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孤苦淒冷
關雎宮
沈清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坐在桌旁安然啜飲茶湯的沐燿,美麗麵容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澀然。
這一天,終於到了嗎?
坐在沐燿身旁的秋姒公主則看似不經意地在把玩一枚東珠,嘴角始終噙著若有似無的笑靨。看在眼裏,卻是莫名透著一絲古怪。
片刻的安靜之後,秋姒率先開口打破了有些讓人渾身不自在的沉默。
“現在,是將沐玖玥推向死亡的最佳時機。隻要她死,我篤定,沐雗必反!”
沐燿有一下無一下地攏著杯中浮茶,仿佛沒聽見她的話,又似聽到了,在細細沉吟揣度。雖此前沐玖玥主動站出來替沐崎焱頂罪,已是在‘自尋死路’。可她畢竟是皇室中人,如今沐雗在朝中又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誰也不敢輕易動沐玖玥分毫。
這正是,尉遲少樺的遺孀陳氏被即刻問斬而沐玖玥則被收押在監的原因。
要想沐玖玥死得更加痛快,須再另加罪名。而這所謂‘罪名’,沐燿早就給她想好了。
“我之所以讓你跟隨老皇帝去往行宮,為的就是今日。”
終於,沐燿開口了,聲音略略沙啞清淺,卻字字都扣在沈清心弦,讓她心口莫名像是堵了一塊大石,痛悶得快要喘不過氣.……
“公子是想要我.……出麵認罪?”
盡管她極力克製,聲音裏仍被一絲輕微不易察覺的顫意包裹。她從不願喚沐燿為‘皇子’。私下更喜歡喚他‘公子’。總感覺,這樣叫的話,他們的距離就沒那麽遠.……
沐燿不言,卻已用沉默給了她最確定的答案。
沈清垂下頭,捏緊袖中十指,表情淒愴。過了半晌,她輕然開口,聲音似染了秋夜的寒涼。
“若是我不願意呢?”
聽了這話,秋姒先是微微一怔,隨後便用促狹的目光看著沐燿,似在嘲笑。和著他根本就沒‘準備’好。竟然連小小的人心都控製不了,又談何資格去奪取天下?
沐燿無視她帶有挑釁的一道目光,隻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宇,“你再說一遍!”聲音一如既往的溫醇,語氣卻寡淡地叫人莫名心寒。
沈清心頭不經意的一抖,即刻就想解釋:“公子息怒,我是因為……”
“我不聽廢話。你隻說,做,還是不做!”
沈清咬了下嘴唇。做,或不做,她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力。自從公子在一夥淫賊的魔爪下救她脫離虎口,她就已認定了此生對公子‘唯命是從’,哪怕付出一條性命去,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這樣的決心卻不知在什麽時候悄然發生了改變。並非她貪生怕死,而是她.……忽然有了一絲眷戀和不舍。
想到這裏,她拿眼神偷瞄著麵無表情坐在那裏的沐燿。雖然此時的公子,外表看似冷漠寡淡,但她知道,公子其實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溫暖的心。有一次,她高熱不退,公子居然在她床側足足守候了一整夜……對待區區一個‘下人’,公子都可如此關切,可見,他並非一個冷酷絕情之人。
“如果你是擔心後果。我說了,會保你無虞!”
男人清冷的聲音將她帶出美好的遐想,重歸現實。
沈清何嚐不知,在她承認毒殺皇帝的那一刻,她的命運就已交給了別人掌控。不過賤命一條,是生,是死,她從不在乎。她也相信公子會保她命的承諾。可是,那之後呢?從此她要背負嗜殺君主的罪名,一輩子像隻‘過街老鼠’似的活著嗎?
更重要的一點,一旦她成了千古罪人,後半生注定隻能在‘隱藏’中度過。到那時,估計就連見上公子一麵都不能,她如何……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從一開始,在她決定追隨公子的那一刻,其實她的命運就已經被別人緊緊攥在了手心裏。除了順從,她又能做什麽?
忽而,她淒然一笑,用著從來刻意隱忍不滿情意流露的情意目光看向沐燿。
“我的命是公子救回來的。當初若非公子及時出手相救,被那群惡賊侮辱的我可能早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能多活幾年,是造化,更是公子賜予的恩德。那麽即便為了公子葬掉一條性命又何妨?”
似乎覺得她含情脈脈的目光太過刺眼,沐燿避開了她眼裏灼熱的光芒,語氣略顯不耐的說道:“我說了,不會叫你死。”
沈清隻是淒然一笑。事情到了這一步,死與不死,於她而言又有什麽分別?
