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找到回家的路!
昌東等了半天,還是沒動靜,他猶豫了一下,睜開眼。
葉流西把圖冊扔回床上,說:“還以為你不知道怕呢。”
昌東笑起來,過了會走到床邊坐下,想伸手摩挲她臉,葉流西側了臉躲開,硬邦邦問他:“沒話說嗎?沒話說就從門那出去。”
昌東說:“是我錯了。”
“錯哪了?”
“約定好的事情,不該節外生枝。自己冒險也就算了,還拖累別人。”
葉流西咬牙:“不是你一個人做事,裏裏外外,這麽多人作陪,大家事先說好的,全身而退是第一位,寧可事情做不成……今天是運氣好,趙老頭掉了鏈子,萬一出狀況,我也就算了,高深和柳在外頭,一個都跑不掉。”
昌東說:“是我不好,差點連累大家,流西你別生氣。”
其實冒險這種事,本來就是狀況百出,很多時候要靠隊友間的默契和應急反應共同支撐,真能一一按計劃來,也就無“險”可談了,葉流西抱怨昌東,大半都是為了撒火,但是昌東一句也不爭,攬下了全認,她又覺得心疼。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伸出手指就去戳他腦袋,著手處覺得手感不對,奇道:“你頭上是什麽?”
她欠起身子去看。
昌東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可能是之前被打,留的疤吧。”
還真是,位置在額頭側上方的頭皮處,疤長寸許,已經長好了,隱約能看出縫過針,昌東平時老戴帽子,不留心還真是注意不到。
葉流西說:“就是那次……被打的?”
昌東點頭。
葉流西有點難受,覺得他現在這種攬下了全認的性子,多少跟當年山茶的事有關係:鋪天蓋地的聲音都在指責他,而他又素來不喜歡爭辯,估計能說的,也就是“對不起”了。
葉流西低聲說:“別人抱怨你,不一定抱怨得對,我發脾氣發得沒道理,你也要開口說,不要總道歉,又不全是你的事。”
昌東笑笑,說:“我向別人道歉,是因為當時那種狀況,隻有這樣做,才可以盡早還自己安寧,那些人想看你被踩,你還昂著頭,隻會招來更多的風暴。但我向你道歉……”
他頓了一下:“我向你道歉,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在為我好……你有多生氣,就有多擔心,這擔心對我來講,都是福氣,所以打罵都沒關係,我挨了心裏也高興。”
葉流西讓他說得差點紅了眼圈。
昌東看她:“說到這麽動情的地方了,按照一般劇情發展,你是不是應該主動撲到我懷裏來了?”
葉流西噗嗤一聲笑出來。
昌東也笑,伸手把她帶進懷裏用力摟住,胸膛上有柔軟蹭摩,一時間有點心猿意馬:能清晰感覺到她的心髒就在自己的心髒近旁跳動,漸漸跳成一個節奏,分不出彼此。
昌東低聲說:“不管將來,真相怎麽樣,流西,你記住要和我在一起,我們不受人愚弄,也不被人設計。”
葉流西一愣,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怎麽了,你從趙老頭那裏發現什麽了?”
昌東反問她:“你剛說趙老頭掉鏈子,又是怎麽回事?”
葉流西把書房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按說他功夫很好,怎麽都不會被我一摁即坐的,而且他當時的眼神,又窘又氣,像是有什麽了不得的秘密被人戳破了……”
昌東說:“你懷疑他是假的?”
葉流西搖頭:“如果是假的替身,唯恐露破綻,大多會深居簡出,但趙觀壽恰恰相反,奔東走西,又是出城接我們又是約見簽老太太,人前一副氣派威嚴模樣,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老當益壯,仍是羽林城不可替代的中流砥柱……我倒覺得,他是想隱瞞自己已經廢掉的事實,羽林衛以武立身,一個當首領的,居然孱弱到這種地步,不是太可笑了嗎?”
昌東點頭:“阿禾也說過,胡楊城沙暴之後,趙觀壽沒動過武,而且他很忌諱別人說他不行……難怪今天在書房裏,沒出大的紕漏。”
葉流西把話題拉回來:“你呢,字紙簍裏,你翻到什麽了?還有打開玻璃門,拿了什麽?”
昌東先說那兩副字。
……勝券在握。
……九仞之山,切忌功虧一簣;必勝之局,須防棋輸一著。謹之,慎之。
“你不是從趙觀壽那拿回來過一張蓋戳的保證書嗎,我仔細回憶對比了一下字體,確實是他的筆跡沒錯。”
“給我的感覺是,趙老頭在籌劃一件事情,這件事已經做到尾聲,而他有些患得患失……有時候很得意,覺得勝利在望,有時候又擔心行百裏者半九十,唯恐在最後一步出差錯,所以要提醒自己務必謹慎。”
葉流西問他:“什麽事呢?”
昌東字斟句酌:“直覺跟你有關,因為趙觀壽最近關注的就是你的事,而那兩副字是新扔的,很顯然就是這段時間才寫的。”
葉流西也覺得跟自己有關:“那書櫃裏呢,我好像看到你拿了一冊什麽出來。”
昌東沒有立刻說話,過了會,他伸手到腰後,把插在後兜的雜誌拿出來,遞給葉流西。
葉流西第一眼就看到了刊號,這種銅版紙雜誌,書報亭裏掛得琳琅滿目,左下角還有條形碼……
這是關外的雜誌吧?
