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震懾

  玖玥現在的身子,十分容易疲累。雖然這一天下來,她能躲則躲,可身份擺在那兒,有些個場合卻是避無可避。


  宮中設下國宴。中宮之位懸空,曾經父親後院裏的那幾個人又死的死,走的走。僅餘下一個大夫人,精神狀況又不是十分好。


  可命婦們入宮朝賀,總不好沒個主事的負責招待。


  於是,玖玥主動站了出來,迎來送往,笑得臉都快僵了。


  忙了半晌,她坐下來本打算喝喝水歇一歇的時候,菊清略顯詫異的聲音不其然落入耳中。


  “公主,那不是卿璃郡主,不,是卿璃公主嗎?奴婢以為她人還在皇莊上,幾時回來的?”


  沐卿璃的歸回,出其不意,卻又在玖玥的意料之中。不管她從前做過什麽,終究也是父皇的女兒。何況,父親膝下子女原就不多。卿箬走了,玲玉死了,僅剩下的也僅有她和卿璃兩個女兒。的確是該迎她回來,為皇脈添些人氣的。


  沐卿璃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的裝扮。然,容光煥發的背後,卻難掩長時間獨居皇莊的落寞與蕭條,見了人也不怎麽笑,冷著臉,仿佛誰欠了她什麽似的。


  一入大殿,她便徑直朝著玖玥而來。抿著的嘴角並無一絲巧然逢迎而牽出的笑,容顏清冷,縱然見了玖玥這個許久未曾謀麵的姐妹也不見一絲熱絡。


  彌漫在姐妹之間的冷清氣流,令一些好奇心深種的命婦不由得暗暗泛起了嘀咕。


  “好久不見。聽說.……你成親了!”


  沐卿璃並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不意外落入了旁人耳中,想當然,日後必然要成為那些命婦聚在一起的‘談資’。


  沐玖玥成親,作為姐妹,沐卿璃居然是靠‘聽說’方得知的消息。個中有何意味,聰明人一想即通。


  “多謝你的祝福。”玖玥瑩然淺笑,故意曲解她的話意,愣是把諷刺扭轉成了祝福。


  沐卿璃冷冷地翹了下嘴角,即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安然落座。不管從前,她如何的不露山水不顯鋒芒。如今,她已然是公主之尊,與她沐玖玥平起平坐。她倒想看看,日後,誰還敢拿鄙夷輕屑的目光看待她。


  ~~·~~

  玖玥收到消息,說瑤蕪的情況不太好,國宴尚未結束就匆匆離宮。


  沐崎焱尚未設府,故他與瑤蕪仍住在太子舊府。


  玖玥趕回的路上,就命了初一去請了劉炳前來替瑤蕪看診。別看劉炳性情古怪,素來不願以醫者身份自居,卻唯獨對玖玥的事十分上心。隻看先前應玖玥之托,冒險入宮查看‘假皇帝’病情就知道了。


  沐崎焱尚在宮中。玖玥不想消息傳開,又因今日場合特殊,需要哥哥在宮中替父皇撐著場麵,故暫時對他隱下了消息。隻等劉炳看過,下了定論再說。


  玖玥被阻在了聽雨軒的正暖閣外。幾個婢子跪地,簡略說明了瑤蕪的情況。午膳後,正在小憩的瑤蕪不知何故地抽搐起來,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剛剛總算醒了過來,卻忽然像是瘋了一樣,見人就打。


  聽婢子敘述,瑤蕪兩眼赤紅,麵目猙獰,很是怕人。


  玖玥坐在丫鬟抬來的座椅上,淺若不聞的歎息聲漫過喉間,柳眉輕鎖,心髒一陣緊縮。


  她不曾料到,瑤蕪所中蠱毒竟這般厲害!


  沒用上半個時辰,劉炳出現了。知道情勢緊急,初一一路帶著他是飛著來的。這會兒平穩‘著陸’了,卻見劉炳嚇得臉色發白,嘴裏不停嘀咕著,原是在罵初一呢。


  初一始終如一的麵無表情,由著他去嘀咕,連個反應也無。


  劉炳自覺無趣,遂停了聲,轉首看向玖玥,吹胡子瞪眼睛地說:“認識你這丫頭,算我倒黴。哪有人像你這般,深更半夜也折騰人的?”


