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音樂會
“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你說你要考音樂學院。”餘念緊緊盯著莫婉,神情不悅又無奈,“你是還沒有和你爸媽吵架吵夠嗎?你忘了初中的時候,你爸剛停了你鋼琴課那一會兒,你每天都頂著紅腫的眼睛來上課。”
“所以我先瞞著嘛。”
“你什麽時候這麽有膽子了?!被發現的那天你不要哭著來找我。”
“那也隻能.……到時候再說啦,反正每周的課我是一定要去上的,你知道,吳老師的鋼琴課。”
“莫婉,”餘念仍是不讚同地搖搖頭,“這太冒險了,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的,為什麽突然又要這麽孤注一擲?”
“因為小一。不,不能這麽說,他隻是一根小小的火柴,把我心裏的死灰複燃了而已。”
餘念歎了一口氣道:“我當然會幫你瞞著。我看你就是還不死心。”
莫婉笑笑,看著餘念轉身走進教室。
選擇,是老老實實成為爸媽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還是去成全自己那個輕狂的夢,莫婉站在天平上,走向遠方,背離他們期待的目光。她有時候會想,小一是怎麽平衡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的,這在她看來隻能是一個單選題,而不是多選題,否則就會帶來很多矛盾,就像她現在一樣。
“這其實不矛盾,”駱茗想了想回答道,打了個比方,“語文和數學都很重要,你總不能隻選擇一個吧。而且其實,父親並沒有讓我很忙碌,忙到沒有時間練琴。再說了,我們養著那麽多的員工可不是為了讓他們吃白飯的,所以很多時候,不需要我一天8小時,一周5天地在公司,我翹班了,而且有林澤在,我不知道有什麽事情是她處理不好的。”說到最後,他得意地笑了笑,隔著簾幕遞給隔間裏的莫婉一件淺藍色長裙。
“可是.……我還是覺得,萬一我搞砸了呢?”脫下上一條薄荷綠的裙子,莫婉歎了口氣,還要換多少條小一才滿意呐。
“你不相信我?”駱茗聽著裏麵衣料摩擦的聲音,滿意地從衣架上又挑出2條款式不一的裙子,“快點出來啦,讓我看看你。”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會再試穿任何裙子了!小一,把你手上的東西放回去。”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聽見了!你隻能在我穿過的這12條裏麵選一條你最喜歡的,天哪!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穿了這麽多。”
“好吧好吧,你出來,讓我好好看看。”
簾幕拉開的時候,駱茗眨了眨眼睛,真誠地問道:“阿婉,我能選4條嗎?淺藍色的這條,白色的那條,還有石榴色的和薄荷綠的。”
“我要這麽多晚禮服幹嘛?就一條,選擇。”莫婉板著小臉,裝作嚴肅的樣子,“離徐老師的音樂會還有2個小時,路上可能會堵,所以你有30分鍾來決定。”
駱茗一臉糾結,“其實我覺得……”
“不可以”
“好吧,薄荷綠。你穿著它的時候,就像是碧藍色湖水中的精靈一樣。”
莫婉紅了臉,一下子拉上簾幕,“音樂會的主題是什麽?”
“四季,柴可夫斯基”
“你彈過。”
“哇哦,你還記得。”
“當然,隻是當時我還不知道你彈的是什麽。”
莫婉換上薄荷綠的那條裙子,從簾幕裏走出來,挽上駱茗的手,笑道:“走吧,小一。”
軟的,駱茗克製著自己不要把莫婉整個圈進懷裏,小雛菊花香,也是他為她挑選的,清雅的香水味隻有靠得近了才能聞得到,舍不得還沒完全長大的姑娘穿高跟的鞋,那一直纏繞至腳踝的白色係帶也是他親自綁的。看起來阿婉完完全全是他的,當然,他也是阿婉的。
駱茗擺出一個禮貌的笑,扔掉了座位上的那一枝玫瑰,真可惜,他還能看見顫顫巍巍攀附在花瓣上的水滴。
“還有一位特邀嘉賓,小一,你看。”莫婉將印著演奏曲目的卡片舉到駱茗眼前,指著那上麵的“特邀嘉賓”
“看來還會有一個驚喜。”
莫婉看了看周圍,女士們精致的妝容和男士們得體的西裝在昏暗的燈光下曖昧,空蕩的舞台上隻擺放了一架黑色的施坦威,燈光投在打了蠟的地板上映出清冷高貴的淡漠,好幾個工作人員來來往往調試著設備,最後,她將目光落到了身旁人的身上,領帶緊扣住他的喉結,她從沒見過小一穿得這麽正式的樣子,經典款式的西裝三件套,連袖扣都很精致。
“小一。”
“嗯?”
