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找到回家的路!


  回房之後,丁柳翻來覆去睡不著,側耳聽了聽,發覺葉流西也沒睡,當機立斷,裹起被子爬上葉流西的床。


  葉流西說:“像什麽樣子,我把你踹下去你信不信?”


  丁柳死皮賴臉:“西姐,你踹我,我會碰到頭的,到時候它又不穩定了……”


  葉流西心裏煩,懶得理她。


  丁柳顫巍巍趴在床沿上,還挺享受這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她拿手托著下巴,小心翼翼跟葉流西說話:“西姐,其實我覺得吧,過去的事,記不記得都沒關係,反正日子是往前過的,但是沒手的話,做事可不方便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你得想好了。”


  葉流西沒好氣:“誰跟你說我要砍手了。”


  不砍啊,丁柳鬆了口氣: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但還有另一半:“那你和我東哥,該怎麽辦啊?”


  葉流西瞥了她一眼:“不是你們說風暴不能賴蝴蝶嗎?”


  丁柳吞吞吐吐:“那是嘴上說嘛。”


  葉流西沉默了一會兒:“那你說實話,如果換了你是昌東,你現在會怎麽看我?”


  丁柳也沒了主心骨,語無倫次:“我……我應該能理解你吧,畢竟是意外,又不是你親手提刀殺的。至於投喂……從你的角度,可能死人就是死人,可以拿來用,但我會稍微有點不舒服,到底是親人的屍體……”


  葉流西嗯了一聲:“那還想跟我做朋友嗎?”


  丁柳舌頭都打結了:“這個,要……要看實際情況……”


  葉流西伸出手,屈指正彈在她腦門上:“回去睡覺吧。”


  丁柳揣了一肚子惆悵,爬回自己的床,躺平了蓋上被子,忽然覺得人生好艱難。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行程。


  車子一早趕到湖畔,呈橫列沿岸排開,浪開始挺小,隻打濕車胎車頭,後來就越起越大……待到浪頭幾乎高過車子時,水泡借著大浪的遮掩出現,很快將車子裹入,帶進水裏。


  從車窗裏看出去,七八輛車子在水裏或前或後或上或下,像個小型的潛艇陣。


  過了迎賓門,在這頭的湖岸邊停車休息,大湖還沒有封凍,岸邊湧動著大塊浮冰。


  羽林衛閑著沒事幹,拿刀把臨岸的冰塊砸得四分五裂,又嚷嚷著讓李金鼇演一出皮影解悶,李金鼇賠著笑一直解釋:“各位大哥,真不行,皮影得黑天裏耍,借光出影,這大白天的,耍不起來啊。”


  救護車的後門大敞,方便曬太陽,昌東正倚住車身在冊子上寫畫,聞言心中一動,轉頭想看李金鼇,卻正見到葉流西往這邊走。


  他合上冊子。


  葉流西走到他身邊坐下。


  昌東問她:“有事?”


  葉流西抬眼看他:“就是想問問,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昌東示意了一下李金鼇那邊:“我現在的確是有個想法。”


  “按照路程推算,明晚上,應該就能趕到屍堆雅丹那一帶。聽龍芝話裏話外的意思,你一身流西骨,可以直接進出關。而每次進出,都會帶起玉門關小範圍的身魂分離,從而生出沙暴,幫你掩飾行蹤。”


  葉流西有點摸不透他的意圖:“所以呢?”


  昌東壓低聲音:“所以我們最初進關摸索出的法子,其實是錯的,隻不過走了狗屎運,歪打正著。”


  當初,他以為是葉流西的血喚起風頭,召喚出玉門關,血是進關的必要程序,所以每次都要抽血滴血……現在明白了,那是因為她的血對博古妖架的封印有幹擾,而博古妖架是玉門關的大門,受到擾動時,魂城挪飄,從而帶起沙暴。


  葉流西明白過來:“難怪呢,我就說我之前運貨帶貨,不知道要進關出關多少次,如果每次都要放個血,血早流幹了。”


  昌東說下去:“你記住,你現在失憶了,不記得進出關的路。當初進關,我們是誤打誤撞進來的,現在出關,除非龍芝指引,否則我們不知道門在哪裏。”


  葉流西說:“是啊,我們確實不知道門在哪啊。”


  昌東搖頭,聲音低得像耳語:“我們知道。”


  葉流西納悶,昌東微笑,又示意了一下李金鼇那邊。


  葉流西反應過來。


  沒錯,她知道!


