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又來故人
玖玥到京的消息,很快傳進了北漠尊皇的耳朵。雖是私行,沒有一個使節的身份,但玖玥到底是東越國公主,既然來了,北漠皇室哪能一點表示也沒有?但若是尊皇親自接見一個小公主,難免遭人非議,說他小題大做。如此,北漠尊皇便將接待貴賓的這一使命交與了皇後夏氏。
說起這位夏皇後,也是個可憐人。年輕時曾有過一次誕育孩兒的經曆。但她的孩子生下才一年,就因病夭折了。夏氏大受打擊,身體與精神俱遭重創,從那以後,就再不曾有孕。
夏氏為了生存,不得不與皇長子鳳琅鄴聯手。但,養在膝下之子又哪裏比得了自己親兒?終究,母子倆離著心,總讓她覺得隱隱不安。
不過夏氏也想清楚了。隻要鳳琅鄴來日能當上皇帝,管他對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到那是,她就是獨掌後宮的皇太後。而當她成為太後之時,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懲治皇貴妃那個賤人!
這麽些年,她作為皇後之尊,卻被一個妃嬪牢牢壓製著,不得皇上寵憐,就連宮中地位也岌岌可危。她怎咽得下這口氣?
“皇後娘娘,東越的詠陽公主到了,此刻就候在殿外。”
內監的稟呈之聲,猛然將夏氏的思緒拉了回來。夏氏忙整理好略露猙獰的麵容,對內監微一點頭。
“傳,詠陽公主覲見!”
夏氏端正而坐,華冠鳳袍將她國母威嚴詮釋得淋漓盡致。尤其今日,需要麵對的是他國公主,更要將她天家威嚴盡數表露。總不好讓人家小瞧了她北漠聖朝。
“詠陽見過皇後娘娘。”
依禮,玖玥隻需躬身行禮,以表敬意。
“詠陽公主不必多禮。遠來是客,隻怪本宮昨日方知你已入京,沒有及早接見,希望公主勿要介懷。”
這話,與其說是在自問己責,不如說是暗責玖玥不曾遞帖就兀自前來。按理,一國使節在到訪另一國之前,必要將問帖奉上,以示友好之意。她沐玖玥卻偏偏無視禮數,究竟是自命清高,還是絲毫不把他們北漠皇族放在眼裏?
這樣一頂罪名扣下來,可是不小。
聞言,玖玥不過輕哂一笑,態度很是從容:“因思念家姐,我也是臨時起意想來探望姐姐,不想還是驚動了皇後娘娘。詠陽實在惶恐!”
思念家姐?哼!據她所知,這位姐妹的關係可沒那麽親近。到底這位詠陽公主因何而來?
尚不等夏皇後想清楚個中關竅,內監的唱和聲已自殿外響起。
“皇貴妃到,容妃到,宸妃到!”
玖玥不動聲色往旁邊側移了兩步,隨即微微側身看向盈盈走入內殿的三個女人。走在最前的女人雖已步入珠黃之年,但因保養得宜,肌膚宛若凝脂,晶瑩剔透,細膩得宛若白瓷。雍容華貴之氣縈繞周身,想來就是寵冠後宮的皇貴妃武氏了。跟在她身後左右兩側的女子,一個清雅之姿,素淡妝容頗顯出幾分內斂之美。另一個則是貌美傾城,正是曾與玖玥數度打過交道的落水心,也就是當今北漠後宮正得聖寵的宸妃!
“臣妾等想來給皇後請安問禮,並不知皇後娘娘這裏有客人,還望恕罪!”
武氏這話一出,當即引出夏皇後一聲細弱不聞的輕哼。她會不知道?這宮中處處都有她布下的眼線,隻怕自己的黔陽殿也未能幸免。想是她一早聽聞東越的詠陽公主要入宮,這才急急趕來,巴不得要與對方結成盟友,好製約她與皇世子呢吧?
這邊廂,皇後與宸妃暗暗較勁,卻不曾有人留意到宸妃微微驚變的臉容。
“大約詠陽公主待在殿中也覺得悶。宸妃,就由你引領詠陽公主去四處走走看看吧。”
皇後夏氏此令原是針對皇貴妃,不想她和詠陽公主有過多接觸,點了宸妃,也隻是隨口那麽一說。不想,正中某人下懷!
“臣妾遵皇後娘娘鳳旨!”
出了黔陽殿,落水心走在前,玖玥跟在後。隻落水心的步伐似乎過於急了些.……
“宸妃娘娘走這麽快做什麽?是怕有人看出我與你相識嗎?”
落水心戛然止步,轉過身,看著那語笑嫣然的美麗女子,眸光猶如歹毒的蔓藤一般,隻恨不能緊緊將她憎惡的人纏住。
也不過片刻,她即恢複了如常麵色,嘴角噙起的笑容看似如煙花般絢爛,卻暗含九天冰寒,“沐玖玥,你來這裏做什麽?”
玖玥眸色清冽,無波無痕,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卻構不成微笑的表情。
“我來這裏做什麽,你會不清楚?”
