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找到回家的路!
昌東心疼這一上午兜兜轉轉耗掉的汽油。
他把車子開回工棚。
沒人下車,也沒人說話,白天的湖反而平靜,鏡麵樣波光粼粼,昌東把地圖拿出來看,還以為今天很快就能到迎賓門,真是臨門一腳遭人打瘸。
肥唐提議:“要麽,我們去別的工棚間看看?住過那麽多人,總會留下點蛛絲馬跡吧?”
也隻能這樣了,昌東把工具箱搬下車,高深拿了電鑽挨門卸鎖,剩下的人就到打開的工棚裏翻找,每一間的格局都大致相同,但總有差異:有些放了櫃子,有些添了衣架,有些還貼了影視海報。
湊過去看,是《楚門的世界》,挺老的片子了,海報也上了年頭,膠已經幹結,四邊都翻卷著。
肥唐像發現了新大陸:“哎東哥,關內還看外國電影哎。”
昌東回答:“不看才不正常吧,出去買碟的人,一買就是一大摟,總不能隻撿國內的。”
每間工棚都找到不少零碎,最多的是蠟燭頭,又有鉛筆頭、三角尺,圖紙也有三兩張,但這回不完整,都是缺角撕邊的,也沒什麽新內容,畫的照舊是分開的房子、屋頂、樓梯……
底下的字多些,除了“修繕”、“工程”之外,還有別的字,隻是大多都被撕沒了,昌東艱難辨認那些幸存的:第一個字留了上一半,按照那個筆畫去摹寫,像是個“迎”字,第二個字隻剩了個寶蓋頭,以這個為部首的字,那可多了去了……
看著看著,昌東忽然靈光一閃:“把那個地圖拿來給我看。”
肥唐趕緊把牛皮地圖拿過來,昌東心跳得厲害,先指“迎賓門”那個地標,又指那兩個殘字:“這會不會是‘迎賓’兩個字?”
肥唐說:“有可能啊,‘賓’也是寶蓋頭嘛。”
昌東盯著他看。
肥唐奇怪:“幹嘛,我說錯了嗎?是寶蓋頭啊,我……我靠!”
他驚得舌頭都打結了:“這裏就是?”
昌東點頭:“上次在小揚州,我也看到過賣地圖的,關內的地圖都這樣,標的不是很詳細,路上也沒有公路界碑,我隻能根據經驗和車公裏數,猜測大致到了哪裏。”
“迎賓門這個地方,按我原先估計,也就是昨晚或者今早那樣到……你想象裏,迎賓門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肥唐說:“不是巴黎凱旋門那個級別的,也至少給我來個巨大的門洞啊。闔著是一片大湖,啥都沒有?”
看來他還是沒想明白,昌東糾正他:“不是一片大湖。”
“那是什麽?”
“帶‘門’字不一定是門,大前門是香煙牌子,快門是照相機用的,迎賓門也許是個……村子啊。”
肥唐想說什麽,但細細一想,還真是這感覺。
這村子,可以自行排列組合,像是有機關齒輪帶動,需要工程隊定期修繕維護,晚上出現,是“開門”,白天消失,是“關門”,往黑石城去,不經過那個村子,就到處都是水打牆,走投無“門”,確實是扼守去往黑石城通道的唯一“門戶”……
葉流西忽然想到什麽:“昨晚上我們繞過它,住進工棚,它自己飄過來了,確實是挺‘迎賓’的。”
原來“迎賓”兩個字不是修飾詞,是動詞。
一扇自己迎賓的門。
丁柳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我東哥說,咱別理它,讓它自己敲門……東哥,你可傷了人家門的感情了。”
肥唐接下去:“門說,這些人這個矯情勁,我都送上門了,連個招呼都不出來打,走,老子不幹了,老子要投河。”
昌東苦笑,這確實是他的主意。
他沉吟了一下:“但是……那些人和聲響是怎麽回事?還有燒好的飯菜,還在冒熱氣,不可能也是修繕工程的一部分吧?”