“你真好看。”
“.……你也是。”
兩個人縮在座位裏,臉色紅得像舞台上的幕布。
“莫婉?”聽到有人喊她,莫婉回頭疑惑地看了看,隻見高誠步履匆忙地向她走來,坐在她另一邊身側,聽起來很是開心,“我不知道你也會來,我姐說她邀請了你們,但是我總覺得你們不會來。”
“我不知道徐清老師是你姐姐,你們.……看起來並不像是姐弟,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莫婉到是沒想到這個,可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沒事沒事,因為姐姐是被我爸媽收養的,聽說是我爸好友的一個孩子,一次飛機事故,我姐的親生父母.……去世了,我爸媽就將她接過來了。”
“抱歉,提起了這個。”莫婉歉疚而真誠地道了個歉。
“完全不用,”高誠鬆了鬆領帶,又解開了第一顆和第二顆紐扣,他都要不能喘過氣了,“所以這次又是柴可夫斯基,我姐真的不能換一種風格麽?比如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他抬眼看了一眼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模糊得溫柔的莫婉,又移開眼去,看向台上已坐在琴凳上的姐姐。
莫婉被逗笑了,她感到好奇,“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種……你知道,古典樂,倒是我膚淺了。”
駱茗十分不滿地瞪了一眼高誠,可對方隻顧著和莫婉講話,駱茗委屈,他拉了拉莫婉的手,也隻得到了一個安撫性的笑。
“我以前和我姐一起學鋼琴的,但是後來跳槽了”高誠做了一個拉小提琴的手勢,“我更喜歡它。”
“小提琴能表達的情感更複雜細膩,同一首曲子,鋼琴能在情感上表達的東西更少,但是要我說的話,它們是天作之合。”,莫婉拉住駱茗正打算做些什麽的手,十指扣住,抱歉地看了一眼高誠,轉身湊向駱茗耳語安撫。
高誠見莫婉趴在駱茗肩頭,鳥兒一般,俯在人的耳邊嘰嘰喳喳,毛茸茸的小翅膀蹭的人耳熱發癢。台上已經準備好,徐清坐在鋼琴旁,瞥見座位席上依偎著的兩人和看起來孤零零的弟弟,輕笑了一聲,枉她特意將他的座位安排在莫婉旁邊。
四季這一套組曲寫進了一年的十二個月,柴可夫斯基是怎麽想到要將一月到十二月完整地編寫進音樂呢?它們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令人驚歎。
一月,春未到,寒冬仍在人間逡巡,怕冷的人們仍縮在爐火邊的搖椅上上,懶散地喝著熱茶。“在那寧靜安逸的角落,已經籠罩著朦朧的夜色,壁爐裏的微火即將熄滅,蠟燭裏的微光還在搖曳閃爍.……”駱茗湊在莫婉耳邊低聲說,“普希金。”
二月,是狂歡的日子,一開始便歡快得有些瘋狂,“狂歡中有人在跳舞,舞動的肢體比燃燒著的火還躁動,擺在桌上是豐盛的酒宴和空了的酒瓶,有些人醉了,躺在春寒的料峭上講著沒人聽懂的胡話”駱茗聽見仍緊緊靠著他的女孩輕輕地笑了一聲說,“莫婉。”
三月,雲雀之歌,空靈而越臻純淨,“鮮花在田野上隨風搖晃,到處一片明媚的陽光,春日的雲雀在盡情鳴囀,蔚藍的天空回蕩著動聽的歌唱,”高誠突然湊近莫婉,插話道,“阿`馬伊科夫”。他就是想和莫婉說說話,怎麽了,這些他也學過背過。可駱茗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不爽地挑了眉。