聲音,清透而純澈,仿若淩空墜入池水裏的珠子。砸下去,帶著令人不可忽視的震懾力。
落水心暗暗捏緊了手指。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眉間一縷陰鬱之色,不過轉瞬之間卻又消散得了無影蹤。她笑了笑,神色一派輕鬆悠然:“如果你是為他而來,隻怕你要無功而返了。如今,他已是另一個人。而你對他,與路上往來的陌生行人無異。我勸你,最好別自取其辱。還是裝作什麽不知道,乖乖返回你東越去吧。”
“哦?是嗎?”玖玥並不因她的話有所動搖,唇邊始終蕩漾著一縷清淺柔和的微笑,墨黑如玉的清眸因有笑意暈染,越發讓人覺得燦若星子,灼灼生輝。
“我對他是陌生人,那麽宸妃你呢?成了他的庶母,怕是連我這個‘陌生人’都尚且不如吧?”
落水心麵色一寒,不等反唇相譏,玖玥含笑的聲音已再度響起。
“近來,我看一些史書絹帛,常有帝王家父子、兄弟‘共妻’的典故出現。這種違逆人倫、齷齪不堪的事,真虧得他們做得出來?宸妃娘娘入宮為妃,目的,自是為了助他登基為帝。可在他登臨帝位之後呢?宸妃娘娘莫不是想讓他娶了你這個‘庶母’,好成就一段愛情佳話嗎?”
不知是否被戳中心事之故,落水心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閃,莫名就添了幾分森冷戾氣。
“據我所知,他近來與儊懿公主之女正打得火熱。也是,要想一朝登臨帝皇尊位,確得需要像儊懿公主這樣手握兵權的人支持才行。而聯姻,是最快捷也最省力的辦法。既可消除彼此之間的戒心,又能得到儊懿公主‘不遺餘力’的支持,另有佳人在側,一舉多得,何樂不為?以雅蝶郡主的身份,來日必當是皇後的不二人選。那麽你呢?即便他願意接受你這殘花敗柳,怕位分也不見得多高吧?屆時,除了備受冷落,你還得承受來自其他人奚落鄙夷的目光,一輩子淒淒冷冷地老死宮中。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生活嗎?”
落水心一張美麗的臉孔幾乎扭曲得變形。她刻意去回避的傷口,如今被她生生地撕開,沐玖玥她果然狠毒!
“那你呢?縱然我不得好下場,你不也是一樣?他已經徹底把你忘了。看著曾經對你情深一片的男人如今卻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別人,你又是何種心境?應該不會比我好多少吧?”
玖玥唇邊始終保持著一絲淺淺笑紋,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哪怕聽了落水心的一番冷嘲熱諷,雲淡風輕的神色也分毫不曾動搖。
落水心隻當她在故作鎮定,眼波輕閃,嘴角淺淺勾起冷笑的弧度。
“你最好別指望著他會重新記起你。訣生蠱,想來你是不曾聽說過。訣生訣生,取訣別此生之意。中蠱之人,與正常人無異,卻唯獨喪失了與過去相關的所有記憶。揮別過去,迎來新生是他必走之途。我還不妨告訴你,所謂‘訣生蠱’,無藥可解!故而你,沐玖玥,此生注定將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落水心揚了揚線條嫵媚的下巴,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目光在玖玥臉上停駐不去,似是非要揭開她強裝鎮定的偽裝不可!在她看來,沐玖玥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就是裝出來的。宮肄宸經此蛻變,儼然已與她形同陌路疏途,她怎能不介懷?
玖玥微垂著頭,纖長羽睫在眼的四周打了一片暗影,讓人絲毫不得窺探她眼裏的真實情緒。
過了片刻,她重又把頭抬起,瀲灩似有水波浮動的眸子盈著一縷笑意,容色清美恬淡,一字一頓地淺聲說道:“像你所說,他現在已全然將我刨除在記憶之外。可那又如何?難道我就不能令他重新愛上我嗎?你們可以刪除他的記憶,難道也能將他的心一並剜去嗎?”
落水心一時語塞,竟無言以對。
是啊。現在的宮肄宸雖然沒有了曾經海誓山盟的記憶,可他的心還在。他能第一次愛上沐玖玥,為何不能有第二次?
“沐玖玥,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聞言,玖玥喉間滑過一聲輕笑,諷意滿滿,“宸妃娘娘人在宮中,要怎麽阻攔於我?娘娘有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在這深宮之中生存吧?畢竟,這裏可不必江湖。”
落水心豈會聽不出她話音裏的威脅之意,眼底顏色不覺一深,如猝了毒一般,“你在北漠一無實勢二無人脈。你以為你能對付得了我嗎?”
“殺雞焉用宰牛刀?對付你,我又何須自己動手?”
玖玥的聲音很淺很淡,落在耳朵裏,卻有種令人輕視不得的力度。
若在江湖,憑落水心之勢,自己想來難動她分毫。可她放著天堂路不走,偏偏入了地獄之門,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麽?