  此話一出,周遭的下人無不倒吸涼氣,瞠目結舌地看著中年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在他麵前的人是誰?那可是皇上的女兒,尊貴的公主殿下。


  卻是玖玥,早習慣了似的,也不與他爭駁,“大伯要罵要怪且等日後,先看病患要緊!”


  劉炳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人呢?”


  立即有丫頭在前方指引,畢恭畢敬地請了劉炳入內。


  這會子,瑤蕪倒不似方才鬧得歡,大約是累了。然劉炳也是費了好一番周折才看了她的脈。


  剛巧此時,沐崎焱回來了。見聽雨軒內燈火通明,玖玥也在,心道是瑤蕪情況不妙,疾步匆匆地便要進去探視。


  劉炳推門出來,與他打了個照麵,卻是不由分說地丟出一句:“你媳婦這病,我沒辦法!”


  一句話,更像是一個無情的審判。聞聲,玖玥和沐崎焱不約而同地心口一跳。這麽說,瑤蕪……

  “都耷拉個臉做甚?我說我沒辦法,不代表別人也沒辦法!”


  沐崎焱眼睛一亮,似是久在海裏浮蕩之人抓住了最後的救命浮萍,衝口問道:“先生有何良策?”


  “什麽先生後生的?叫得我實在別扭。就跟那丫頭一樣,喚我大伯吧。”劉炳可是一點也不客氣。管他是皇帝的兒子還是誰,在他這裏‘一視同仁’。


  “是,大伯。”沐崎焱從善如流。


  劉炳滿意地點點頭,嗡動嘴唇,以為他要說呢,卻是酒癮犯了,嚷嚷著要酒喝。


  幾次的接觸下來,對他的古怪脾氣玖玥算是有了些微了解。聞言不做爭駁,隻吩咐下人去端最好的酒過來。


  上好的女兒紅,劉炳足足喝了三大碗才算‘安撫’了肚子裏的酒蟲。到了要辦正事的時候,他問下人要了筆墨紙宣,揮動筆杆寫了一行字,隨即將宣紙折疊,交給沐崎焱。


  “去藥王穀,找個叫祈蒙的人。把信交給他,跟他說,若不把事情乖乖給我辦了,就等著我把他藥王穀裏的酒全部喝光。”


  玖玥聽得一愣一愣。藥王穀?這個地方,她確有耳聞。相傳,藥王穀主的醫術天下無雙。若是他,倒是有幾分可能醫得好瑤蕪。隻是,藥王穀素來與世隔絕。且不說哥哥能否找到,即便找對了地方,藥王也未必就肯施恩救人……

  沐崎焱妥善收好了信紙,竟是對劉炳深深鞠了一躬。


  “伯父大恩,崎焱銘感五內,此生不忘!”


  他的知恩懂禮,劉炳很是滿意,也不推辭,笑著就承了他的禮。然後,不忘補上一句:“你媳婦的情況很不好。救急如救火。你最好明日就出發,帶上她,也省了來回周折。還有,到了藥王穀,那家夥必要為難與你。甭管他說多麽難聽的話,你隻管受著,用你的耐性去跟他消磨。能否成事,就看你是否能做到一個‘忍’字了。”


  玖玥乘馬車返回侯府,卻意外在侯府見到了一個陌生來客——沐蚩妻,花淩曦!


  沐蚩夫婦如今逗留京中,實非所願。雖能迷途知返,但沐蚩助紂為虐在先,到底是犯下了重罪,險釀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之後,沐雗忙於朝中事物,並未提到如何‘處置’他。又或是故意將他‘晾’在那兒,反思己過。


  總之,沐蚩夫婦如今的處境很是尷尬。先前沐蚩在沐雗麵前,態度很是不馴。如今,沐雗成了帝皇,若是個錙銖必較之人,焉還能有沐蚩的好處去?