“四月——鬆雪草,淡青、鮮嫩的鬆雪草啊!初春殘雪偎在你身旁……往昔的憂愁苦惱,隻剩下最後幾滴淚水.……”
“五月,一叢一叢的花樹,晨曦從葉斑上掠過。你的五月飛奔而來。”
“六月,遼闊無垠的草原,綺麗的外高加索風光,波濤洶湧的伏爾加河,圓頂的東正教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熟悉的俄羅斯民歌,一個幽靜的湖泊,岸邊是茂密的白樺林……”
“.……能告訴我你們在幹嘛麽?”莫婉好不容易找到時機插了一嘴。
“七月,稻草人之歌,熱風吹倒一片又一片麥浪,汗水穿過光的芒落在土壤上,人們握著鐮刀在金色的海洋裏飄蕩。”
“八月,是收獲,家家戶戶收秋糧,高高的稞麥倒在地上,成捆的麥子垛成山,夜半牛車搬運忙。”
“九月,狩獵之歌,出發時刻號角響,成群獵犬已整裝,晨光初照齊上馬,駿馬奔騰欲脫韁。”
“我覺得你們最好停止,不管你們正在做的是什麽。”莫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十月,晚秋之圓凋零淒涼,落葉枯黃.……”
“十一月,雪橇,別再憂愁地向大道上看,也別匆忙地把雪橇追趕。快讓那些抑鬱和苦惱,永遠地從你心頭消散。”
“認真的嗎?你們一直講到十二月?”
“十二月,聖誕佳節夜晚,姑娘快把姻緣算,脫下腳下鞋子,扔在大門之前。”
……
“你們鬧夠了?”莫婉看了看了左邊的高誠又看了看右邊的駱茗,實在不知道他們之前在鬧什麽,索性他們的聲音不大,也就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到,隻苦了莫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高誠抿了抿嘴,又開口道:“我以為我們在討論音樂。”
“不,這更像是吵架,先生們。”莫婉理了理裙擺。
駱茗正想再說幾句,卻被突然打來的聚光燈刺激得有些睜不開眼睛,所以他是那個特邀嘉賓?剛剛都沒有在聽台上的徐清講了什麽話,但他見徐清將一半的琴凳留了出來,期待地看著他,可是他並不是很想和徐清完成四手聯彈。駱茗詢問的目光落在同樣詫異的莫婉身上。
“我記得你不能暴露身份.……”
“放心,這裏沒有任何媒體,而且這裏坐著的人也就隻有你和徐清知道我是誰。在來之前我就讓阿楓去查過,不然我是不會冒著被曝光的風險來的。”
“既然這樣,就不要拒絕了,我也想聽,但是.……不要太張揚,萬一被認出來了。”
“怎麽會張揚?我隻是一個會彈幾個和弦的門外漢而已。”
駱茗笑了笑從席位上站起,莫婉的擔憂並不無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雖然很少有人能認出他,但音樂本身也算是一張ID。
“彈什麽?”駱茗坐在琴凳一邊,問道。他坐的有些遠,看起來搖搖欲墜。
“A大調變奏,主旋律的話,這樣吧,可以麽?”徐清想了想隨意彈出了一段旋律。
“我都可以,現在開始麽?”
“我相信我們會很有默契。”
“我隻是來配合你的,別把這些上升成默契。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我,徐清,所以我從來不覺得你真的喜歡我,卻像是通過我看到了別人。”
按下琴鍵的手頓住了,微微在顫抖,那個人啊.……雖然不在了,可卻是不能忘記的,最重要的存在,她已經失去那人了,對於駱茗,她不想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