  那時候,她的血引發魂城挪飄,出現灰色地帶之後,兩個人是利用小咬的飛進飛出,才找到了門的確切位置。


  昌東說:“龍芝讓我殺你,我還沒有答複她,所以,到了屍堆雅丹之後,她一定會找我談,我會借機周旋、跟她談條件……這個時間段,就是你們要抓住的:利用李金鼇的小咬找到大門的位置、把丁柳她們先帶出那道門,他們幾個安全了,咱們就能放下大半的心了。”


  葉流西皺眉:“聽起來不錯,但是高深現在這種情況,要人搬抬,想帶他走太引人注目了。”


  昌東點頭:“這是個難點,到時候可能得想辦法,製造點混亂掩人耳目,你也別急,細節總是慢慢完善的。”


  正說著,不遠處哨響,這是羽林衛的習慣,一聲哨,準備;二聲哨,上車清點;三聲哨,出發,每聲哨之間,隔分鍾不定。


  葉流西起身回車,走了兩步,又轉身:“昌東,我們之間,現在是出問題了吧?”


  昌東奇道:“出什麽問題?”


  他拉住葉流西的手起身,身子微側,擋住外部的視線,低頭在她額角親了一下,低聲說:“別胡思亂想,我們之間,什麽問題都沒有。”


  ……


  丁柳早早離開車子,還把隨車的醫生也給趕下去,就是為了給昌東和葉流西創造個清靜的交流環境,眼見兩人聊得挺好的,到後來還拉了手,真個喜上眉梢,好不容易等到葉流西走過來,斜地裏嗖一下衝上去攔住,笑得意味深長的:“西姐,你們好了吧?”


  葉流西說:“你跟昌東一輛車,這兩天,你多注意他,我覺得他有點問題。”


  丁柳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怎……怎麽了啊,他是因為孔央,不……不原諒你嗎?”


  葉流西搖頭:“不是,他給人的感覺,好像孔央的事,對他沒什麽影響。”


  丁柳跺腳:“這不是好事嗎?說明我東哥看得開啊,說明他喜歡你超過孔央,所以既往不咎了啊。”


  葉流西說:“昌東是個重情義的人,我說他重情義,不是指他隻對我好。山茶之後,他變賣家產,去賠給那些遇難者家屬,幾乎避世兩年,為了一張照片,就決定跟我進羅布泊,屍袋準備了十八個,他不是隻為孔央來的。一個人,做人的品性是不會變的,所以你不覺得他現在的表現有點反常了嗎?”


  丁柳懵了:“反……反常嗎?我東哥,不一直就是這樣的性子嗎?”


  沒大喜,也沒大悲過,哪怕在荒村拗斷了孔央的脖子,也隻是安靜地刻了兩天皮影。


  哨聲又響,沒時間去解釋了,葉流西推她上車:“總之,你給我盯住昌東。”


  ……


  丁柳幾乎是踩著哨聲上了車。


  一路上,車子晃晃悠悠,高深昏迷不醒,醫生窩在角落裏打瞌睡,她則隔一會兒就要偷眼打量一回昌東。


  也沒什麽不對勁啊,隻時不時的,會翻看手裏的那本冊子。


  丁柳挺想看看冊子裏是什麽,昌東又一次打開時,她裝著是撿東西,故意俯下身子,然後抬頭去瞥……


  都是字,密密麻麻,車子一顛,那些字蝌蚪一樣遊動,晃得她頭都暈了。


  寫的什麽?信?日記?


  怪不得西姐老說東哥是老藝術家,這年頭,誰還有那耐性一筆一劃地寫字啊。


  當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路線走岔了,沒找到紅花樹,全員野外紮營,丁柳有點緊張,揪住羽林衛中管事的那個問:“住地麵上沒問題嗎?萬一有妖呢?”