  僅僅打了照麵,玖玥就已對花淩曦的來意有了七八分揣測。


  請了客人入廳,奉茶,拿點心,玖玥招待得越是周到,花淩曦的心裏就越是不安。


  眼瞧著玖玥與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閑話,卻是久不問她來意,花淩曦不覺有些急了。


  “公主,近來我聽到一些風聲,說是皇上有意留我兒在京中度日。這.……”


  玖玥小口地喝著梅子湯,並未急著搭腔。


  花淩曦急忙又道:“孩子太小,我實在不忍心他這麽小就離開我。聽聞公主也有孕在身,必然能體會我的心境。能不能……能不能請公主去皇上麵前說幾句好話。或者,讓孩子留在我身邊再多些時日。屆時.……”


  “嬸母~”


  玖玥一個冰冷的眼神掃射而來,仿佛刀子一般,將她的皮膚生生割裂開來。


  “容玖玥說句僭越的話,八皇叔所犯何罪,嬸母耳聰目明,不會不知。八皇叔今朝能夠襄助亂臣賊子,險攪翻了帝朝的天,難保來日不會重蹈覆轍。我父皇寬恩帶下,沒治罪八皇叔已是法外開恩。嬸母此時又來提出條件,不免有‘得寸進尺’之嫌!”


  玖玥這話說得當真一點情麵也不留。花淩曦直被她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狼狽。


  她何嚐不知夫君所犯何罪。也知皇上不曾降罪已是格外開恩,她不該再另提要求。可是.……她的孩子還那麽小,正嗷嗷待哺,卻就要被迫遠離親生父母。這叫她怎麽忍心?


  “我聽說,言官禦史已經炸了鍋,前兩日朝堂之上無不向我父皇諫言,將八皇叔扣留圈禁,卻被我父皇一一駁回。父皇寬德仁厚,總想著兄弟一場,能過且過。可八皇叔呢?至今仍懷疑二皇叔、四皇叔的死與我父皇相關,更為此有了心結……”


  “公主誤會了!”花淩曦急著辯解:“沐燿詭計多端,如今已知他多年來籌謀深算、步步為營,又是拜他引導所賜,我夫君先前才會深受蒙蔽,對皇帝陛下生出了許多誤解。然這一切,在沐燿露出陰詭麵目的那一刻,就已經發生了改變。現知此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夫君怎還會繼續受其蒙蔽?”


  “嬸母所言,卻未必就能代表八皇叔的心聲。正如嬸母對八皇叔情真意切,為了他深夜麵見我求情一樣,我亦是無法容忍任何可能危及到我父皇的因素。即便那個‘因素’是我的親叔叔。”


  玖玥聲音清淺,語氣淡然,卻是字字透著決絕的冰冷。


  花淩曦如是被什麽東西狠狠一下撞擊,腦中嗡嗡作響,臉色青白交加,一則不安,一則慌亂。


  她雖遠在封地,可關於這位公主的‘事跡’也曾聞得一二。雖年紀尚淺,但這位公主真真稱得上是女中英豪,智囊無雙,巧捷萬端,絕不亞於男子。


  “這裏僅我與公主二人,公主有話不妨直言。要我怎麽做,公主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一家人?”


  “與嬸母這樣爽脆的人談話就是好,省了口舌不說,我也實在懶得費心思再繼續繞彎子。嬸母想要全身而退,並非全無途徑。隻要,八皇叔交出一半兵權,我即刻請求父皇,安然放八皇叔一家離去。”


  花淩曦臉色微微一變。一半兵權?這絕對可說是‘獅子大開口’了!


  “嬸母不好下決定。無妨。回去後盡可與八皇叔商議過再與我答複。是兵權,還是家人的安全和一家團聚,我想嬸母總該知道如何抉擇才是最佳。”


  言罷,玖玥率先起身,對花淩曦歉然地輕勾嘴角:“我身子疲乏,就不送嬸母出去了。”


  花淩曦反應還算快,聞言便立即道:“孕中是容易累些。公主快去安歇吧,我也告辭了!”


  “嬸母慢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