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找到回家的路!


  早飯的氣氛怪怪的。


  高深三兩口喝完粥,抓了饅頭就跑了,葉流西全程沒怎麽抬頭,細嚼慢咽,簡直稱得上文雅,丁柳托著腮看葉流西,不時傻笑,半天才咬一口餅,有一次還咬了個空,昌東實在看不下去,筷尾敲她碗邊:“小柳兒,好好吃飯!”


  阿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真是如坐針氈。


  飯後,昌東去翻檢車上的裝備和工具,晚上要進鬼牙礦道,雖然沒進去過,也能想象到是怎樣的漆黑森怖缺氧,有些設備,比如照明的、防有毒氣體的,得事先準備好。


  葉流西想跟過去,半路被丁柳給截了,小丫頭片子,笑得賤兮兮的,說:“西姐啊……”


  葉流西說:“不用問了。對,做了,感覺很好,詳情免談,就這樣。”


  短短幾句話,丁柳已經蕩漾了,後背蹭在牆上,還拿手捂了臉笑。


  葉流西納悶了:“到底有你什麽事兒?”


  丁柳哼了一聲:“你沒追過星,不懂那種滿足感……”


  又感歎:“我東哥真是有精力啊,我一天吃喝拉撒也就過去了,他白天去趙老頭書房探險,晚上還完成了人生大事,這是時間管理的高手啊。我就喜歡這樣的男人……”


  她拽葉流西衣袖:“西姐,東哥有弟弟嗎?昌北昌南都行啊,不如他我也認了,你吃肉我喝湯唄……”


  葉流西拿手狠狠擰她嘴:“你個小姑娘,看看自己整天說的什麽胡話,害不害臊!”


  她撇下了丁柳往外走。


  丁柳站在原地,嘴角被擰紅了一大塊,像沒抹幹淨的口紅印子,悻悻的好不服氣,梗著脖子嚷嚷:“怎麽了啊,生活無聊,心靈馳騁一下不行啊?”


  話沒說完,忽然聽到門響,是高深從屋裏出來,丁柳趕緊收起臉上的花癡迷糊,迅速站正,清了清嗓子,又理理頭發,裝著若無其事:“出去啊?”


  高深點頭:“晚上去礦山換肥唐,不知道會不會打起來,我想去找點趁手的家夥,老用工兵鏟,太不得勁了。”


  丁柳說:“去朝趙老頭要唄,羽林衛是練武的,刀槍棍棒,什麽武器沒有啊,撿好的要!”


  高深嗯了一聲,卻不立刻走,頓了頓吞吞吐吐:“小柳兒?”


  “嗯?”


  “晚上,你就別去了吧。”


  那什麽黃金礦山、鬼牙礦道,聽著就讓人心裏發毛,他怕她萬一又出點事……


  丁柳身子一扭,轉頭就走。


  這是不高興了,也是在向他說,沒得商量。


  高深有點頭疼。


  昌東地布攤開,工具用品擺了一地,邊斟酌邊和葉流西說話:“我記得趙觀壽說,礦道裏有時候會有水,浸滿金色泡沫,難說這種水會不會有腐蝕性,到時候腳上要套上膠套;下頭的味道一定不會太好,找一些活性炭和塑料膠片,我可以做幾個簡易的防毒麵罩;手電有防水的,不過謹慎起見,我覺得要帶照明棒……”


  葉流西有點心不在焉。


  她還沒能完全從昨夜的那場歡好中回神,腦中偶爾重現的畫麵都會讓她耳熱心跳,身上的某些地方,有時還會沒來由地酸軟,看昌東也覺得格外陌生:男人穿上脫下衣服,果然兩樣嗎?他現在怎麽還能這麽冷靜自持地和她講話呢……


  腦袋上忽然挨了他一記暴栗,昌東說:“你專心一點。”


  葉流西嘴硬:“我沒不專心啊。”


  昌東話裏有話:“流西,白天做白天的事,晚上做晚上的事。”


  葉流西咬住嘴唇:“你就這麽拎得清?”


  昌東低頭擰試手電:“你以為,為什麽昨晚隻要了你一次,還讓你安穩睡到天亮?是為了給大家留點體力,畢竟還要忙肥唐的事。”


  葉流西偏轉了頭,看車窗上映的那輪顫顫小夕陽,心有不忿,哼了一聲:“吹點風都感冒的人……說得跟自己體格多好似的……”


  咣啷一聲,昌東把手電給扔下了,葉流西嚇了一跳,抬頭看他:“幹嘛?”


  昌東說:“知道我為什麽吹點風就感冒嗎?”


  “為什麽?”


