬頭:他頭一次聽說西安還有這麽個委員會。


  葉流西看柳七:“七爺不是想找硬貨嗎?這一趟如果沒有行家,就是一隊瞎子出馬……到時候,我們把真正有價值的東西當破銅爛鐵扔掉,捧回一堆花哨但不值錢的,七爺可別怪我們啊。”


  ……


  柳七沉默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


  他端起麵前的酒杯:“來來來,喝酒,酒肉朋友,不喝酒吃肉稱不上朋友,咱這就算談妥了……”


  昌東打斷他:“七爺,還有個事。那個叫神棍的,你現在還有聯係嗎?”


  柳七說:“那怎麽可能啊,就他一個人,神經還不正常,能走出羅布泊,那是虧得有我一路同行,他要真作天作地,又去那些凶險的地方,指不定死多少年了。”


  “那分開的時候,就沒留什麽聯係方式嗎?”


  畢竟一路同行的交情。


  “留了,到了哈密之後,說是為了紀念這段旅程,拉我專門去照相館拍了張照,他沒手機沒電話,在照片背麵給我寫了個號碼,我沒加過,不過照片還在。”


  “那麻煩七爺幫忙找一下,我試著聯係一下,他記了那麽多故事,未必全都給你講,也許關於鬼駝隊、皮影棺,還能問到點什麽。”


  ……


  酒到中途,昌東去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看到葉流西也在洗手台前洗手。


  昌東過去,開了另一個龍頭,又往手上搓了點洗手液,低頭問她:“看出什麽來了?”


  葉流西抽了張紙巾擦手,對著鏡子整理頭發:“你呢?”


  老酒樓,除了包廂,其它地方的燈光都昏暗,燈下看人,還是在模糊的鏡麵裏,自己都覺得很滿意。


  “柳七還是挺照顧丁柳的,那個高深隨行,應該是專門保護她的。”


  葉流西嗯了一聲:“高深跟丁柳的關係不一般。”


  昌東抬頭,目光和她的在鏡子裏相觸:“怎麽看出來的?”


  “高深進屋之後,基本目不斜視,隻有幾次例外,都是去偷瞄她,不過丁柳好像根本不在意,看肥唐都比看他多。”


  “偷瞄能說明什麽?”


  “管不住心,都是從管不住眼開始的。”


  ……


  兩人往回走,經過一個沒人的包廂門口時,昌東忽然止步,然後食指豎在唇邊,示意葉流西噤聲。


  這包廂門半掩,裏頭一片黑,明顯沒人,卻有淡淡煙氣飄出。


  頓了頓,有人說話,是丁柳的聲音。


  “你覺得,這兩人難搞嗎?”


  有個男人回答:“七爺說,都是厲害角色,讓你客氣點,別亂來。”


  昌東直覺這應該是高深。


  丁柳鼻子裏嗤笑一聲:“我幹爹嘴上說得好聽,我才不信他會讓別人從他碗裏分飯……那個昌東,和那個女的,是一對嗎?”


  高深沉默了一下,說:“可能吧。”


  “是一對就好辦了,想讓情侶反目,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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