  那人說:“應該沒有,我們這路線是上頭給的。再說了,最近這一帶又沒有妖風預警。”


  什麽玩意兒?上頭給了路線就能避妖?那幹嘛不修一條安全的路造福百姓呢?還有,妖風預警是什麽東西?

  丁柳穿過看皮影戲的熱鬧人群,跑到大帳邊找阿禾,阿禾不能說話,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丁柳歪著腦袋看。


  她寫的是:有妖侵擾,就是刮妖風。


  丁柳納悶:“那會真的起風嗎?”


  阿禾寫:不一定。


  丁柳匪夷所思:“你們的妖風預警,就是預測會不會有妖來?都知道妖會來了,不能派方士去滅妖嗎?”


  阿禾又寫:能,但是妖風有大小,有些是當地的方士對付得了的,有些難對付,就會有死傷,還有些嚴重的,最後要請黑石城的方士去解決。


  頓了頓又寫:像屍堆雅丹,因為有人架子,那一帶就總有妖風預警。


  肥唐在邊上看著,忽然想到什麽:“不對啊,小揚州那次,怎麽沒人預警呢?”


  丁柳白他:“你傻啊,小揚州那次,是蠍眼幹的嘛,人為的。”


  肥唐愣了半天,問丁柳:“是我傻還是你傻啊,這妖來侵擾,還分人為的天然的?這種妖風預警肯定跟我們氣象預報似的,一旦有妖活動,當地磁場都不一樣,於是被偵測到啊……西姐你說是不是?”


  葉流西說:“我哪知道,我又沒去氣象台打過工。”


  昌東仔細看阿禾寫的那幾行字,忽然問了句:“黑石城有過妖風預警嗎?”


  阿禾搖頭,又寫:黑石城方士多,妖鬼不敢來的。


  昌東看向葉流西:“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這趟入關,遇到的所有妖鬼,幾乎都是聽人使喚的……眼塚是黑石城故意放過的、萋娘草是蠍眼驅使著‘屠城’的、唯一博古妖架封不住的妖,金爺,是被黃金礦山壓住的,流光用來照明帶路,天下無賊就看家護院,大博物館裏,一格一格,分門別類,展示出來給人看……你有真的見過完全脫韁不受控的妖嗎?”


  好像還真沒有,人架子也不能算,它是眼塚的衍生品,晝伏夜出,腳程有限,基本上也跑不出屍堆雅丹那一片……


  葉流西一顆心忽然跳得厲害。


  昌東接下來說的,正是她想到的:“有沒有可能,關內的妖鬼世界,根本就是可控的,妖風預警、妖鬼出沒,其實是有人操縱……所謂的失控、混亂、恐慌,都是人為製造。”


  丁柳愣愣的:“你的意思是,是羽林衛和方士在背後搞鬼嗎?但他們這麽做,圖什麽呢?”


  昌東笑:“可圖的多了,黑石城為什麽人人向往?就是因為那裏最安全。羽林衛和方士為什麽永遠是特權階層?就是因為他們有那個能力保護百姓。偶爾來個妖鬼侵擾,他們就能以救世英雄的麵目出現,盡情作秀,展示自己的重要性……關內的統治這麽穩固,跟他們善用妖鬼,其實不無關係吧?”


  肥唐反應過來:“我懂了,有妖鬼,羽林衛和方士才重要,老百姓才會心甘情願去供養他們,因為要依賴他們保護。而一旦沒了妖鬼……”


  一旦沒了妖鬼,方士也就沒用了吧?


  他打了個寒噤:“那也就是說,那些妖鬼害人的案例,都是蓄意的……”


  阿禾手裏攥著石塊,早聽得呆住了。


  昌東點頭:“誰是這種模式的最大收益者,誰就是這種模式的最激烈捍衛者,難怪關內地位最高的是方士,羽林衛隻不過是幫凶。我記得趙觀壽說過,哪一天,這些妖鬼都死絕了,玉門關的大門,也就自然打開了……妖鬼已經可控,又陸續在滅絕,方士們隻要加把力氣,就可以真正達成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的願望,但是直到現在,玉門關都沒有打開,也就是說,有人根本不想它打開,因為一旦打開,好日子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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