  “是因為要把體力留在關鍵的事情上,不像某些人,外強中幹……流西,你吹風不感冒很驕傲嗎?一件棉大衣就能搞定的事,也值得掛在嘴上說?”


  葉流西說:“……驕傲,省大衣錢。”


  昌東扶額歎息,真是哭笑不得,過了會吩咐她:“去,給我熬個湯。”


  葉流西以為自己聽錯了:“哈?”


  “你現在心還沒靜,給你找點事做,沉澱一下。魂歸了位,我再跟你聊正事,別在這分我心。”


  也行,她也不想老對住他一個人,熬湯好:灶房人多,接點地氣,沾點人氣,吸點煙火氣,有助於她恢複。


  葉流西站起來:“喝什麽湯?”


  昌東頭也不抬:“就熬敦煌那次,你打完架之後,燉的排骨湯。”


  他永遠記得那場景。


  那時天快黑了,她裹著軍綠色的棉衣坐在小馬紮上,守著簡陋的炭火爐子,爐子上小鍋的鍋蓋時不時被推起,白色的蒸汽突突往被燈光染黃的暮色裏冒。


  再然後,她掀開蓋子,拿勺舀了點湯出來,低頭嚐了下鹹鮮。


  昌東一直覺得,那湯味道一定很好,美好的那種好。


  葉流西消失了半個上午,午飯時,桌上多了道排骨湯。


  羽林城用的廚師都是大手,葉流西那三瓜兩棗的功夫,還真不能跟人家比,丁柳喝湯的時候,咂摸了兩口,說:“這湯跟菜相比,差點味道啊。”


  昌東喝完碗裏的湯,說:“我覺得很好。”


  他起身又盛了一碗。


  高深知道會惹丁柳生氣,還是舊話重提:“那個……晚上可以不帶小柳兒去嗎,我怕她會出事。”


  丁柳急了,碗往桌上一頓,湯都灑出來了:“哎,你有完沒完?”


  昌東說:“這件事吧……”


  他說到一半住了口,阿禾挺知趣,知道他們不拿她當自己人,匆匆兩口扒完了飯,說:“我吃完了,去外頭散步消消食。”


  離開的時候,步子很輕,生怕打擾了誰。


  丁柳鼓眉急眼的,臉都氣紅了。


  昌東這才繼續說下去:“我對趙觀壽有懷疑,所以才會進他書房找線索,這個人不盡不實,很難說肥唐被綁架這件事,他有沒有在中間推波助瀾。我們都走了,留小柳兒一個人待著,也不保險,救回肥唐,又丟了小柳兒,以後出去了,都沒法向柳七交代。”


  忽然聽到“柳七”這名字,丁柳著實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出發時雄心勃勃,要幹出點大事在幹爹麵前露臉,再對比今日境況,簡直恍如隔世。


  進關有些日子了,柳七雖然嘴上說她“折在外頭了,就認命,反正不是親生的”,但到底養父女一場,還是會找她的吧?

  她忽然就有點想家:“東哥,如果趙觀壽有問題,咱們還能順當出關嗎?”


  昌東說:“飯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想出關,一要安全,二要人全……這樣,咱們分個工。”


  他看向高深:“大家已經合作過幾次了,應該知道,不是隻有掄胳膊打架才叫出力,望風的、打岔的、掩護的,每個位置都重要。”


  “我們一起去黃金礦山,我和流西進礦道,你們兩個留在外頭,你重點保護好小柳兒。”


  丁柳按捺不住想說話,昌東示意她聽完。


  “礦道裏什麽情況,誰也說不清楚,大家一起進去,萬一出狀況,就是一鍋端……外頭留你們倆,一來防趙觀壽搞鬼,二來我和流西真的出事,外頭還能有個指望,懂嗎?”


  丁柳喉頭發幹,不住點頭,登時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千斤重。


  高深有點羨慕昌東,三兩句話就把小柳兒說服了,不像他,嘴那麽笨,明明一片好心,落不著好,還傷感情。


  忽然聽見昌東問他有沒有趁手的武器,高深定定神:“我早上跟外頭的守衛說過了,要兩截鐵棍,有鏈的雙截棍最好,我使那個熟。”


  昌東點頭:“槍我留給小柳兒,帶槍進礦道不實用,開槍太危險,還容易塌方……小柳兒你記住,你最好示弱,對方覺得高深難對付,拿你不當回事,你就是奇兵,出手的時候,能收到最大效果。”


  正說著,外頭傳來紛亂雜音,抬頭看,是趙觀壽進來了。


  葉流西起身迎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的那一摁讓趙觀壽沒了安全感,他今天帶的猛禽衛有點多。


  內行看門道,葉流西一眼就看出,猛禽衛的站位耐人尋味:看似在趙觀壽周圍散布,實則護得水泄不通。


  她裝著什麽都沒發覺:“有事?”


