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找到回家的路!


  媽的看什麽看!


  葉流西一眼瞪回去,那隻雞很鎮定地把目光移開,又把眼睛閉上了。


  李金鼇一曲吹畢,眼前所見盡皆渙散,雖然隻是一方畫幅,但因著演繹生動配樂淒婉,倒也讓人心裏激起些許蒼涼。


  看書看畫,聽戲聽曲,能激共鳴就算不白費。


  昌東加了張凳子,請李金鼇一起吃飯,加的菜都是蘿卜土豆花生米,難得有點肉絲雜陳其間……不是不想下血本,實在是捧著錢都沒處買,李金鼇顯然很理解,理解中又生出幾分感激來,客氣了幾句就上桌了。


  丁柳在邊上勸酒,這是她強項,一口一個“鼇叔”,一杯一句“你好厲害啊”、“皮影耍得好好看哦”。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特別喜歡收獲小字輩的崇拜,李金鼇讓她捧得飄飄然,幾杯酒一過,舌頭就有點大了。


  昌東給他斟酒:“我從前也看過皮影戲,但耍得這麽像的,還是頭一次見。”


  李金鼇說:“我懂我懂……那種像提線木偶一樣的是嗎?”


  人一旦喝大了,做什麽都肆意,李金鼇兩臂張開,生硬地上擺下動:“隻有關節能動,木不愣登的,耍這種的也有,市集上常見,不入流。”


  昌東苦笑,覺得這打臉是自找的。


  李金鼇撮兩粒花生米放進嘴裏嚼:“就拿《招魂》這故事來說,漢武帝見到幕布後李夫人的影子,愴然泣下,還給了術士無數賞賜,那場景得多逼真?牛皮刻的人,耍線杆帶著才能動,漢武帝能被蒙到?”


  肥唐也積極發言:“可不是嘛……我以前也納悶呢,心說皇帝怎麽看個皮影戲還當真了,現在才知道,是我沒見過高人出手。”


  李金鼇說:“不不不……”


  他雖然得意,倒還沒忘形:“我還是差遠了,慚愧慚愧。”


  說著咣啷一聲,扔了塊腰牌上桌麵。


  那塊腰牌銅質,生滿銅綠,形狀像片瓦當,上頭曲曲歪歪的篆字早已被磨得半隱,肥唐還想拿起來細看,李金鼇已經先說話了。


  “方士牌,我老李家,不是我吹,當初伺候漢武帝看皮影的人叫什麽?李少翁!我姓什麽?李!”


  肥唐覺得這名字特耳熟:“這李少翁,是不是被漢武帝殺了的那個?”


  史載,李少翁招魂之後,漢武帝封他做了文成將軍,過了段時間,覺得這人故弄玄虛,就把他給殺了。


  李金鼇眼睛一瞪:“胡說八道!怎麽會殺了,那叫進關!我老李家不進關,哪來的皮影隊啊。”


  他端起酒杯,驀地悲從中來:“可惜啊,我祖上這支姓李的,不爭氣,皮影術的絕學,隻學了皮毛……要是得了真傳,我現在,也有鐵皮車坐……”


  他打了個酒嗝,杯裏的酒撲了滿手,大概是覺得可惜,低頭去舔。


  昌東不動聲色:“你說的皮影隊,就是來往關內外的九人商隊吧?”


  李金鼇嘿嘿笑,頓了頓衝昌東挑大拇指:“開鐵皮車的,果然不簡單,知道這事的,都是人上人。”


  他輕蔑地朝別桌的人掃了幾眼,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那些小老百姓,哪會知道皮影隊這事啊,出關一步血流幹,沒錯,人是出不去,自古以來,出來進去的都是皮影隊……”


  明白了,皮影棺裏裝的,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皮影人,九人一組,踩開一條聯通關內關外的步道。


  葉流西笑了笑:“我有點想不明白啊……”


  口罩堵著她的鼻子,說話的聲音有點嗡嗡的:“漢武帝費那麽大勁,把人送進來,大門一鎖得了唄,何苦還留條通道,允許皮影人進進出出的。”


  李金鼇冷笑一聲:“這就是漢武帝的聰明之處了。”


  “當時的玉門關內,那叫絕境,方士、羽林衛、妖鬼、罪犯,都送進來,前兩類人有本事,後兩類人有反心。我問你,對聖上效忠能管用幾年?這些人要是聯手反了怎麽辦?皇帝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最高明的法子,是讓你心甘情願守在這。”


  “開了這條道,等於是允許你稱王,環境雖然惡劣點,但是奴仆、封地、錢都有了,不耽誤享受關外的新興玩樂,還沒人管,也不受法令約束,擱著你,你會不樂意?”


