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憶殺（下）
相較於他們輕鬆自如的談笑，明傑此刻心如刀絞，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將自己的郵箱又翻了一遍。
時日久遠，寶兒口中的郵件已經難以追溯，現在他的郵箱裏，全是密密麻麻的工作。
他找來了網監部門同事，花了一頓宵夜做報酬，讓對方幫忙將這些年刪除的郵件都一一恢複。
在大堆大堆的廣告郵件裏麵，他找到了寶兒說的郵件。
她的確給他發過！
看一看時間，正是他躲起來冷靜的時候。
與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這封郵完全不是纏綿悱惻的分離，正是幹脆利落的告別，信中回顧了兩個人相處的過程，說她要到法國求學，還鼓勵他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不要妄自菲薄，相信他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老師。
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上麵顯示，在收到寶兒郵件的一個小時之後，這封郵件就被刪除了，刪除了這封郵件之後，緊接著連收件箱都給清空了。
天快亮了。
他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到家。
母親年紀大了，睡眠不大好，一大早起來就在廚房裏忙碌，父親早出門散步去了。
一個家，有了廚房裏的熱氣騰騰，才格外溫暖。
“你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母親的語氣中除了心疼，更多的是責備，早已過了怒其不爭的時候，但心中仍憤憤難平，便忍不住叨念道，“就算你要回國，也可以去仁美上班！你這樣的條件，在仁美集團裏熬兩年就能做個小主管了，年薪怎麽說也得上百萬，你倒好，跑去做個小警察，晝夜顛倒，三餐不繼，別說升職加薪，隻怕連娶個媳婦兒都難！”
更讓她生氣的是，她拿著兒子的材料去公園相親，常常因為這個職業被人嘲笑。
明傑坐在沙發上，翻弄著手裏的遙控器，主播正在播報新聞，沒什麽有意思的消息，聊勝於無。
母親見了，更加生氣，便又道：“最好的不過在那邊做老師！你就是心裏還放不下那個女人！真是的。”
他放下遙控器，回頭看著母親，低聲問：“她不好嗎？”
這不是個愉快的話題。
“身無四兩肉，一臉無福相！”母親脫口而出。
積壓已久的矛盾在此刻轟然爆發，這大概就是天底下所有的強勢母親的通病，總會將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女人，從而理直氣壯地不講理，成功地規避自己一家人身上的問題，包括兒子的，還有自己的。
明傑無奈苦笑。
“我真是不明白，這個狐狸精到底有對你使了什麽法子，讓你這麽鬼迷心竅！”母親放下手裏的鍋蓋，顯得有些激動，“一天到晚不著家！見了我連句好話都沒有！我供你出國容易嗎我！到頭來你是怎麽回報我的？”
這一次，她沒有捂住胸口。
他低頭笑了笑：“如果您知道她家裏富可敵國，她哥哥是著名的IT天才鍾之遙，她的麵相會不會好一些？我們之間會不會更容易點？”
母親停住了腳步，看著他。
“不要再怨恨她了。”他說，“你在刪掉她發給我的郵件之前，連看都沒看過她寫了些什麽吧？”
母親短暫地驚慌了一秒，很快恢複平靜，依舊態度強硬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臨走的時候給我發了個郵件。”明傑說，“可是被人刪掉了，刪掉郵件的人特別擔心她再和我有任何的聯係，可沒想到那封郵件就是她很平靜坦然地我告別！”
母親張大了嘴。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既不能讓您滿意，也沒法兒讓她依靠。”明傑有氣無力地將遙控器放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天花板，眼神直勾勾地說，“所以，請您不要再怨恨她了。”
“你什麽意思！你找到她了是嗎？這些話都是她跟你說的嗎？她特地在你麵前說這些陳年舊事，到底是何居心？”母親跌坐在椅子上，此刻的她心如刀絞，她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疲憊不堪的年輕人，他怎麽能是自己那個比女孩兒還乖巧聽話、孝順懂事的兒子呢？
明傑是真的很累，他已經無力再和母親辯論，隻是拉開門走進來自己的臥室，輕輕地關上了門。
“天啊！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呀！”母親跪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這個女人一定是來報仇的！她恨我當年阻止你們在一起，她恨我，要用這種方式來報複我！”
讓明傑無力而又絕望的是，就算是到了現在，母親依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仍舊將所有的錯都歸咎在寶兒身上。
他受夠了母親對寶兒的這種咒罵和羞辱，更讓他難過的是父親的沉默寡言和麻木。
回家之後的父親一句話也沒有，坐在靠窗戶的沙發上，不停地抽煙，一如當初他要說放棄一切回國時的樣子。
廚房裏的熱氣仍舊騰騰，陣陣香味飄來。
家裏隻有母親的哭鬧聲。
在這件事裏，最委屈的，從來都不是她。
空氣越來越稀薄，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無比。
他靠在自己的單人床身上，頭枕著手臂，回想那些曾經一起的日子。
“你為什麽要這麽努力地念書？”他問寶兒。
寶兒合上書本，笑著問他：“那麽你呢？又是為什麽要這麽努力地念書？”
“我想有一個自己想要的將來。”他說。
“我想有一個自己想要的過去。”她說。
他笑了：“人都隻有追求將來的，哪裏會要追求過去的？” 她也笑了。
她是他的初戀，在那段青蔥懵懂的歲月裏，他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的拘謹羞澀和佶屈聱牙，有的，是與她默默相伴的日子。在冷漠孤獨的異國他鄉，這是一份多麽珍貴的感情！
或許，在那樣的學校裏，真正認真上學的，也隻有她和自己吧。
他想哭。
他想笑。
他想大醉一場，想大吼幾聲。
終究還是隻有一個簡簡單單的閉眼動作，將一切關在眼簾之外。
真是可怕，找到了她之後，他好累，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