  “流西小姐,你準備一下,待會我們就出發了。”


  葉流西有點意外,抬頭看了看高掛的太陽:“這麽早?”


  “望山跑死馬,黃金礦山沒你想的那麽近,而且,出城前還有些別的事要做。”


  葉流西沒異議:“給我一刻鍾吧。”


  她轉身想回房,無意間看到不遠處的李金鼇,表情迫切,對著她又是拱手又是合十求保佑,葉流西頓時想起來,轉身叫住趙觀壽:“哎,趙老先生。”


  邊說邊勾手把李金鼇招過來。


  李金鼇一溜小跑,到近前時,腿都興奮得發軟。


  葉流西說:“這位李金鼇,是李家的方士,他一直想看看陳列館裏的博古妖架……”


  說話間,李金鼇已經抖抖索索把方士牌取出來了,想遞到趙觀壽麵前,又不敢,一臉謙卑又客氣的笑,笑得額頭都冒出微汗。


  趙觀壽掃了他一眼,語氣漠然:“我知道,我找人了解過,嚴格說起來,他這一支,隻是沾了個李姓,人家李氏宗祠是不認的,不算正宗的方士,給方士牌,也就是給個麵子。想進館的話,資格遠達不到。”


  李金鼇僵在當地,臉漲得通紅,又不敢拂趙觀壽麵子,隻能一直訕笑。


  葉流西覺得他怪可憐的,再看趙觀壽時,就覺得分外可憎:論資格?較真的話,你一個武功全廢的人,也沒資格當羽林衛的頭頭吧。


  她漫不經心:“所以啊,趙老先生,走個後門,賣我個麵子唄,我這臉還值點錢吧?他看的又不是什麽機密,《博古妖架》,方士背都背熟了,也就是看個實物圖文對照一下,你要是不放心,找人全程跟著他唄。”


  趙觀壽皺眉,覺得葉流西這人從來不會看眼色高低,但這種小事,也不想跟她扯皮,他看向就近的一個猛禽衛:“你安排一下吧。”


  簡直柳暗花明,李金鼇激動地兩眼放光,趙觀壽走了之後,他對著葉流西千恩萬謝,昌東適時開口:“能朝你借隻雞嗎?”


  去的地方不定有什麽玄虛,有隻雞辟邪,心裏會踏實一點。


  李金鼇滿口答應:“哪隻?要麽,兩隻你們都帶上?”


  昌東想了一下:“鎮四海吧。”


  勝在凶悍,關鍵時刻,放出來嚇人也是好的。鎮山河那樣的,遇事就暈,他不是很吃得消。


  李金鼇趕緊回去,拎了鎮四海送到車上,鎮山河在邊上默默看著,眼裏掠過一絲失寵的惆悵。


  葉流西沒什麽好整理的,一手獸首瑪瑙一手刀,就算收拾完了,出來經過昌東門口時,聽到他叫她。


  推門進去,他正坐在床上,手上扣理著什麽,示意她走近些。


  到了跟前,他並不起身,兩手環過她腰,把手中的東西給她係上。


  那東西……說是個掛刀的腰帶又不盡然,腰、腹、胯連在一處,中間扣起來,就是個防護的腹帶,靠近身體的那一層用軟皮,外頭針腳平齊,綴了塊硬革。


  量身打造,尺寸剛好,圍上去暖而緊實,像他的手臂環抱她。


  葉流西低頭看昌東帽頂上的紐扣,伸出手指在上頭虛點,察覺到他快起身了,又趕緊縮回,然後抬頭看他。


  昌東解釋:“做成這樣,比單純腰帶要好……平時肚子疼的話,會暖一點,萬一打起來,也算有個防護……”


  話沒說完,葉流西飛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昌東笑起來,頓了頓說:“別鬧。”


  讓她一打岔,他都忘記說到哪了。


  葉流西說:“對我這麽好,我怎麽報答你啊?”


  昌東伸手幫她理了理衣服:“你呢,今晚進礦道之後,能腦子清醒,做事冷靜,讓自己不磕不碰不出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葉流西笑,頓了頓說:“也不知道江斬在鬼牙礦道裏布了個什麽場子等我,老聽人說起他的名字,我都有點期待見他了。”


  昌東回答:“我也是。”


  他和江斬,勢必要有這一麵。


  山茶也好,孔央也好,事情還沒劃下句號。


  趙觀壽的一麵之詞,他記下了。


  真相的另一麵,他要去找江斬佐證。


  誰開了博古妖架,誰投喂眼塚,以及為什麽唯獨……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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