然後又看到了雜誌名,《戶外旅途》。
葉流西脫口說了句:“這家雜誌我也買過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葉流西第一次來找他,抽了卷雜誌放在桌麵上,封麵是個網絡熱帖的截圖。
那個帖子裏,提到了黑色山茶。
但眼前的這份,日期還要更早,關內不可能印這種雜誌,一定是從關外帶進來的。
趙觀壽看戶外雜誌?怎麽想怎麽覺得滑稽。
葉流西翻開封麵,但幾乎就是在翻開的刹那,腦子裏電光一閃,驀地又翻回去。
封麵是停在茫茫戈壁灘上的改裝越野車,車後帶出兩道深深轍印,車門半開,一個男人正歪坐在駕駛座上看地圖,墨鏡半架,神色專注。
封麵上有行大字標題,寫的是:荒野孤客,沙漠獠牙。
葉流西腦子裏嗡嗡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這個人是……”
昌東說:“是我,那個時候,山茶還沒出事……雜誌要做一期人物專題,有人推薦了我,我覺得是件露臉的事,就接受了。”
葉流西覺得自己腦子快不夠用了:“然後這本雜誌,出現在趙觀壽的書房裏?”
“是,趙觀壽的書櫃裏。每一格都打了標簽,這本雜誌,被歸在‘西出玉門’那一格。”
屋裏安靜了好大一會兒,外頭也寂寂,偶爾會有一聲“咕咕”似的聲音傳來,不知道是鎮山河還是鎮四海在喉嚨裏倒氣。
怎麽會是昌東呢?
葉流西遲疑了一下:“會不會,你也是關內的人……”
昌東搖頭:“找你之前,我已經仔細想過了,我不可能是關內人:我沒有記憶缺失,小時候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說得出親屬關係,也不是被抱養來的,父輩、爺爺輩,都普普通通,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葉流西盯住封麵:“但是,趙觀壽不會無緣無故,收藏一本關於你的雜誌啊。”
她粗掃了一下雜誌目錄,除了人物專訪,其它都是些戶外廣告、路線介紹,或者戶外運動小貼士,要說趙觀壽是對這些感興趣,似乎牽強了些。
“是,所以感覺很不好。”昌東猶豫了一下,繼續往下說,“我是為了孔央找來這個玉門關的,然後為了你,去理這一團亂麻,我一直以為,整件事,我是被牽涉、被關聯,但是……”
但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是被安排。
葉流西沉默。
難怪昌東要說:不管將來真相怎麽樣,你記住要和我在一起,我們不受人愚弄,也不被人設計。
這一瞬間,覺得迷霧像汪洋,無邊無岸,而兩個人對坐在一片幹裂的樹葉子上,正被拋上浪尖。
過了很久,葉流西才說:“沒關係,至少我們又多知道了一點線索不是嗎?後續再發生什麽事,也可以提防著來。你也不用煩躁,如果背後真有人設局,謀劃了這麽久,我們一時半會想破,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昌東伸手出去,幫她把頭發拂到耳後:“我不是煩躁,這局多麽彎彎繞繞都行,無非是一步一步去破,我隻是希望,我們兩個,最後不要走散了。”
葉流西說:“怎麽會啊,走不散的,再說了,走散了就去找啊。”
她低頭翻開雜誌:“別想那麽多了,我來看看,人家雜誌是怎麽采訪你的啊……”
昌東想阻止,來不及了,他的采訪是這期的開篇,都是大開頁的照片,第一張就是……
他以手撫額,心裏一聲歎息,感覺這一聲歎,可以百轉千回到天明。
半晌。
葉流西捧著雜誌看他:“戈壁灘上,穿白襯衫,襯衫還要被水打濕,胸口還要解三粒紐扣……昌東你是擺拍吧?”
昌東實在沒勇氣看那圖:“拍雜誌都是擺拍。”
“誰會這麽穿?”
誰會這麽穿?昌東記得,自己當時也質疑了的,但是攝影師說,這叫反差美。
葉流西:“你這胸口,是不是特意抹了油?拍出來都泛光了……做了後期吧?”
“……嗯。”
“胸肌也是p的吧?”
昌東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她:“……那是真的。”
葉流西翻頁。
又看到一張咖啡館照,昌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翻閱一本詩集,陽光從玻璃外斜入,手邊咖啡的熱氣嫋嫋。
這種範兒,怎麽說呢,不是說不好,但是擱昌東身上……
葉流西有點胃疼:畢竟她見慣的是他一手刻刀一手皮影的老藝術家風範。
昌東故作鎮定:“當時雜誌要求說,要體現日常生活化的一麵,就去咖啡館拍了一張,好了別看了,真沒什麽內容……”
他伸手想把雜誌抽走,葉流西往邊上一讓,捧著雜誌念:“這個男人,外表溫和,但很難想象,內裏竟藏著如此勁韌的鋒芒,同行說,他是……”
昌東頭皮一陣發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上來就奪,葉流西大笑,和他玩爭奪戰,有時把雜誌舉高,有時藏壓在身底,還要抽出來見縫插針念兩句……
“我想,太過耀眼容易灼目,光華內收卻更易讓人眼眸溫柔……”
葉流西奇怪地欠身去看……
他走到門邊,反鎖了門。
走到窗邊,檢查窗閂,拉實窗簾。
最後關了燈。
再回來時,先跟她解釋:“防患於未然。”
葉流西笑得收不住,但這笑很快就被他吻成了輕息細喘,昌東湊到她耳邊,聲音低得近乎蠱惑:“喜歡溫柔一點,還是激烈一點?”
葉流西咬了下嘴唇。
一室溫柔的夜色在眼底漾開,她聽到自己說:“都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