她的命運從來不由自己。雖出身世家,可因生母為一卑微婢子,連帶著她在家中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就連一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也不將她放在眼裏。後來,家中變故陡升,她雖僥幸逃脫未被牽扯進去,從此卻注定要過著孤苦飄零的生活。身上所帶銀兩幾乎花完,卻遲遲找尋不到一個落腳之地。就在她走投無路又被淫賊威逼脅迫之時,公子,他就如同一道溫暖的光束,瞬間照亮了她原本漆黑晦暗的生命。
公子給了她落腳之地,還請人教導她詩詞歌賦。一度,她恍然在夢中,以為自己終於有所依靠。卻不料……這不過是又一段不幸的開始!
原來,公子對她諸多的悉心栽培,都是為了送她入宮陪伴聖駕。
她不願意!她正值妙齡,又早對公子情愫暗生,怎會願意入宮侍奉行將就木的老皇帝?沒人知道,入宮後的每一次侍寢,她都感到無比惡心。可那又如何?作為一枚‘棋子’,她從來就沒有說‘不’的權利!從前是這樣,這次亦然!
做了這麽久的‘夢’,是時候該醒了。之於公子,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物件’。她該慶幸自己現下猶有些‘用途’。待到她完成了這最後一個‘使命’,即便她能保住一條性命又如何?作為一枚‘棄子’,她注定是要被公子遺棄的。屆時,她又將回到從前那種孤苦無依的境況,又將是孤零一人.……
孤零一人.……嗬!
“我會按照公子所說,在朝堂之上承認皇帝為我所殺。不過方式.……我希望由我來定!”這最後一次,她想為自己而活。
沐燿隻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一字未言,起身即向殿外走去。
秋姒隨行在後,經過沈清身邊時卻忍不住駐足,含笑的聲音帶了一絲莫名的輕鄙。
“早認清自己的價值多好,也省的我們浪費口舌!”
價值?
這一刻,沈清突然很想笑。她的價值?就該是被人利用嗎?
秋姒公主與沐燿分道揚鑣,獨自乘軟轎出了南宮門。到了宮門外,又換乘公主府的馬車緩緩往府邸駛去。
明日,隻要沈清按照他們計劃的那樣去做,事情必會朝著她所希望的方向進展……
就快了.……懷韶,若你泉下有知,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看我如何淩駕於這天下之上,看我如何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到那時,那些曾經輕視過你的、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嘴角,隱隱有一抹殘獰的笑容浮現,卻不過瞬間,又消失地無蹤無影。
忽然這時,原本緩緩馳行的馬車不知何故地停了下來。
秋姒不解地輕挑黛眉,冷冷問出一聲:“怎麽停了?”
隨行的風輕颺騎馬在馬車一側,見到擋住車架之人,神情立時變得冷肅起來。
“姑母,崎焱請求賜見!”
沐崎焱?
秋姒的眉頭擰成了一股繩,幾乎立刻,心裏閃過一個不妙的念頭。莫非,對她的所為大哥已有所察覺?
片刻之後,風輕颺輕輕掀開了車簾,秋姒則探頭朝前看去,臉上掛著一抹慈愛的笑容。
“崎焱,怎麽是你?”
沐崎焱對她寒暄地一點頭,臉上一樣掛著淺淺的笑容,叫人輕易窺測不出心意。
“父親今日感慨,與姑母已許久不曾相聚。隨派遣崎焱前來,迎姑母過府一敘!”
過府一敘?隻怕是鴻門宴吧!
秋姒表麵不顯山水本色,聞言隻就做出一副惋惜狀,“大哥有意與我敘兄妹之情,我原本該卻之不恭的。可是近日.……咳咳咳.……身體抱恙。唯恐病體孱弱,掃了大哥興致。還是改天吧。改天,待我身體好了,自當登門去向大哥賠不是!”
明知她是‘借口’,沐崎焱若一意強求,隻會撕破彼此臉麵。
自然,秋姒會有此說法,也為試探。倘若大哥真的發現了什麽,今日不論自己說什麽怎麽說,沐崎焱都會把自己帶回去。反之,則另當別論。
看穿了她的伎倆,沐崎焱索性也不再廢話下去。斂去笑容,俊逸臉龐無端多了幾分凝肅沉冷。
“這恐怕.……父親交代,務必要將姑母‘請’回去。若我連這麽簡單的事都辦不好,回去後,必然要被數落的。就請姑母看在崎焱的麵子上,隨崎焱走一遭吧。”
果然——
秋姒心口一沉,從沐崎焱的態度上已充分了解到事態輕重,嘴角仍然噙著經久不變的笑容,“瞧侄兒這話說的。你父親我大哥是明理之人,又怎會為了這麽點子的事就找你難堪?”
這話,便是了然的拒絕了!
沐崎焱在心中冷笑。還真叫父親猜著了.……
“今日,無論如何也請姑母隨侄兒走一趟。”說話間,他對身後扈從使了個臉色。後者微一點頭,與另外兩人打馬而上。瞧這架勢,是打算硬來了!
秋姒冷哼一聲,退回了馬車裏的座位之上。
與此同時,風輕颺放下輕簾,已然當先地迎上前去。一場意料之中的對戰,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