  “至於為什麽能進出的是皮影人,一來皇帝念李夫人的情,二來玉門關是人不能出、妖不能出,皮影人非人非妖,能行人事,卻不會興妖孽,最合適不過了。”


  葉流西當然沒見識過李少翁的皮影術,但能讓漢武帝感動到泣下,而且瞞過了有生意往來的曆代商戶,應該是真的跟人相差無幾。


  她拍拍桌子:“看我。”


  李金鼇莫名其妙。


  葉流西說:“不覺得我像個皮影人嗎?”


  李金鼇笑嗆了酒:“皮影人和人,是不好分辨,但不是不能分辨:它們不吃不喝都沒關係,破了皮不流血,被火燒也不嫌疼,燒著的味兒像是燒毛發,你是皮影人?我說的這幾項,你都試試看好了。”


  葉流西鬆了口氣。


  她還真不想自己是皮影人,到時候和那麽多人擠一個皮影棺,怪不體麵的。


  丁柳估摸著酒已經勸得差不多了,生怕他說著說著一頭栽倒,趕緊把關鍵的先提出來問:“哎,鼇叔,老說皮影隊皮影隊,它們從哪出關的啊?”


  她關心門到底在哪。


  李金鼇嘟嚷:“這種大秘密,哪是我能知道的……”


  不知道啊,丁柳泄了氣,再問時就有點懨懨的了:“那你這是,準備往哪去啊?”


  李金鼇舌頭已經擼不利索了,啪啪兩下子拍在腰間倒吊的那隻公雞身上:“去……小揚州,聽說有人在那……作亂,身為方士……之後,要抓住機會,出人……頭地,我這隻雞,不是普通……雞,神勇無比……”


  酒勁上頭,終於一頭栽倒,趴在杯盤之上,兀自舒服地舔了舔嘴唇:“神勇……不可多得……”


  葉流西盯住那隻雞看。


  也是巧了,那隻雞又在掀眼皮,眼珠子正慢慢往她這邊轉……


  葉流西一拍桌子:“再看,我把你眼珠子轉出來!”


  那隻雞倏地閉上了眼睛。


  前台女人帶了人來,把爛醉如泥的李金鼇搬回房。


  看看時間,距離熄燈不到一個小時,難得到了一個可以洗澡的地方,沒人願意錯過,昌東安排了一下,大家分批去洗,原則是最好不要有人落單,房間裏同一時間至少留兩個人,洗得最晚的那兩個,也盡量結伴回。


  他和肥唐留守,高深、丁柳和葉流西先去洗。


  高深洗完回來,換走了肥唐,肥唐回來的時候,從前台順帶借了副自製的撲克牌,喜滋滋說等西姐和小柳兒回來,好鬥地主。


  昌東冷笑,對女人洗澡的速度居然抱有期待,肥唐還是嫩了點。


  他拎著裝了幹淨衣服和洗漱品的兜袋,一路去到公共浴室。


  地方挺破,亮了個燈泡,進門靠牆的地方有個水缸,牆邊掛下條拉繩,牆上有個正對著缸的進水口……洗澡要自己來缸裏拎水,水不夠了,就拽拉繩,進水口會再流點水進來。


  裏頭是用木板間開的隔間,不多,五六個,木板上遍布裂縫,寬的有手掌那麽大,也不知道隔個什麽勁,靠牆的地方有流水的凹槽,把髒水引到更低處。


  ……“搞什麽?沒到十一點呢!”


  ……“一天比一天熄得早!”


  那個前台女人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裏飄出來的:“差不多了。”


  一兩秒的靜默之後,傳來一片急急的關門關窗聲,地下沒有光,看東西好艱難,昌東忍不住叫她:“流西?”


  葉流西說:“好了,出來了。”


  女浴的門簾一掀,有個人影出來。


  昌東正想伸手牽住她,忽然看到,門簾又掀了一下。


  又有個人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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