肥唐覺得他也操心太多了:“東哥,地圖上都標了,說明人家是官方的,咱等它開門不就結了嘛。”
開門估計要到晚上。
難得忽然多出半天的閑暇,天氣也不錯,時近初冬,典型的早晚冷,但白天如果出太陽,會尤其舒服和暖和,適合一切室外活動。
中午搭灶起鍋,像模像樣吃了一頓。
吃完飯,丁柳拉人打牌鬥地主,隻昌東沒參加,他不大喜歡玩太鬧的遊戲,葉流西也為他開脫:“放老藝術家走吧,讓他刻皮影去。”
昌東在一片哄笑中走回車邊,把皮影戲箱搬下來,打開蓋子……皮影容易發黴,要時不時見個光。
那些個色彩斑斕的皮影人,一個個插出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吸引得鎮山河一陣流連……但兩分鍾不到,它就跑去看丁柳她們打牌了。
昌東拿出畫冊,翻到最近一頁,才發現給葉流西畫過的挎刀腰帶還沒有做,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葉流西,把這一頁折角,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然後新起一頁起稿。
那頭牌況激烈,三輪一過,葉流西居然被趕出局了。
丁柳嚷嚷:“我最討厭打牌不專心的人了,西姐,心呢?眼呢?你一邊看我東哥一邊出牌,你這樣尊重牌嗎?走走走。”
葉流西把牌一甩,拍拍屁股起來:“走就走。”
正中下懷呢。
她走到昌東身邊坐下,歪頭看他畫稿,她現在不找茬,昌東反而不習慣,心念一動,手下微帶,把人臉畫成了個包子。
果然,她馬上說話了:“這個不對。”
昌東說:“不對嗎?”
“你什麽審美,上下要協調啊,哪有臉這麽大的。”
她拈了橡皮在手上,刷刷幾下子把走線給擦了:“再來。”
昌東老老實實繼續,過了會,胳膊又一長一短了。
葉流西又說他:“最基本的對稱都不會了嗎,你這個人真是,專業技術退步這麽快,還金刀獎,再不奮起直追,鐵刀都沒你份了。”
她又越俎代庖去擦,擦到一半時,忽然反應過來,仰起頭看他,一側的頭發被陽光鍍得金黃:“昌東,故意的吧?”
昌東點頭:“是啊。”
“為什麽?”
昌東說:“因為你最好看的時候,是有點得意,想笑又忍著,嘴角微翹,還咬住下唇……”
但人生哪有那麽多小得意,不過是他配合她。
她的幾次三番小得意,都是他眼裏別致風景。
日光明亮,他的眸光卻漸漸深到厚重粘稠,葉流西氣息有點亂,忽然覺得,連空氣的溫度都上來了,燙她的耳根麵頰。
她把橡皮扔回給他,拿手扇著風站起來。
還是高處的空氣好一點。
太陽還沒落山,肥唐和丁柳就已經輪番守著望遠鏡了,高深一聲不吭地收拾東西,一樣樣裝車,他不大會講話,所以盡量多做事。
葉流西無意間瞥到他,心念一動,叫他:“高深,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高深一愣,葉流西已經往一邊走了,他猶豫了一下,抬腳跟了上去,丁柳聽見動靜,想不理會,但最終沒忍住,回了下頭。
西姐跟高深,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有什麽話好講嘛,真是的。
葉流西走得盡量遠,然後停步,高深有點拘束,站得離她至少兩米,措辭也客氣:“西……小姐,你有什麽事?”
他不自在地往回看:“我怕昌東看到了,會不大好。”
葉流西說:“怕昌東看到,還是怕小柳兒看到啊。”
高深沒吭聲,除了丁柳,他還真不大跟年輕的女人講話,手都不知道往哪擺,先垂著,又插兜,最後鬼使神差,背到身後去了。
葉流西噗得笑出來:“哎,我問你啊,是不是真喜歡小柳兒?”
高深沒想到是這個話題,一時間窘得不行,說:“你要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葉流西說:“行,你走,然後你跟小柳兒,就繼續這麽不尷不尬的……我可是在幫你。”
高深不動了。
葉流西斜乜他:“我問你話,你可得老實回答。你是不是在柳七跟你說想讓小柳兒嫁給你之前,就喜歡她了?”
如果是的話,丁柳就可以解開心結了。
誰知高深沉默了一下,說:“不是,七爺跟我說了之後,我才去喜歡她的。”
靠,這什麽邏輯?
葉流西有點糊塗:“……你是為了錢嗎?”
高深漲紅了臉:“不是,就算七爺不給小柳兒一分錢,也沒關係。”
葉流西說:“你等會……讓我理一下。”
她漸漸回過味兒來,高深這人有點軸啊,屬於那種老古董式的:家裏給做主,說要娶這個媳婦,他相了一下,告訴自己要去喜歡,就此死心塌地,無怨無悔。
葉流西說:“你這……不叫愛吧?”
高深說:“我這人,沒什麽浪漫細胞,也不會講話,我隻知道,我就想小柳兒好,她出事,我比誰都急,她高興,我比誰都高興,她願意嫁給我,我一定好好對她,別的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葉流西有點頭痛。
小柳兒那麽活絡,這高深,怎麽是塊這麽四方的實心木頭呢,放到水裏都會沉底。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肥唐的大叫:“西姐!哎,西姐,快看哪!”
葉流西抬起頭。
不知不覺,已經暮色四合,湖的那一邊,有燈火逐個亮起。
距離還挺遠的,這迎賓門腿腳可真利索。
幾個人在車裏耐心等到天黑。
車開過去要點時間,路上,丁柳覷了個空子,身子探到前頭去,低聲問葉流西:“西姐,你跟高深聊了什麽啊?”
葉流西說:“想知道?”
丁柳點頭。
“那耳朵附過來。”
丁柳趕緊附過去。
葉流西壓低聲音:“我跟他說,今年要多種小麥少種豆,因為小麥比豆好賣。”
丁柳如墜雲裏霧裏,半天才反應過來,氣地跳腳:“東哥,西姐捉弄人,你看她啊!”
昌東回答:“看了,挺好看的。”
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小柳兒少說了句話吧?”
肥唐接得順溜極了:“哎呦我頭。”
……
車子在村子前頭停下。
果然,昨天見到的隻是半成品,今天齊全多了,村口處立起拱門,上頭流光攀附著拗曲的鐵條,勾勒出三個大字。
迎賓門。
更意外的是,還有別的趕路人,已經先到了,幾個人正在最近村口的那間屋裏圍桌吃飯,肥唐好奇地湊過去看,今天待客的菜色可真簡樸,隻是米粥饅頭。
領頭的是個壯漢,熱情地過來跟他們打招呼:“你們也去黑石城啊?”
他看向肥唐身後不遠處的車,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是開鐵皮車的呢。
肥唐支吾:“是,是啊。”
“你們是哪號房?”
“什麽哪號房?”
那壯漢隨手把房門往外拉,指上頭的字:“我們這個,是01號房,你們票上沒印嗎?哦對,你們的票肯定高級。”
肥唐這才看到,門上有個類似酒店裏房間號的銘牌,上頭的數字是“01”。
他有點懵,好在丁柳及時過來了,笑得別提多甜了:“大叔,票在我哥那收著呢,票還不一樣嗎?我都不知道呢,我頭一遭出遠門,能看看你們的長什麽樣兒嗎?”
那壯漢很熱情,從懷裏摸出張a5紙尺寸的路條來。
昌東一看見,就覺得要糟糕。
那張路條上,蓋了好幾個戳。
丁柳故意皺眉:“哎,是跟我們的不一樣,我有點看不懂,叔……”
她信手指了一處:“這什麽意思啊?”
那壯漢巴不得有跟他們攀關係的機會:“最近不是鬧蠍眼嗎,查得嚴。辦票要提前申請,我們是從小洛陽來的,你看這,印著‘洛陽至西安’,這是小洛陽羽林衛批準的蓋戳,這是迎賓門同意接待的蓋戳……”
“還有這兒,是我們到了之後的房號,這是到的日子,得算準了,辦票要交票錢,含一晚食宿,我們交的錢不多,也就是稀飯饅頭的標準,你們可能是大魚大肉吧,畢竟……開鐵皮車的呢。”
“飯都是先上好的,先吃飯,再晚點就有人來安檢了,安檢通過,第二天一早,就能過迎賓門……你們是貴賓,程序可能不一樣,最省事的是方士,聽說他們都不要辦票,有方士牌就行了……來人了,我先回去了啊。”
那壯漢忽然有點局促,拿過票趕緊回座,丁柳回頭看,有兩個人正朝這間房走過來。
都是年輕女人,穿的還真像酒店服務員的迎賓服,快到近前時,鎮山河在車頂上撲棱了一下翅膀,沒叫,也沒逃,又趴下了。
那兩個女人目不斜視的,徑直進了“01”號房,隨手關上了門。
丁柳回頭看昌東:“東哥,這可怎麽辦啊?”
沒辦票,沒蓋戳,再加上是沒身份的遊民,別說過迎賓門了,會被逮起來的吧?
葉流西笑笑:“沒事,大不了闖唄,要麽就把小服務員抓了當人質,逼她們讓我們過去。”
昌東說了句:“恐怕沒那麽容易。”
葉流西看他:“為什麽?”
昌東指了指地麵。
那兩個女人走過的地方,每一步,都積了一灘水漬,濕漉漉的,正慢慢往土裏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